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失落战记》饮洲

1、学校

　　泷岛优拄着拐杖走进来，原来还有些闹哄哄的教室立刻安静下来。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单纯的好奇也有单纯的不怀好意，混在幸灾乐祸中的同情可以忽略不计。
　　她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左面是窗背后是储物柜，前方和右侧的课桌都空着没有人坐。她的位置就像是一座孤岛，就像她自己，虽然也存在于教室里却和任何人都没有联系。
　　泷岛优的视线落在自己课桌上。
　　桌面上涂抹了大红大黑的杂乱涂鸦，哪怕用再艺术的眼光来审视也只能称之为垃圾作品。中间靠下的地方是一个用火柴人画风画出来的人形，旁边用黑色小字写着她的名字，人形头上是用血红色喷漆写出来的大字
　　去死！！
　　泷岛优在座位旁边停下，拐杖被她搁在墙面与储物柜的夹角。她靠在储物柜，看着昨天还好好的桌子没忍住叹口气。

　　这声叹息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炸起的涟漪微弱却让整个教室的安静荡然无存。讥讽的笑声轰一下荡开，十六岁的女孩子声音柔软娇嫩，就连想着让人去死时笑声都很好听。
　　泷岛优一瘸一拐走出教室时听到有人说“如果真的想自杀怎么会死不了”。

　　她还是很赞同这句话的。
　　在这世上，想活着可比想死难多了。
　　她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并不想再为这些孩子们的事丢了性命。

　　泷岛轻轻敲响五楼教职工室半开的门，听到回应的声音走进去。
　　她的班导山下今年四十来岁，男性。或许是教导高中生太过耗费精力，山下的头顶已经快秃光。看清是泷岛后，山下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泷岛同学，有什么事吗？”
　　“山下老师，我想换张桌子。”泷岛忽略他稍微有些不快的神色，语调平静的说道。
　　“你昨天不是刚换过桌子吗？怎么今天又要换？”山下心头掠过一丝惊讶，下意识用责难的语气问道。
　　泷岛闻言看他一眼，没有出声。
　　山下一愣，马上明白过来，没有继续追问。
　　他不想插手管。
　　这里毕竟是贵族高中，班里的学生大多数非富即贵，自己的儿子还在班上一个学生的家族企业里上班。至于泷岛优，如果她有像样的家世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山下想起她刚刚沉默的那一眼，仍觉得浑身不自在。职员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如果泷岛直言的话，那么大概一整个年级都知道他班上出了霸凌事件。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
　　他清楚泷岛是在维护他的面子，不过一想到罪魁祸首还是她，山下就觉得心里像扎着根刺。

　　“换课桌需要正当的理由。”山下板起脸说道，“如果老师尽是一味的偏袒你，那其他同学心里会怎么想？这样也不利于你搞好同学关系，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
　　泷岛本来也没抱很大希望，闻言只是一哂。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老师。你的偏袒，我明白的。”
　　听到她口中吐字清晰的老师与偏袒，山下脸上一热。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对泷岛道：“泷岛同学，马上就上课了，你该回教室了。”
　　泷岛朝他点点头，没告别没鞠躬直接转身就走。
　　前后态度天差地远。

　　职员室里有别的老师看不下去她的前恭后倨。
　　“这就是去年那个孩子吧，明明已经特别关照她了，态度还真是差啊。山下老师也真是好脾气。”年轻的国文老师说道。
　　“去年的那个孩子？”数学老师是今年春天新来的，不懂国文老师在说什么。
　　“小野老师还不知道啊……是我多嘴了。”国文老师垂下眼，显然不想让新入职的老师知道这件事。
　　“唉，这种事也是瞒不住的，还是我来说吧。”山下叹息一声，“是去年冬天的事了，这孩子非说什么受到了霸凌，在学校里闹跳楼…这件事对学校的声誉打击很大…结果现在看着也没什么大事，在家休息不到半年就又厚着脸皮来学校了。”

　　泷岛现在行动不便，走的慢还容易累。她毕竟缠绵病榻三个多月，生死关头走过一遭，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
　　离开职员室后她没立刻回教室，而是靠着墙想歇息片刻。职员室里传出断续的交谈时，她不由凝神，没想到还真听到几句关于她的议论。
　　这简短的概括不由让她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最后那天晚上她被揪着头发拽到体育馆的仓库里，被数不清的同龄孩子殴打羞辱，他们拍下她只穿内衣的照片和鼻青脸肿的面容，让她举着“我是母狗”的牌子，让她在地上匍匐，让她舔吐在地上的痰……
　　后来他们穿着整齐校服在落日余晖中结伴回家，风声中回荡着他们年轻干净的笑声。
　　而泷岛美和女士并没能等到她唯一的女儿回家。

　　泷岛优开了一个网络直播间，名字是“不堪忍受校园霸凌的我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在从体育馆仓库到教学楼的楼顶的这段路上，对着手机的摄像头讲述了自己从中学一年级开始遭受校园霸凌的事。四年的痛苦让她无法再承受，当她站到天台边缘时，她念出一个个曾经让她听到都会战栗的同学的名字，她对着无光也无月的黑暗的校园大喊：
　　“你们都是杀人犯！”
　　她嘶哑如泣血的声音在黑暗的校园上空飘荡开，通过冰冷的光纤传到每一个守候在直播间里的观客耳中。
　　泷岛优握着手机从五楼楼顶栽下去。
　　手机最后传出的是飞速下降的黑暗，以及柔软的身体坠地砸出的重响声。

