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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十章 今朝立誓冲霄汉,来日尽带黄金甲。 ...

  •   “牛毛,你领的是什么人啊?”大家都随老相爷的视线向堂外望去。
      见管家闻声一溜烟地进来,毕恭毕敬地回禀道:“老爷,是个云水和尚,想讨口水喝,我正领他去后厨呢。”
      “噢,有方外师父驾临寒舍,正好可以点拨红尘中的我们。快请师父进来,牛毛啊,你真是称薪而爨,数粒乃炊,小家子气,不知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吗”话说得管家连连自责,皮笑肉不笑地退出去,转眼间带进一个年轻小和尚。
      醍醐灌顶升霞光,维那礼赞暗飘香。纵使佛家无鼓磬,禅音天籁顿清凉。好个庄严脱俗的小和尚!一步踏入便使人打心底里肃然起敬,亲近万分,义方看他眼熟得很,突然记起脱口唤道:“义存小师父!”
      出家人也睁大眼睛看着他,惊喜地直呼其名,“义方!”
      主人开口问道:“你们认得,真是巧了。小师父法号是义存,是从何处来呀?”
      和尚彬彬有礼地回复:“阿弥陀佛,从福州芙蓉山来。”
      牛僧孺又问:“师父到何处去呢?”
      “阿弥陀佛,小僧云游四方,正欲去兴善寺参拜文宗皇帝供奉的观音蛤蜊。”
      老夫子在一旁十分诧异地告之,“小师父,你来自福州可能不知道,那兴善寺已经拆毁了,靖善坊内已是面目全非啦。”
      和尚并未为之惊讶,还似如初平和地说:“善哉,施主,万事万物本来为无相。一切法无自相、他相及自他相。无无因相、无作相、无受相。无作者相、无受者相。无法非法相。无男女相、无士夫相。无微尘相、无时节相。无为自相、无为他相、无为自他相。无有相、无无相、无生相、无生者相。无因相、无因因相。无果相、无果果相。无昼夜相、无明暗相。无见相、无见者相。无闻相、无闻者相。无觉知相、无觉知者相。无菩提相、无得菩提者相。无业相、无业主相。无烦恼相、无烦恼主相。如是等相随所灭处名真实相,一切诸法皆是虚假,随其灭处,是名为实,是名实相,是名法界,名毕竟智,名第一义谛,名第一义空。”一席话说得如此高深,众人听得是一知半解。
      老相爷大为盛赞道:“师父虽然年纪轻轻,可这佛学教义领悟得很是透彻呀。一定是青灯苦读了许多经典吧?”
      和尚严肃地回答:“阿弥陀佛,施主有所不知,我禅宗以本来无一物之境界为上乘,以万虑皆空为至德,不纠缠在经典之中,主张不立文字,不下注脚,亲证实相,方为究竟。我师灵训曾讲过,当年六祖惠能住曹溪禅门初祖无尽藏尼之侄刘志略家中,南华禅寺首位比丘尼无尽藏尼向六祖请教,你连字都不识,怎谈得上解释经典呢?六祖答道,真理是与文字无关的,真理好像天上的明月,而文字只是指月的手指,手指可指出明月的所在,但手指并不是明月。示喻文字所载的佛法经文,都只是指月的手指,只有佛性才是明月的所在。”
      杜牧眉梢微颤了几下探问和尚:“小师父,你从佛一定有什么志向吧?”
