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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牛拽湫(拦轿) ...

  •   那十二个吹鼓手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凤求凰的曲子仍是令人心燥地奏个不停。
      若不是有唢呐塞住了他们的嘴,又是主人家的好日子,他们怕是早就要破口大骂了。
      但手持铜锣的却是个急性子的,重手一记锣锤,震得左右都皱了一张脸。
      那个人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路中间。

      这本是新开的一条山路,并不宽。
      他这样杵在中间,谁又能过得去?
      这个姓林的公子也是背运,别人娶亲都是顺顺当当,偏偏他刚接了新娘,走了没几步就遇见这样个没眼色的。
      吹鼓手们眼睛瞪了,也吹了几声怪调威胁恐吓了,但无奈那人油盐不进,实在没了主意,便纷纷回了头去看主人家。
      新郎官终于忍耐不住,打马而出。
      “这位兄台可否让一让,让喜队过了。若是空闲,便随在下到聚贤镇喝上一杯喜酒。”
      这句话说得着实客气,但那人却连眼皮也不动一下。
      饶是新郎性子再好,此时也急了:“兄台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否明言?”
      此时,后面陪嫁的轿子落了地,一个肥胖的妇人下了轿,气喘吁吁疾步赶了过来,立着眼道:“姑爷莫急,让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她正要喝骂,那人却转头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她就像被施了定身法,张开的嘴也忘了并上。
      “钟、钟、钟离野!”
      钟离野冷笑道:“王妈,别来无恙!”
      王妈偷偷瞥了一眼新郎,随后就一个劲的对着他使着眼色。
      他只做看不见,王妈便咬牙道:“你这混小子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来!荆家莫不是欠了你什么!”
      钟离野只盯着花轿的轿帘,冷声道:“依我看,我回来却是正好。”又抬高了声音:“你不是说要等我回来么!”
      这一句话——大有文章。
      吹鼓手们精神不禁为之一振,不约而同压低了声响,生怕漏听了一句。
      钟离野离开牛拽湫只不过短短的三个月。
      他料不到,回来时看到的竟是这个情景。

      荆宝好手段,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换了他一大半心捏在了手里。
      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好像少了些什么。
      钟离野有时惊恐地想,荆宝竟像在他身上埋了一根看不见的线。
      他走远一些,那线便会向后扯上一扯。
      这些日子,他心思渐渐澄明,有些事虽然还在心中,但却淡了一些。若是无能为力,又何必自寻烦恼。
      他想,是时候回牛拽湫了。
      于是当天便将剩下的几匹马脱手,买了些胭脂水粉并一些时新的衣料。七日后,他已经站在了临着牛拽湫的归山上。
      快到山脚时,便迎面遇见了这个迎亲的队伍。
      吹鼓手吹吹打打走在前面,个个卖力得很,想是主人家出手阔绰。
      随后就是一队挑着十几个沉重箱笼的挑夫。
      牛拽湫左近拿得出这般丰厚嫁妆的人家,一只手便可以数得过来。钟离野想到这里,不知为何竟有些忐忑。
      花轿稳稳地自他身旁而过。
      马上的新郎官神采飞扬,生得颇为俊俏,不在前面引路,却耐着性子陪在轿侧。
      钟离野心道:将来定是个怕老婆的。
      此时,一阵风吹来,他便伸长了脖子向花轿看去。
      无奈花轿已经走远了,窥不见什么春色,倒是有一顶陪嫁的轿子堪堪经过。
      风吹帘动,露出一张肥圆的脸。
      钟离野笑了笑,快步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轿中人怎地如此眼熟?
      虽然擦了过多的胭脂,又裹着一身绫罗,让人难以辨认,但那个妇人确有些像他认识的一个人。
      钟离野慌忙扯住一个追着花轿奔跑的孩子:“新嫁娘是谁家的姑娘!”
      五六岁的孩子生得圆滚滚,头上被剃得只剩下一圈顶发,梳了一个冲天辫。歪着头想了想,尖着嗓子道:“荆家最凶的那个姑娘。”
      陪嫁轿子里的,果然是王妈没错。
      而荆家最凶的姑娘——
      便是荆宝。
      钟离野一颗心沉了下去,热血却冲上了头顶。
      即刻飞掠过去,挡在了这迎亲队之前。