　　直播戛然而止。

　　这段模糊的视频被上传到网络上红极一时。
　　也因为是直播，所以一开始就有人报警。警察终于在漆黑的校园里找到泷岛时，她安静地躺在血泊里。救护车上她的心跳一度停滞超过六十秒，不过最终捡回性命。
　　大概是因为视频太模糊，又或者是为了保护自己或自己的孩子所在的学校，冰帝作为涉事校最终并没有被新闻披露。而且巧的是同天晚上东京地区一座小教堂发生了数十人的伤亡事件，相形之下，这个受害者最终并未死去的故事就显得不那么吸引人。
　　不过这在东京高校圈并不算秘密，泷岛最后喊出的那些名字全是冰帝的在校生。

　　山下在冰帝执教超过十五年，对学校有深厚的感情。对他来说，泷岛优就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冰帝脸上，也扇在他脸上。
　　若是她低调的退学换一家学校也就罢了，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回到这里来。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每个以冰帝为荣的人——
　　这里不是校风严正教育优秀的贵族院校，而是藏污纳垢逼死学生的人间地狱。
　　自知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泷岛在一尘不染的白色瓷砖上略靠片刻，呼吸平稳后就扶着墙壁离开。

　　时近四月，樱花凋零随春风起舞，冰帝被笼罩在樱吹雪的美丽景象之中。
　　泷岛从大开的窗户里看下去，融融春光覆盖在典雅高贵的校园之上，景致一派明媚。更有散落的樱花瓣被风吹到她深蓝短发上，逃到发间藏起来。
　　花瓣小而雅，并不碍事，泷岛也不上心打理，只随手撩拨下发尾，步履缓慢的下楼回教室。

　　后门虚掩着。
　　从门缝往上看，门上显然挂着东西。泷岛不用仔细观察也能知道，那是她的拐杖。泷岛连叹气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将平心静气不宜剧烈运动的医嘱在心中默念两遍，从大开的前门回到教室，在写满诅咒与辱骂的桌前坐下，将一直背着的书包放进抽屉。
　　泷岛的忍耐并未让事态平息。

　　教室中间的红发女生径直走过来坐到她前方的桌上，脚放在泷岛的桌面上，脚尖指着她的脸：“我说，泷岛，你也差不多该滚了吧？别逼我们做更过分的事啊。”
　　泷岛认得这个人，她叫日向葵。泷岛从楼顶跳下去之前，也喊过她的名字。泷岛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下去，但幸运的是她现在还能活着来上学。这份幸运不仅是对泷岛而言，也是对泷岛所念出的那一串名字而言。
　　因为泷岛并没有死，所以他们得以摆脱渣滓的标签，可以回到学校，可以告诉所有人他们只是稍微做过头而泷岛开不起玩笑。
　　少年人的事，什么都可以说成是玩笑。
　　日向葵曾无数次窃喜，泷岛没有死。同时也无数次满怀恶意的想着，她会让泷岛后悔没有死。

　　泷岛平静的说：“请把脚从我的桌子上拿开，日向同学。”
　　“哈？”日向俯下身，逼近泷岛的脸。在两人靠的极近时，她忽地露出一个巨大到有些狰狞的笑脸，“拿下来？那我的脚要放在哪里？你的脸上吗？瘸子！”
　　泷岛闻言只是一笑，她轻声说道：“既然日向同学的脚无处可放，不要也罢。”

　　你说什么……她没能问出这句话。面前宁静柔和的少女笑的温柔淡雅，声音清如远山云。但从她身上传出的令人胆寒的感觉，让日向不由一怔。在她迟疑的瞬间，一只纤细瘦削的手握住她的小腿。
　　透过白色长袜传到神经上的压迫感，仿佛要生生折断她的腿。日向汗毛倒竖，下意识的尖叫着想要踢开泷岛。大脑飞快下达指令，神经闻风而动，肌肉绷紧——
　　然后，剧烈的疼痛传来。
　　日向的尖叫变成惨叫，她慌乱着从桌上跌倒下去，后脑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视野颠倒一瞬，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脚的形状。
　　日向尖叫时便有人跑过来帮忙，却没料到日向倒在走道上的情况。她跑的很快，来不及收回脚眼看着这一脚踩下去就要落在日向脸上……来人一咬牙，顺势更用力的迈开腿。她本想往旁边的地面伸，只是日向正面摔倒，她身侧倒是有落脚处，只是两侧的课桌都挨得不远，这一下撞上去肯定很痛。她本能就想要避开实木桌椅，眼一闭打算听天由命，却不想后脚一滑，前脚从日向的身上用力碾过，本人更是在日向脸上表演了一个劈叉。
　　女孩子们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一时间兵荒马乱。

　　泷岛安静坐在一旁，将脸颊边的额发捋到耳后。粉色的樱花瓣从她发间的指尖旋转飞落，无悲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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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个新坑，克苏鲁神话主基调，稳定更新，希望大家能喜欢
本来打算中秋节开的，结果，好像，设错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