      出家人毫不思量坚定地答道:“我想证悟最上乘禅宗的境界,我云游四方的目的是讫巡名山,扣诸禅德,累积善识。对于善的知识,应该将心力集中在他的德行、特长上,去效法他的优点,而不要去评判、挑剔他的过失、弱点,这就是参访的第一义。”
      管家捧来清水,和尚合十谢过,双手接碗,口中阵阵有词,只听清末尾一句,“唵缚悉波罗摩尼莎诃。”便把水饮了,再施礼还碗告辞。

      待义方把和尚送出门去,杜牧不无遗憾地在后面摇着头,“这小和尚还是年轻啊!口念无相,心生有相,开悟机缘未到,满脑子的杂念放不下。”他回头对牛老相爷开玩笑道,“老爷子,这和尚整日里念经拜佛,不是叽里呱啦地絮叨,就是长篇大论地神侃,说的比你那《玄怪录》还要离奇玄妙。”
      “小子,我那《玄怪录》可不是凭空杜撰,胡编乱造的,都是有根有据,口耳相传得来的。这多亏了李党魁首李德裕的老爹李吉甫的恩赐,那年我二十八岁,参加贤良方正科特试,发榜一看前进士李宗闵、陆浑县尉皇甫湜、和我赫然在列。可还没高兴几天,宰相李吉甫就向宪宗皇帝告状,说我们在卷子里诽谤朝政,我们三个被黜落,主考官韦澳的父亲吏部员外郎韦贯之,杨授、杨损的爷爷吏部侍郎杨于陵被贬出长安,皇甫湜的舅舅王涯、翰林学士裴垍因奉旨复核试卷也受到牵连。对于我,这看似厄运劫难,可也是人生历练,使我的心智更加成熟起来,俗话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嘛。”
      牛僧孺略加停顿像是在回忆,“说到妖魔鬼怪,诡谲怪诞的事,我也弄不明白,明明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却是那么不真实,自己都不敢相信。最早是在元和初年,我考中进士后被委任为伊阙县尉,一日,住在附近的乡民连踢带打,捆绑着个衣冠狼狈的书生来见官,说是抓住了杀人越货、身有四条人命的大盗。立即过堂,提上人犯,那人文绉绉的模样,却‘抓来、抓来’地大喊冤枉。我仔细一看,认得!是住在洛东的一个熟人张不期,我们彼此多有来往,常在一起谈古论今,斟词酌句,相互唱和。说他越货,我是不信的,他手无缚鸡之力,一介文弱书生,知书达理,本分忠厚;说他杀人,那更是无稽之谈,荒谬之极,一个看到蚂蚁都绕着走的人怎么能杀生呢?可众人一口咬定,是在弃尸的古墓里发现他的,这又如何解释?我便问他‘张秀才,你深更半夜地跑到坟墓里干什么?你难道起了歹心,想偷些随葬之物吗?’。秀才大呼不是,说是我使他前往。众乡里瞪大眼睛惊惑万分。我让他说明白,他讲昨日带着文章专程来找我,想让我给予指点一二。可走到半道,突遇雷电交加,身处荒山野岭无处藏身,寻来寻去,万幸路边有棵大树枝繁叶茂借以躲避。这雨来的急停的也快,下了一阵不下了,可天已大黑辨不得东西南北,更恐怖的是四外传来狼嗥虎啸,只得坐在树下与书童相互依靠期盼天明。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通得一声一团烈焰拔地升腾,他从梦中惊醒,见烟雾中显出一个数丈高的狰狞夜叉,也不说话,伸出巨手把他骑的马儿几口吞下,之后仍意犹未尽去抓童儿的驴子,他那童儿虽然矮小单薄,却野性得很,冲上去与其撕扯,怎奈力量悬殊,被怪物扔在半空中,暴吼一声提起两足硬生生扯裂两半。秀才吓得抱头狂奔,还好那夜叉没有追上,待他惊魂未定来到一处,见是一座古墓前,在诡异至极的红月亮下站着个白衣女子,她长发勒带及肩正在仰头赏月。这时因是晴空万里月光如洗,四周景物格外清晰并不瘆人,一阵清风吹过,那墨发紧束的红头带有意无意地分散开向他飘来,不期自然是弯腰拾起递过去。据他说那女子不是一般的美丽,妩媚楚楚,似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雕琢而成,尤其白皙的皮肤赛过凝脂。女子见有人来,又替其拾得发带,顿有好感亲近之色,柔声请求秀才为她扎好。女子拢好秀发,看他气喘吁吁,神色不定,便问他出了什么事情?张秀才把刚刚遇到夜叉的遭遇讲给她听,女子指着古墓说这里可以暂避,由后面孔洞入内。张生赶紧找到那孔,投身而入,进入后发现里面又深又大,石壁无窗却明亮清晰。这时他才想到,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一个女子站在这古墓边?