      荆宝明明说会等他回来。
      但后面却又加了句:“等你的时间不会太短,却也不会太长。若是你到时不归,便再也见不到我。”
      原来她一早就给自己留下了后路。
      钟离野看着鲜红的轿帘,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我才走了多久,你便要嫁给这个痨病鬼?”
      被他指着的新郎官绿了脸:“你这人好没道理,在下几度忍让,你却得寸进尺起来。还有,在下虽然文弱,但身子一直强健,痨病一说又从何而来!”
      王妈怕事情难以收拾,便抢身上来,要把他扯到一旁。
      钟离野已经气昏了头,一把挥开她,又开口挖苦道:“我差点忘了,你早就盼着嫁入豪门深院,如今真是恭喜你了!”

      轿帘突然被人猛地掀开。
      容貌殊艳的新娘子,一手抓下了盖头,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你又在发什么梦?昏头昏脑地拦在这里做什么?”
      钟离野看清了眼前人,一时竟动弹不得。
      他结结巴巴道:“荆、荆真,怎的是你?”
      荆真恶狠狠地看着他:“我那时确是言语试探过你,你也知道自己怎样回答的。我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着实难过。好不容易连你长的什么样子都忘了个干净,你又这样冒出来,真是阴魂不散!”
      钟离野道:“我以为——”
      荆真扬眉:“我知道你以为我是荆宝。只是那些话横在我心里难受得很,今日总算是说了出来。说出来,我们就真的再无瓜葛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威胁道:“若是误了吉时,有你好看的!”
      说罢,自己又坐上花轿。
      一头雾水的新郎不安道:“荆真,这又是怎么回事?”
      荆真横了他一眼,自己盖上了盖头:“一时也说不清楚,这是我表哥,脑筋不大好,家里住得远,没有赶上送我出门……回去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新郎苦着脸,只得唔地应了一声。
      花轿再起,唢呐起了个高调,转眼间又是喜气欢腾。
      王妈走上前推了他一把:“让开吧——”

      钟离野此时才觉得手脚又是自己的了,三两步赶上那群围在王妈轿子旁边要干果麦糖的孩子,从中抓出冲天辫来。
      冲天辫眼见别人又从已经不耐烦的王妈那里要来了几把花生核桃,急的红了脸,短短的四肢便胡乱挣扎了起来。
      钟离野强迫他看着自己道:“新娘子是荆家最凶的姑娘?”
      冲天辫点了点头。
      钟离野怒道:“荆家最凶的是荆宝!”
      冲天辫反驳:“荆宝姐带着我们捉鱼烤青蛙,好得很!”
      钟离野见他竟有胆子回嘴,便用一只手将他箍在胸前,道:“快些认错!”
      冲天辫很委屈,却很硬气地不肯服输,眼睛眨了眨,忽地尖声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钟离野愣了愣。
      “我娘常说,‘荆宝什么都好,只是眼光差些,要不怎么看上了那个傻瓜。”冲天辫斜着眼睛学着自己的娘,将一幅鄙薄神态学得惟妙惟肖。
      “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那个傻瓜了。”冲天辫肯定地说。
      钟离野又好气又好笑,将他抱起挂在自己的手臂上荡了一荡,才把他放在了地上。
      冲天辫重获自由,但花轿已经远了,他站在路上很是惆怅。
      几个孩子围了上去,交头接耳一番后,纷纷回过头来做着鬼脸,顿时叫傻瓜之声起伏不止。
      钟离野作势上前,孩子们便一哄而散了。

      终是有人等着他。
      那人不会说谎。
      牛拽湫此时天青水碧,阳光温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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