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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十三章 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 ...

  •   这夕阳楼是管城的最高处,西南城楼是也。
      此楼由当年的郑州刺史萧浣建造,飞檐层阁,雕梁画栋、草木掩映、挺拔亮丽,巍然耸跼雉堞之上,气势恢弘。
      许浑三人登上此楼,居高望远,州城内是来往奔忙的人流,此起彼伏的屋脊,通俗百态的生活场景;城外是清新美丽的自然风光,令人思绪悠悠,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只可惜来得太晚了,只看了几眼,那仅有的光亮就躲藏到地平线后面去了。
      还有来的更晚的,从城下携手上来两个人,“无上天尊,樊南子,我们好像来晚了,我说等明日再挪那对子,你非得当机立断。这可好,遗憾啊,夕阳楼看夕阳,只能够看星星啦。”
      “遗憾个六饼,这夕阳我们都看多少次啦,倒不如看看满天的星星。慈峰道长,这楼是我在萧浣使君的幕府时由他主持修建的,格调样式是他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我摸着这栏杆,看着这雕花,就想起使君的音容笑貌,他受牛党迫害贬到遂州做司马,在任上故去也有十年啦。遥作时多难,先令祸有源。初惊逐客议,旋骇党人冤。密侍荣方入,司刑望愈尊。皆因优诏用,实有谏书存……”那人诵出的是一首悼念追思的长诗。
      这回可看到正脸了,只是服孝之人存胡蓄须,看不出原有面貌,“是李大哥吗?”励儿低声问义方。
      “知不到呀。”义方也识不出此人的庐山真面目。
      “喊一嗓子,试试看。”励儿出了主意。
      还没等他将“义山大哥”喊出口,就听楼那面混乱一团,
      “有人跳楼啦!”
      “摔死了吗?”
      “这么高,跳下去那还能好?”
      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为什么想不开呀?寻了短见。”
      “这儿地上有个包袱!”
      眼尖的发现地上放着的遗物,从包袱上拿起一张纸,看后连连感叹着,“是个参加省试落榜的举子,说是世态炎凉,主考不公,心灰意冷啦。”
      “是呀,听说今年春试有猫腻,任人唯亲。”众人依栏向下观瞧,城下地面上的轻生者已无动静,身下是一片殷红的鲜血。
      “嗷。”人群中有人昏了过去。
      此人正是穿孝服的中年人,道长掐着他的人中,“慈悲,不要紧,他有晕血的毛病。樊南子,李商隐,义山老弟,你醒醒!”
      听他这样称呼,两个孩子顿时肯定了,也跟着上前抚摸前胸,捶打后背,“义山大哥”地叫着。
      “什捂拔嗦!这都是怎么啦?有跳楼自杀的,有见血晕倒的,还能行不?”从楼下走上来的两位老男人,其中高大俊朗的老者大声地吆喝着,“崔涯,他们要是有你那样的遭遇,不定寻死几回了呢?”他身旁消瘦清秀的长者嗤嗤讥笑着。
      “看你办的那些事,还自称侠士,大言不惭地说‘太行岭上二尺雪,崔涯袖中三尺铁。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门便与妻儿别’。让你别,这回人家和你先别了,知道着急啦?你还笑得出来,我都替你闹心。”老者毫不留情地数落他。
      “妙也,妙也!张祜大锅,崔二锅,你们这是去哪里呀?”
      “是许浑老弟呀!你也在这儿啊。”三个人握手揽腕地甚是亲密。
      “我这是陪他追媳妇呢,他老丈人被他气得逼闺女出家不和他过了,说是去嵩山永慈庵削发从佛啦。这个年头出家也真是奇葩,想找个姑子庙都难,也真就是永慈庵能幸免未拆。”张祜不留情面地说给许浑听。
      “吾肉痛得了!我不该轻视做扬州总校官的岳父大人,嫌弃他是北方粗汉,只会弓马斗狠,直呼其名叫他雍老。惹得他大发雷霆,逼我媳妇雍氏出家,我是百般悔过,还写诗忏悔‘陇上流泉陇下分,断肠呜咽不堪闻。姮娥一入宫中去,巫峡千秋空白云’,这还不行,老头子硬是把她带走了。”
      “你就会作诗,诗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媳妇用?也是,你这青楼达人缺了媳妇有何妨?艳妓相好的多的是,远的不说,就说那李端端吧。人家有个性不献媚于你,你便作诗羞辱人家说‘黄昏不语不知行,鼻似烟窗耳似铛。独把象牙梳插鬓,昆仑山上月初生’。然后看她折服乞求于你,才重新修改道‘觅得黄骝被绣鞍,善和坊里取端端。扬州近日浑成差,一朵能行白牡丹’。世人皆戏言,李家娘子,才出墨池,便登雪岭。何期一日,黑白不均?”