为什么她听说夜叉来了却不跟自己一起躲藏?难道是夜叉的同伙,或是孤魂野鬼?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待从墓孔往外钻,突然看见有东西从外面抛进来,浓浓的血腥气,是人的一条大腿,跟着接二连三头颅、躯干、手脚纷至沓来,足有四五个人的尸体。随后坟外又响起激烈的争吵声,听出是强盗抢劫杀人后在藏尸分赃,他壮着胆子记下其中五六个人名。直到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他试探着想从大墓里爬出来,却发现墓孔已经被强盗们封死了。”老相爷缓了口气,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子。
      “后来呢?”不是一个人在问。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墓地外面又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在喊这里有血迹,还有人说尸体可能被强盗们扔进这古墓里了。随即墓孔被打开,乡民不光发现了被强盗们所杀害的家人,还捉到了张不期。在押解的路上出人意料地碰到了书童二玉,二玉牵着马,赶着驴,正要去衙门报官。不期问昨夜的经历,那孩子是全然不知,只说一觉醒来不见了公子。听公子述说完遭遇,书童颇多惋惜地说自己没赶上,他哥大玉是杀猪的,整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家子就是胆子大,若是再遇到那女子,不仅要为她拢头,还要给她梳一梳。再后来,按照秀才提供的名单老夫布置抓捕,将强盗一网打尽,破获了一桩几年前的旧案。”大家听完,先是呆呆顾盼面面相觑,半天哧哧傻笑窃窃私语。
      “老相爷,如果不是你亲口说的,亲眼所见,我们还以为你在讲鬼故事呢!”说话的是银青光禄大夫郑颢,“老相爷,我曾听俺百说俺家也出过此类惊悚之事。”
      “噢,郑祗德是怎么说的?”牛僧孺非常感兴趣地问。
      郑颢一本正经地讲下去,“俺百说当年俺爷爷郑絪住在昭国坊南门,一天,忽然从外面往住宅里投来碎石瓦块,连续五六个夜晚不断,出来找寻却没有人。爷爷感到蹊跷,就搬到了安仁西门的宅子躲避,结果碎石瓦块也跟着来了。为此他开始信佛吃斋,吃住在禅堂里,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又搬回昭国坊,当走进佛堂,见喜蛛满屋结网而挂,离地面有一二尺高,数不清有多少。就在那天晚上,碎石瓦块也没有了,第二天皇上传旨封他为宰相。”
      “有这种事?太奇怪啦!郑相爷确实是吃素守道之人。”牛相爷惊呼道。
      “确实如此,不光俺百亲身经历,还有刘瞻大哥也说确有其事,他听他百刘景讲过,那时刘景是俺爷爷的书童。”郑颢进一步加以证实。
      杜牧此时插嘴道:“老爷子,你那张秀才的故事说神奇也神奇,但有可能是他在那夜犯了迷症,所说的是夜游中的幻觉呢。至于那强盗的名字也可能是别人有意吐露给他的,这些不是没发生过,最有趣是这主仆两人的名字,就是一句不期而遇啊!”他爽朗地大笑着,“还有你,状元郎,你家那抛砖引玉不会是淘气的孩子乱扔的?还是得罪了什么人,和你家过不去吧?郑老爷子的高升与院外飞石有联系?说是征兆,太牵强附会了。如果说到神奇,还得数我们老杜家,那才叫一个绝!”
      杜牧身边的杨授着急地问:“亲兄弟,你们杜家也遇到什么怪事啦?”
      “兄弟,怪事虽没有,但有奇人。是两年前我外甥裴延翰、裴延鲁从洪州来京参加省试,这两个小子,一个沉迷于易经八卦,一个喜爱四书五经。嘿,延翰还真有些道行,常能先知先觉,预事到时应验。当时我二哥杜悰拜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李德裕同事为相,不知道李德裕是怎么知道的,死活让延翰去他家,非要让我外甥给他推测下前世今生。”
      牛僧孺嗤之以鼻地问:“延翰去了吗?算出不可一世的李大宰相会有今日的落魄吗?”
