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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魇 ...

  •   “大哥!”

      一声稚嫩又慌张的呼喊打破梦里僵局,像是钓到鱼的线,由远及近的快速收拢。

      刘季浑身冒着冷汗,听到声音,像是陡然分清了哪个是猛将,哪个才是现实,被勾住心神,脱离苦海,忽然就惊醒了过来。

      他眯着眼坐起身来,下意识摸了把脖子。刺眼的阳光透过窗纸打在地上,惨白的颜色像极了梦里弥漫的雾气。他熟练的擦干脸上的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另一个人,左右盼望,打量着四周。

      这是在一个破旧的小房间,只有他一个人。顺着打进窗户的阳光看去,屋内靠窗是一张狭窄的木床,桌几缺了条腿靠在床前,昨晚剩下的猪蹄骨头还撂在上头,再往外五步便是木门。

      他几乎极为挑剔的打量完房间,发现低矮的房梁上挂着几块腊干的猪肉,落着厚厚的尘埃,心里非常不适。

      转眼间黄金美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这样的破旧荒凉,就好像一夜之间从皇帝变成了乞丐。

      刘季想起来了——他被老爹赶出家门,如今还是寄人篱下,不至于流落街头。

      他情不自禁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断断续续的,已经连着一个多月。他寻思,梦里那个男人,莫非是前世的债主,这辈子早早托梦给他,想催他快点还债?

      尚未想明白,一向鲁莽冲动的樊哙冲进屋子,猛的合上木门,引得灰尘簌簌落下。他稚嫩的脸尚未长开,留有几分秀气,此时满脸慌张:“大哥,你快逃,你二位兄长找你来了。”

      刘季看他都下意识觉得有些陌生,又费劲的想起刘家兄弟两个,心里没有多少情意,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无甚在意的哦了一声。

      樊哙跟他从小一起玩大,让他善了不少麻烦,故而认他做了大哥,此时仗义的收留他,包吃包住包喝酒,还包劝架。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苦口婆心的劝说:“大哥,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快从窗户走,不然他们……”

      门口传来敲门声,是他那两个忠厚老实的哥哥。

      “弟弟,你已经出来一个月了,爹也都消气咯,快和我们一起回家吧!”

      刘季悻悻地贴到门后头,慢条斯理道:“干什么回去。”

      “娘说了,她保准爹不会打你,只要你肯乖乖下田种地。再说你在樊大娘家住这么久,沛县的人都看你笑话,娘说她都要羞死了。”

      刘季即将二十岁,私塾先生任由他如何死皮赖脸的恳求,也不肯继续教他。大概是看清他绝无读书之心,仅有混日子的意思,便亲自登门拜访刘老头,说什么到了年纪,不再考虑当学徒,自此早早跟他断绝了师徒关系,就连上门送礼也提前谢绝了。

      毕竟方圆几里都知道,刘季不肯事农桑,是出了名的混蛋玩意,收他做徒弟,多砸师傅的招牌啊。

      自从不去上学之后,刘季每天无所事事。

      可他除了饭点到家上饭桌吃饭,其他时候则一副忙碌样子。

      实际只是小流氓似的,漫无目的在街头巷尾追鸡撵狗凑个趣——这是刘家人最讨厌他的一点,就连新嫁进门的二嫂子也嫌弃他不安分,所以从不给他半点好脸色,话也难听。

      想到这里,刘季脸上闪过难堪之色,冲门外急吼:“爹都说不再管我,娘还羞什么!不准我住在刘家,还不准我住在樊家吗?”

      “你怎么这么不听劝!”

      “就不听。”

      “爹娘生养你,自然能够管教你。”

      “谁稀罕!”

      “别犟,你老实跟我们回家去。”

      “我就不……”

      “那你就滚出沛县!”刘家兄弟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烦了,怒吼着说。

      刘季心里郁怒之气腾然而起,抄起行囊翻过窗,他扭身骂咧咧道:“走就走,让刘老头种一辈子黄土去吧,我刘季不伺候。”

      樊哙连忙跟上来,拉住刘季的胳膊道:“大哥你去哪?樊哙也想跟着。”

      刘季用力一甩,看见两位兄长满脸不耐的走进屋来,慌忙抛下一句:“你不准跟来!”

