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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二十二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

  •   有些日子不见光叔的人影,义妹又回嘉兴去了,义方整日里呆得是五脊六兽的。
      这天午后,他特意去仇公武的府上寻访,一问才知道光叔外出已有半个多月了。
      心里空落落地往回返,当经过平康坊那灯红酒绿、心猿意马之地时,闻到空气中充斥着胭脂香粉之气,听见的都是大爷亲哥的虚情假意,妓楼上尽是使人酥麻的靡靡之音,还不时传出怦然心动的娇吟媚嗔。
      “谁好人去这地方?”义方心里嘀咕着,对那些进进出出的寻花问柳者嗤之以鼻。
      “是义方吧?真是想谁来谁,方才我还念叨你呢?”有人从花楼二层雕窗里探出头来,向这边高声招呼着。
      “温先生,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儿呢?”
      “啊,我总在这儿。”温庭筠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快上来,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本打算去贾家楼找你呢。”
      义方打心眼里鄙视这里,可没有办法,进入庭院见此间别有景致,堂宇天井、花卉香草、怪石盆景、轻纱珠帘、茵榻帷幔、字画古玩布置得体,初见这环境竟忘了此处的污浊不堪,顿感几分清新风雅。
      避开门廊前庭里藕臂朱唇的纠缠,硬着头皮快步上楼。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绕梁婉转的女音娓娓唱来,伴随着丝竹琵琶的悠扬。
      义方进得弥漫着糜腐气味的雅间,早有温庭筠迎在门前,“义方小兄弟,快来坐。妙儿、仙儿给小哥斟酒。”
      应着他的吩咐便有两个施朱傅粉的饮妓带着一股暖香扑了上来,尽其所能扭捏作态,一左一右上前相拥。
      这屋子里的临门处静立着个略微年长的歌妓,其身后墩子上坐着两个姿色平平的乐妓,一人手撩琵琶,一个唇弄长笛,刚才的曲声歌唱就是她们演奏出来的。
      “云娘怎么停下来了?接着把杜秋娘的《金缕衣》唱完。” 那年长的歌妓又轻启皓齿唱出娇滴之声。
      “义方啊,来这风流薮泽之地可不要拘谨呦。平康里的女子都是未入教坊籍的风声妇人,不同于官妓。虽不像教坊里佳人名媛那样技艺超群,出类拔萃,可都是苦出身,每一个都有一段心酸史,磨难不幸更使她们善解人意,风情万种啊。这坊前坊后分为三曲,南曲、中曲多是姿色尚好的俏佳人,住得是大院明堂,用得是锦衣美食;北曲就差多了,小门小户,卑陋狭小,和这里没得比。这儿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地,上到高官学士,下到平头走卒,什么人你都能遇上。我是这里的常客,假母花魁我都熟悉,今天你放开了耍,老哥一定让你尽兴。”说到得意处他摇头晃脑自鸣得意,随着歌声打起拍子。
      这还不过瘾,依在他身旁的饮妓剥出晶莹如宝石般的石榴子,晃动着粉嫩的玉臂挑逗着他用嘴去啄,这老而不尊、少更轻浮的场面实在让义方看得面红耳赤。
      “温先生,你说有事找我?”义方想要赶紧说完事情就走。
      温庭筠像是猛然想起来,推开怀里的尤物,颇为正经地细说:“对,还有正事呢。后天尚书郎要奉旨出京,去趟潭州(长沙)铜官,听说是为解决铜官窑近来出现的骚乱,还有两个来自昌南镇(景德镇)的制陶高手一同前往,顺便带些官银抚慰窑工,以防民变滋事。成式想让我也随他同行,一来有个亲近互相照应,二来遇到难题也能共同商量。本来尚书省派了右武卫府兵押运是万无一失,可近来去潭州的这条路不太平,平白无故地丢人,什么官军校尉、宗门武师,净是些武功高强的主,他们携带的财物也一并丢失,如石沉大海,下落不明。为确保路上安全,商隐极力推荐小兄弟你,说你是护国公后人的徒弟,武艺了得,不知你意下如何,能否送我们一程呢?”