      杜牧看着老相爷无奈地苦笑道:“老爷子,能不去吗?天之骄子,国之顶梁,这个面子能不给呀。延翰到了他府上,李德裕开门见山问自己官运,我外甥告诉他,您已位极人臣,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以后如何是老天安排好了的,天机不可泄露。李德裕不死心,说外面的人都说延翰是高人,他要见识见识,非得说说眼前即将发生的。我外甥拗不过他,告之明日午时,有白兽从南屋钻进你的宅子。又有穿紫衣扎羊角辫的小孩子,年纪七岁,拿着竹竿,长五尺九节,把白兽赶跑,白兽依旧从南屋钻出去,小孩子不是相公家里人。第二天中午,李德裕隐身偷窥,果然有只白猫从南屋钻进来,又有个小孩子穿紫衣扎着羊角辫把猫赶走,猫又从南屋钻出去。李德裕就叫小孩子过来,问几岁了?小孩子说正好七岁了,他量一量小孩子拿着的竹竿,果然长五尺九节。”
      “有这等高人!他在京城吗?哪天让你外甥给我看看。”白敏中听得兴起,跃跃欲试。
      老夫子杨敬之憋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杜小子,你那段子老夫也听过,拿去糊弄李德裕还行。我听说那扎羊角辫的小孩子是李宅隔壁元从的儿子,顽皮得很,三日不打上房揭瓦。据他父亲讲,他家小子从来也没有紫色的衣服,更没扎过羊角辫子,可那天却稀奇古怪地被人如此打扮,孩子说是别人出二十个钱让他这样的。”
      “老夫子,你是听谁说的?胡说八道嘛!我外甥怎么能骗人呢?”杜牧一听急了。
      老夫子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是听李德裕说的,还说杜悰华而不实,是秃角犀。”
      “这个李德裕,叫我三哥秃角犀,是他逼走杜悰去剑南东川的。孩子的话信不信由你,不信还给我外甥抹黑造谣,我看华而不实的正是他自己!”只气得杜牧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三哥杜悰是世间最有情有义、实实在在的大好人!那是我们杨家的恩公。”杨授、杨损不干了,火冒三丈愤然驳斥,“若不是当年恩公及时相救,快马奔去见李德裕,力劝说‘年轻的天子刚即位,事情不适宜让他做顺手了’。随后带着几位重臣苦苦谏言,才改变了赐死我父亲和李珏叔叔的初衷。”
      这番话使得牛僧孺想起了往事,他心事重重地问道:“敏中啊,李珏还在昭州做刺史吗?他在我任武昌军节度时,是幕府的掌书记,我了解他。李珏体貌丰伟、言辞辩正、楷法遒美、文理优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呀。你们应该建议皇上将其内调复官,委以重任啊。”
      杨授听老相爷这么说,想那李珏叔叔有望内调便兴奋异常,“还是老相爷想着李叔叔,让他早日脱离蛮荒之地,我这做侄儿的替他高兴。方才你们讲的都是奇人异事,现在我也说一段神仙传说,是我爷爷杨于陵的门生李师稷遇到的。那是七年前会昌元年,李师稷做浙东观察使时,有个商人在海上遇到了暴风,船帆船杆都给刮走了,货船是一路下去随风飘流,也不知道会到哪里。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漂了多日,终于见到了一座大山。濒临绝望的一船人爬上岸,惊奇地发现来到了一处世外乐土,这里瑞云奇花,白鹤异树,都不是在大唐所能看到的,山角下有人迎上来询问他们从何处来,商客把遇难的遭遇全说了。山里人说来到这里得要谒见天师,于是领着商客往山里走,走不多远是一座大道观,门楣上写着昭阳观。里面的大殿叫太真殿,殿上坐着一个女道士,道士的头发眉毛全白了,但面容高贵娇好,她身旁的侍卫有几十人。道士说她的道号是太真,言语间好像知道他们的来历,说他们是从中国来的,和这里有缘才能够到此一游,这里是个岛子称作蓬莱山。还说既然到来了,就四处看一看吧。道士指派左右引导商客在宫内游览参观,山里是玉台翠树,光彩夺目,院宇有几十处,每处都有雅致的名字。他们来到一所院子,门上落着锁,从缝隙往里看,庭院长满各种奇异的花草,正屋里铺有垫子和褥子,台阶下焚着幽香。