      狠话甩下,刘季多半有些后悔,倒不是旁的顾忌,刘季越想越不该——怎么的也在樊家吃了早饭再走。如今他腹中空空,囊中空空,骨头都有些软了。他漫无目的,在沛县官道上徘徊许久,也不知接下来去往何方。

      他又累又饿,想法太多以至于不能行动,便寻了一棵大槐,蹭蹭几下,伏在枝丫上躺着。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是从西面来的,若是家里人来寻他,他第一眼就能看见。

      沛县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农民耕种容易,就多了些游手好闲之人,就比如刘季。

      刘老头自忖身家清白,竟教出他这个混账玩意,好吃懒做不说,整日在外惹是生非。必须趁着刘季还没定性,让他明白老实做人的道理。

      刘老头的心思刘季知道,他两位忠厚兄长不就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么,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哥哥们稀罕,他却不以为然,还深感厌恶。

      种田这样又脏又累的活,简直是这天底下最辛苦的事!

      费力不讨好,出汗不用脑。

      只有刘老头这样没有其他本事,老实巴交的,才愿意一心一意为了块地奉献终身,千辛万苦的图个大体饿不死偶尔还能饱的太平安稳日子。

      一眼就看破的种田是个累死累活的死循环,不论旁人说什么,刘季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去做的。若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这大街上形形色色的行当,哪个不比种田来的舒服?

      他那个教书先生也跟刘老头一样糊涂,居然瞧不起做生意的人,说什么农重于商?还好意思说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其实只会误人子弟!

      没有人能够理解刘季,哪怕是最为忠诚的樊哙,他也只会从猪圈里跑出来,傻乎乎的跟着他四下瞎转悠。更别提卢绾了,亏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从小穿开裆裤长大,时至今日他仍是个热衷于街头斗鸡的赌徒,就连樊哙都看不上他。

      刘季心里难受,他快被沛县的环境逼疯了,除了种田,就是斗鸡,这些无聊玩意!他心思重,本就不屑这些把戏,奈何不种田就只有装作沉迷于斗鸡,呆子卢绾还因此引他作为人生知己,简直可笑至极!

      刘季总在冥冥中觉得,他应该是干大事的人,绝不能被这群人给耽误了!

      可除了沛县,他又不知道该去哪。他一个人身无分文,也从来没有外出游历过,何况外头兵荒马乱的,莫名其妙死的人太多了,他听说过,所以心里也有些害怕。

      刘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西面传来一些骚动。他连忙拉着一根树枝,露出一双灵活的眼睛,半探出身去瞧。

      沛县古道联通东西,可素来罕有人迹,当年始皇帝统一车轨的时候,传说这有蛇神护佑,方士恐伤福泽,只在北面修了条新车轨,也未曾开拓过此道,故两道仍是古树参天,杂草横生的模样。

      若是有人经过,多半也是沛县的村民。

      刘季幼时曾与卢绾等人在此捉迷藏,才专挑这条道离家出走。一是兄弟们会晓得他藏在何处,二是家人来寻自己,也不会被众人看见笑话。他翘首以望,不自觉有了期待,只遥遥看见三个人匆忙赶来——他们都是身穿着灰色长袍,头戴着玉冠。

      这样装束是世家子弟才有的。可他们骑着马一路狂奔,又似是亡命之徒。

      刘季细细看去,探出整个脑袋张望。

      果不其然,三人后边跟着黑压压一片,全是秦朝的黑甲兵。都说秦朝铁骑天下无敌,这三个世家子弟不知如何得罪了他们。

      刘季不敢再看了,连忙缩回树枝,却依旧竖着耳朵,察觉三人是往东边去了。他紧紧贴住树身,略微侧首,没想到却是惊鸿一瞥。

      跟在两个中年人后边,少年人显得高大俊朗。一件普通的灰袍,一根黑金腰带,便衬出他矫健不凡的身姿,臂膀撑起宽松的袖孔,极有力量感。他此般虽是逃命,却也隐约透露出不可一世的张扬。

      刘季不禁看痴了,直到三人远去,身影如同黑点,刘季仍旧心有余悸——这个年轻人跟他的梦中人的身形像了八九分,只是多了丝年少轻狂的稚嫩,可给他的感觉如出一辙,那股了不起的自信和贵气,简直一模一样。

      沛县之前是齐楚交接之地,三人往东便是入了楚国。

      刘季心想,他在家大放厥词,等到此时刘家人也没见来寻,想来是有意让他低头认错,从此以后乖乖下地种田,再也不惹是生非。

      好算盘!

      但是不可能!

      刘季想清楚了,此次就去楚国涨番见识,说不定还能再次见到这个梦中男子,解开一番羁绊也好。

      如此一想,等追兵全都过去,刘季将包袱扔了下去,自个像只瘦猴,嗖的一声降到树底下,他再次看了眼西边故乡,捞起包袱,果决的向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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