      “你们是义山大哥的朋友,遇到难处我理当义无反顾,我可没有大哥说的那么武功了得。如果你们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愿意尽绵薄之力。”
      温庭筠听义方这般痛快地答应了,当然是由衷地高兴,点头佩服地说道:“真不错呀,英雄出自少年啊,你义山大哥没有看错人,他说你准能应允。可惜他有病在身,要不这次定会同往的。”
      义方猛然听说李商隐病了,心一下子悬起来,忙焦急地追问他:“怎么,义山大哥病了?”
      “是啊,自从那日离开你们贾家楼,他回到家就病了,浑身瘙痒,满是红疹子,找来好多医生也根治不了,还说不能见人,这病传染。遭罪呀!”庭筠心痛地回答。
      义方双眉拧成一个大疙瘩,愁苦万分,“怎么会这样?”
      “小兄弟,那就说定了,后天一早我们在贾家楼外汇合。”
      看没有其他的事啦,义方就此告辞,温庭筠见他火烧屁股的急样子,只是笑着摇摇头,并未挽留,转身唤着琴妓,“妮子,再弹段《阳春雪》。”
      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自是心情爽快,提笔舞墨,在宣纸上即兴作一小令,递给歌妓去唱。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恨不得插上翅膀跑下楼去的义方,听身后又传来云娘那哀怨绵绵的歌声。

      义方满脑袋都是义山大哥的病患,心里愁苦地想:“这病真是邪门,还没药根治吗?那该多痛苦啊!”
      前面路边是家裁缝店,这儿义方是熟悉的,店主是老熟人,原先在湖州刺史裴元府上帮佣,说起来还给他缝过衣裳呢,后来到长安开了这家店面,经常到贾家楼送衣服的姜姑姑。
      “义方,转去吗?难么好咧,我正好走不开,随便替八八把逍遥的衣裳捎回去。”从敞开的店门里传出姜姑姑的呼喊声。
      义方的思绪被打断了,笑嘻嘻地跨入店里,“姑姑,衣服在哪儿呢?”
      姜裁缝正从架子上把新衣裳翻出来,叠好了放到柜台上。
      义方环顾店内,一眼瞧见柜台另一侧站着一个小丫头,虽然是背对着自己,可隐隐约约看那模样倒像是收留的小乞丐。
      他转过去低头细看,可不是!正是那丫头。
      “哎呀,她怎么会在这儿?”义方直起腰问着姜姑姑。
      “做衣裳。”女裁缝正忙着手里的活,随口回应他。
      义方倒是能理解孩子的心事,“是得做件得体的花衣服啦,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故称夏,穿衣戴帽就要合适端正。她现在穿的还是逍遥姐找来的,不合身,临时将就还行。”
      “什么花衣裳?也不知道她给谁做的,前天进门说要做成年人穿的直襦。别看她小小年纪,爿爿头把尺寸说得好详细呀,去布庄里买的布料宽窄也正好。这不,今天来取了。”姜姑姑放下手里的针线慈爱地看那小乞丐。
      “她说?她是哑巴!不会说话呀,乞丐还有钱做新衣服?”庄义方大呼意外。
      还没等裁缝说话,那丫头先开了口,“谁说我是哑巴?谁说我是乞丐?谁说我不能做直襦?我喜欢这样,我就这样。”惊得义方一时哑口无言。
      那小乞丐小嘴巴巴说个没完,“庄义方,你克哪点?整日见不到你,我和拉们谈不来,呆在你们酒楼里黑黢妈黢的,憋闷死我啦,阿个地方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我喜欢清净高雅的环境。好勒,我就要走啦,做件衣裳留着以后穿。”
      “小丫头,你上哪儿去?只身一人,出了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莫急的嘱托嘛。哪里也不能去,就跟着我,等我过些日子回泰山时和我一起走,正好帮我师娘照顾我三个师弟。泰山可好了!正是你向往的地方。再说你这衣服准备的太早了吧?”