商客问这是什么地方?下人回答是白乐天院,还说白乐天在中国没有来。住了几日船修好了,客商告辞返乡,出海几里,突听背后传来似上元节燃起的爆竿之声,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山呼雷鸣。回头看去,那岛子火光冲天,浓烟直指云霄,不多时那山,那岛,那所能见到的一切都沉到水里去了。经过几天的航行,他们回到了润州,商客把所见所闻统统告诉给观察使,李师稷把这事报给白公。白公听后说他只学佛教不学仙,海中仙山不是他的归处,归就应归弥勒佛的居所兜率天。”
      杜牧端着酒樽笑道:“这又是虚构的吧!它使我记起白乐天的那首《长恨歌》中的两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杨授见他不信,竭力证明着自己,“我的二哥哥,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是李师稷亲口跟我们哥俩讲的。”弟弟杨损也满脸真诚地点头佐证着。
      “老大,老大,你别急。我信,我信还不成吗?《列子》中有记载,离万丈深渊归墟不远的东海海面上,漂浮着五座仙山,岱舆、员峤、方壶、瀛洲和蓬莱,后来岱舆和员峤被龙伯国的巨人钓走了支撑的神龟,渐渐沉入海底。《史记》里也说东海之上有三座仙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你那故事中的蓬莱应该是剩下的三座仙山之一吧。”牧之见他们哥俩十分上心,不再坚持己见,妥协之下缓和气氛说,“仙山神府,才子佳人,永远是凡人渴望追求的。今天老爷子的小孙孙办百日,大家聚在这里就是希望孩子健康出众,聪明伶俐,将来出人头地,成为精英骄子。像曹冲六岁能称象,骆宾王七岁能咏鹅,这些神童是文曲下凡,人中龙凤,百年才出一个啊!”
      秦靖闻听义弟此言,兴致勃勃地喊出,“义弟,那可未必!我们这里就有一位这样的神童。”
      老相爷私下以为是要夸赞他的小孙孙,高兴地大声客气着,“秦英雄过奖啦!小小孩童,襁褓之中,怎么能看出以后的造化呢?”
      “襁褓之中倒是早了点,八岁,他就能出口成章,题菊明志。”秦靖被大家的目光包围了,人们急迫地想知道说的是谁,“他就是这位壮士黄巢。”
      座席之间是一片讥讽嘲笑的低声私语,“穷秀才。”
      “不过是个贩盐的。”
      “他是文曲星下凡?我还是孔圣人在世呢。”
      秦宗权最是大声,“大哥,他个落魄秀才,如今都混成跑脚贩盐的了,能作出什么好诗?”
      秦靖不动声色地环顾众人,高声论述道:“俗话说,不可以貌取人,当年的泗水亭长,织席贩履之辈,谁会想到它日皆能面南背北?黄巢你读给我们听!”
      黄巢被秦大哥的激昂话语振奋了,从羞愧低落中焕发出来,他一口喝干樽中的酒,腾地站起洪亮地朗诵,“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午夜的郊野还有小虫的低鸣,这里更似一潭静水,鸦雀无声到了极致。
      “好!好诗呀。”杜牧第一个打破沉寂,挺身而起赞叹不已。诗界巨匠带头表态自然将这死水激起千层浪,高挑大指的,品味诗句的,动情美誉的,持酒相庆的,人人都说这诗写得好,而且还出自个八岁孩子之口更不简单。
      “秦靖大哥,这小子有几笔刷子,写得朗朗上口,还是个秀才?干这苦大力的活,可惜啦。”秦宗权似乎很懂的样子,边说边咋巴着嘴。
      秦靖自豪地说:“不光是他一个,这帮弟兄有好多是满腹经纶的秀才,为了生计埋没江湖。仙芝、君长他们都是熟读诗书,饱受寒窗之苦的秀才。”宗权露出惊讶和惋惜之色。
      此时的黄巢只要是敬酒便来者不拒、已喝得满脸通红,口齿略带迟钝,他把大拳一挥将心里话尽情道出,“刚才你们的谈话我是听明白了,这官场上不是门生故旧,就是姐夫兄弟,我们这些草履布衣是船头上跑马,叫花子跳崖,无路可走呀。不沾亲不带故的,拎着猪头都找不着庙门,我进京赶考七次,都是踌躇满志而来,心灰意冷而去,今天才恍然大悟,无根无藤,何来的榜上有名?”