      只有张祜能这样劈头盖脸地教育他,崔涯抱拳告饶道:“老东瓜,不要再羞臊小弟啦,我知错啦,你也就是和我有能耐,要是遇上徐凝借你两个胆子,你也不敢这般唠唠叨叨。”
      “徐凝怎么啦?人家也不会办出你这种事来。你就会说知错了,知错了,那得拿出行动去悔改。”老者扭头不去理他,又问许浑,“这夕阳楼今天是怎么啦!又跳楼,又昏厥的。”
      许浑把知道的说与他听。老者听后不以为然地说:“跳楼是必然,还跳得少啦!陈商任知贡举,韩愈的徒弟嘛,通榜之事干的一定不少。”
      他走到昏倒者跟前,俯身去看,义方正在喊:“义山大哥醒醒。”
      “谁呀,义山?他是李商隐吗?”张祜不禁一愣,再仔细辨认,眉开眼笑地指着躺倒的人,“是这小子,是义山,他是有这晕血的毛病。”
      正说着,地上的人缓醒过来,无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了老者,朦朦胧胧地问:“张祜大哥,是你呀,我这是在丹阳吗?”
      “什么丹阳,是在夕阳楼!你这见血就昏的毛病还是老样子啊。”张祜笑容满面地扶他起来,“自山南西道梁州(汉中)一别,几年没见了,你这身体发富啦。跟着李德裕李党干得春风得意吧?怎么还带着孝呢?”
      “老母亲两年前去世啦,我正在家中丁忧服丧。”商隐黯然神伤地回答,“张祜大哥,我们是在令狐楚恩师的节度使府上相识的吧?恩师对我们都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情。”
      听对方提起陈年旧事,张祜心情沉重地放眼四顾道:“是呀,想当年我在令狐老师的宣歙观察使幕府任从事,老师积极向朝廷表荐于我,可惜犯了小人,正赶上那位人品不佳、用情不专的元稹为相,他与老师素来不睦,暗出阴招,向德宗皇帝进谗言说我的诗文附庸风雅、华而不实,错失了一展宏图的机会。也好,都是过去的事啦,幽栖日无事,痛饮读离骚,也是人生快事。”
      他掸去商隐袍子上的灰土,半开玩笑半是真地赞叹说,“老哥哥我长了个死脑筋,也孤傲清高惯了,不像贤弟你心眼多,入乡随俗,随和通融的好。”
      商隐是满肚子委屈,正无人倾诉,“大哥,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见异思迁、忘恩负义之徒吗?我入赘王家也是机缘巧合,造化弄人啊。和依附李党、牛党有何相干?”
      老者拢着他的肩安慰道:“哥哥我理解你,可世俗的人们不一定懂你的心思。比如曾是你的铁哥们二公子令狐綯不就误解你了,在你大婚之日大闹洞房,把你的花雕龙凤呈祥床给砸了,有这事吧?别人怎么想的我们管不了,也不用去管,随他吧!就像这星斗照亮自我就可以了,何必非要与日月争辉嘛,让所有的人都竖大拇指头,多累呀。”大家举头观看,墨色的穹庐之上洒满了明亮闪烁的繁星,可不知月亮躲到哪里去了。
      义方此时才得空喊道:“义山大哥,你还认识我们吗?”
      疑惑瞬时被惊喜冲散,“义方、顺励是你们啊!你们是经过这里吗?”三个人的臂膀紧紧地拥在一起,义方又把要去长安见大师兄的计划讲给李商隐。
      励儿不解地问:“义山大哥,你怎么在郑州呀?”
      “这是我的家啊,檀山荥水,实为我家。再过几天我就释服返京了,我们又能相聚啦。”
      商隐拉着两个孩子向老者介绍着,当张祜听说义方是杜牧的义子时,尤为欢喜兴奋,“像,长得真像牧之的老大俊之呀!爹是英雄儿好汉,说得一点不错。”这位义父的挚交好友拉住孩子的手不舍得放下。
      他特意多看了顺励几眼,像是在哪儿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义山啊,今天我们哥俩团聚不易,就以这夕阳楼为题来首诗纪念一下吧。”
      依着张祜的提议,李商隐欣然应允,即兴赋出:“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这时有人上得楼来,兴奋异常地喊着,“跳下去的举子得救啦!”
      “怎么会?”
      “太不可思议啦!”
      楼上的人群骚动起来,双双惊喜询问的目光交织着,就听那人讲:“是两个路过的老道施救的,说是京里赵炼师的徒弟轩辕集道长。那医术可神啦,几根银针、一丸丹药,人就醒过来了,官府的衙役把人给抬走啦。”
      众人涌向栏杆远眺,只见星光中往西去的官道上飘逸若仙地走远了两个人,在繁星的映衬下他们被朦胧的磷光笼罩着。

      第二天一大早,许浑带着两个孩子又要上路了,义方担心地问道:“今天不会再是程师傅赶车了吧?”
      许先生回头逗他,“怎么,你想他啦?”来到驿站大门外,马车早已准备好了,座板撤在一旁,座席子卷起来支在车边,马儿是新换上的,它着急地踢着蹄子打着响鼻。
      三个人四下寻找着车夫,只有马脖子下的鸾玲响个不停。
      “许先生,恁们等急了吧?对,还是俺赶车。”程师傅扛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垛子从院子里走出来,“小,搭把手,掏劲!中。”
      大垛子放在车板下的夹层里,盖上板子用席子遮住,外面再看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励儿好奇地问车夫:“这捎带的是啥东西?”
      程师傅诡秘地笑了,“啥家胡?小,俺抢的是最大的一垛,到了东都洛阳保准能卖上个好价钱。”
      “是什么呀?这么精贵。”
      车夫附耳小声说:“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是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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