      丫头接过姜裁缝做好的衣服,包在包袱里执拗地要走。义方拉住她的小胳膊,“不行啊!我是讲信义的,答应人家的事怎么能办不到呢。”
      “你鬼喊鬼叫勒想搞哪样?”小丫头挣脱开拦阻,以教训的口吻说。
      义方真急了,突然想起脱口而出,“你不是嫌这里憋屈吗?那好,我后天就要上潭州,也把你带上,行不行啊?”
      “潭州?”丫头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两转,一咧嘴笑了,“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在哄我吧?我去,可要骑马。”她心花怒放地嚷起来。
      “那怎么行!你年龄太小,好危险的。”
      “不!我就要骑。”
      “那好,我们来剪刀石头布,三局两胜,你赢了我带你骑。”
      “好,小崽,就七欺七。”丫头信心十足地把手藏在腋下,“七欺七!我输了。再来,弹起!呜呼,又输了,归一哦咯。”

      第三天,去潭州的车队一清早就在贾家楼外会合了,十辆载满大木箱的双马大车,两驾暖暖和和的轩车,和一个骑马的校尉、十名右武卫士兵。
      贾和带着师兄、逍遥姐把义方、丫头送出来,自有一番叮嘱告诫。
      “义方,你和我们坐头辆,小姑娘和两位师傅坐后一辆。”车边的温庭筠安排道。
      段成式也乐呵呵地看着那个跑来跑去的小女孩,刚才还仰颈长嘶、翻蹄踢踏的辕马不知怎的?见到丫头都低眉顺眼起来。
      “柯古兄、温兄,一路顺风啊。”一两小马车停在街角处,从车上下来一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唯有露出那蜡黄的脸上满是病态,饱经折磨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两位兄长,小弟就不过去了,医生说我这病传染,有义方陪同你们我就放心啦。”他刚说完就忍不住用手上下挠着。
      “老爷,医生不是不让您挠吗?”赶车的仆人提醒着。
      “痒呀!不挠受不了啊,先顾眼前再说吧。”义山无可奈何地叹着气。
      “呵呵,真好玩,像是在藏猫猫。”丫头向李商隐跑去,揭开他的衣衫往里钻着。
      “这孩子,淘气!可别传染上。”义山急忙裹住衣裳。
      “走啦,都上车。”庭筠前后张罗着。
      义方忽然认出军马上端坐着方脸大眼的校尉,“宋威将军,你也同去呀?”
      马上将军正是南衙右武卫校尉宋威。“是啊,小兄弟,我们同路。”
      车队启程了,义山久久地站立,目送着他们远去,当他正欲上车回府时奇事发生了,浑身清爽不痒了。
      他捋起袖子,撩开肚皮,嘿,木一瞎啊!一个红疹子也没有啦。
      “老爷,您快看,那边望仙台起火啦!”仆人惊叫道。
      可不是,李商隐往望仙台方向看去,飘渺凌空的高台四周是浓烟滚滚,直冲霄翰。

      车队出延兴门,溯灞河西侧南行,一路疾驰挺进。
      长安去武关的官道是新修的,平坦宽敞,大家的心情还沉浸在初涉征程的兴奋喜悦中呢。
      “义方小兄弟,你看。”坐在车左的温庭筠指着窗外说,“远处的大墓是杜陵,我曾经在它西北的杜陵邑住过,还自称为杜陵游客,那里可是文人学士郊游集会,乐此不疲的地方,登高览胜,吟诗抒怀。李太白就有绝句说‘南登杜陵上,北望五陵间。秋水明落日,流光灭远山’。段兄,您去过杜陵吗?”