      王仙芝急忙劝阻着替他打圆场,“义弟,你喝多了。各位官爷,他喝多了,胡言乱语。”
      黄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闷头继续喝着酒。
      杨敬之捋着山羊胡子嘿嘿地笑了,“年轻人嘛,偏激,一叶障目。这位是多年的春闱主考官陈商,那两位杨授、杨损的父亲也做过监考主事,你可以问问他们,朝廷是怎样选拔人才的?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官官相护,任人唯亲呦。陈商你给讲讲。”
      “我是有过之人,辜负了朝廷的重托,虽未被追究,可我时时内疚,自感汗颜无地,惭愧,惭愧。”陈商说到此事有些无地自容了。
      “这也不能全怪你。那才子杨损,你给说说。”老夫子宽慰着陈商,“你看这位壮士有什么短板,缺憾。”
      杨损躬身一揖,有板有眼,前因后果地细致道来,最后加以总结,“这位小伙子的文采是有目共睹,可临场的机智灵活还要测试一下。我这里有道问题,你来试着解答,说洛阳城出了一伙盗贼,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把府库洗劫一空。得了许多库银,便坐地分赃,如果平分每人各得五十贯钱,还剩七贯;如果每人各分得五十一贯钱,又少了八贯,问一共有多少个强盗?”
      仙芝摇晃着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黄巢,问他听清楚了吗?黄巢拨浪着大脑袋,推开义兄的手嘟囔着,“弄类毛包,我要喝肥,我要费觉。”
      “十五个!”醉醺醺的秦宗权抢着回答,大家很是意料之外地看着他,“这个我在行!给士兵们分个军需,发个粮饷,我全办得妥妥的,就是没有平分过呀。给长官编个流水账,造个空头花名册,从来木妞日龙过。呵呵,只有一回,那年在我们那儿的锦香楼,实在是不够用啊。”
      秦靖怕他酒醉出丑,急忙叉过话题,“时辰不早了,你们也该上路了。”
      和主人告辞后,仙芝扶着黄巢,并肩与宗权往外走。
      跟此前不同,原本是冤家对头,这时却称兄道弟,拍拍打打,“兄弟,今后就是兄弟啦!互相照应,有事往许州捎个话,没问题。”
      “哥哥,我从心里佩服你,实在!刚才那些话是掏心窝的肺腑之言。这世道多黑?全是猫腻。”黄巢感情丰富地眉飞色舞起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宗权把手搭在黄巢的肩上,“兄弟,不是哥哥说泄气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只能打洞。土蛇子下不出苍龙来,老母鸡也孵不出彩凤凰,草窠里只能藏着出儿唇儿,认命吧。”
      大脑袋不屑地哼了一声,不服气地吼道:“我就是不认这个命!哥哥,今天我在这里立个誓,他日必定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临别之际,不才有一诗赠与各位。”
      他转回身注视众人,意气风发地高声吟诵,“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此诗的气势把在场的人震撼住了,有不知其根脉的特以询问,“这人很有背景啊!”有知道的告之,“不知天高地厚的疯话,一个盐贩子有什么背景?萤火虫屁股后的星点光亮。”人们皆嗤之以鼻,讥笑他好大的口气。
      宴会结束,官家各自散去,偌大的庭院顿时寂静冷寞了,管家牛毛低声下气地凑上来问主人:“老爷,那看风水的小子送来的对子是贴到大门口啊,还是挂在正堂上呀?”
      牛僧孺想了半天才记起有这么回事,他冷冷地撇了一眼管家手里的对联,“叠起来吧,贴哪儿都不合适。黄毛小子,乳臭未干,大言不惭说什么孤峰煞、多峰煞,老夫爱石从出为淮南节度使以来快二十年了,怎么就不利啦?此次内迁官复原职,还要再展宏图呢,我自以为是相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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