      段成式听他这样称呼自己,急忙谦虚道:“温老弟,你还是叫我段成式吧,喊我您我听得别扭。”
      “那怎么行呢?背后我们兄弟喝点小酒,相互怎么称呼都没问题。在人前、官面上还得称你为您,要不就乱了章法啦。”尚书郎笑着说不过他,任他去叫。
      “杜陵我去过,那是西汉后期宣帝刘询的陵墓,刘询是汉武帝和卫子夫的曾孙,戾太子刘据和史良娣的孙子,史皇孙刘进和妾王翁须的儿子。巫蛊之祸中,爷爷和父亲全部遇难,襁褓中的刘询也曾下狱,后被外祖母史家收养,再后来转辗被霍光立为帝,他在位期间,励精图治,任用贤能,贤相循吏辈出,才有了后来的宣帝中兴。”
      段成式眼望着陵墓那厚重的夯土围墙和做为陵门的大殿,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哪朝哪代的黎民百姓、贤臣良将不期盼着吏称其职,民安其业,政治清明、社会和谐啊?”
      车队一路赶往蓝田,右有秦岭北麓,左为骊山余脉,穿行于川原沟壑之间。
      还好,这条大道是建于秦朝的九条驰道之一的商山路,自长安起,经蓝田、商州、武关,至内乡、邓州,屡经修补拓宽。通道两旁树木密植,路面平坦夯筑厚实,无颠簸之苦,辗转之累。
      车进县城,街市商铺林立,人口来往如溪。
      “到蓝田了?真不愧是自古的秦楚大道,关中去往东南诸州的咽喉要地呀,就是比别处穷乡小镇繁华。”原本还昏昏欲睡的温庭筠被行人的喧哗声吵醒了,他四下里观看着街景,“玉之美者曰球,其次曰蓝。蓝田,出玉的地方,富足之乡啊。”
      “是啊,蓝田种玉,好地方,所以汉昭帝把这里赐给他姐姐鄂邑长公主当汤沐邑呢。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玉豁生的这句写得好啊!”段成式也随着温庭筠向外看去。
      “谁是玉豁生啊?”义方感到这诗句听得入耳,里面似有些典故。
      段成式笑得发出声来,“玉豁生吗?是你义山大哥呀,那是他的号。”
      “这诗好,主要还是这蓝田玉好,著名的和氏璧就是蓝田玉,据说那秦始皇用和氏璧精研细磨成传国玉玺,上面刻着李斯的篆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玉玺也经历了几次的失而复得啊。”温庭筠回过头来为义方讲解着。
      谈话间车子已出了县城,渡灞水向东驱驶,温庭筠随着车身的摇晃又昏昏欲睡了。
      尚书郎却是分外地精神饱满,自从奉旨出了京城,他是尤其地亢进兴奋,“义方啊,前面就快到王顺山了,早年间它称作玉山,这蓝田玉多产在这山中。后来因为出了个大孝子王顺,人们便改叫王顺山了。”
      义方还真没听说过王顺的故事,一脸求索的样子,段成式看出他的心思,接着讲起故事来,“昔有王氏子,羽化升上玄。相传,很早以前,这座山里有贫苦母子二人,子名王顺,每日依靠打柴为生,赡养老母。生活虽然贫苦,但母子相依为命,子孝母贤。若干年后,母亲临死之前,把儿子叫到跟前,叮咛儿子在自己死后,把她葬在山顶,这样可以天天能看见儿子的身影。母亲去世后,王顺悲痛万分,他把母亲的遗体背到了山上。高山之上只有石头而无土,为了使母亲能够入土为安,王顺便每天从山脚下一担一担地担土上山,不管日晒雨淋,不管寒风刺骨,终日不止,三年而不息。王顺的孝心,感动了天神,搬用神功,形成了这座土山。后来传说王顺在山上修炼,羽化升天了。”
      两人撩起前面的门帘向前面山峰望去,“不好,王顺山戴帽,风雨就要到,要下雨了。”成式惊呼道,他弯腰探出身子寻找着校尉,“宋将军,在前面找个地方避一下吧,要来雨啦!大家也下车直直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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