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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八章 遍地碎锦春风至,满园桃花谁来识? ...

  •   一夜无话,寺里的钟声确实未再敲过,看来拾得老和尚真是说到做到了。但事有山高必有水长,只可惜就此少了一处景致。
      待到天光大亮,义玄和小猪拜别了老和尚,问明通往陆府的路径向东寻去。
      来到古城西北城关的阊门,抬头遥望天空,传说中正对着这里的阊阖天门是肉眼凡胎看不见的。可流云下的山塘河两岸却是真真切切,轻描淡写地勾勒在那里。
      碧波之畔家家户户前面临街,屋后傍河;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石桥拱洞,船舫如织,水乡风情跃然纸上。
      当年开通这一抹山塘的苏州刺史白居易已迁职十五年了,可他的铁杆朋友刘禹锡却用诗记下了他的功绩,赞道“江南春色何处好,燕子双飞故官道。春城三百七十桥,夹岸朱楼隔柳条。丫头小儿荡画桨,长袂女郎簪翠翘。郡斋北轩卷罗幕,碧池逶迤绕画阁”。
      经过阊门外护城河上的吊桥步入苏州城内,越走越发得繁华热闹,小猪不住地惊叹,苏州不愧是江南唯一的雄州啊!
      这儿除了水还是水,有水必有桥,而且还是造型各异,妙趣横生的桥。就连白刺史本人也感叹“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李绅也有感而发曰“烟水吴都郭,阊门架碧流。绿杨深浅巷,青翰往来舟。朱户千家室,丹楹百处楼。水光摇极浦,草色辨长洲”。
      往前走着,眼瞧着开元宫(玄妙观)那巍峨壮丽的重檐歇山殿顶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宫前长街西头的石牌楼下站着十几个锦衣打扮的女子,最扎眼的是均足蹬红鞋,正用冷峻的目光扫视着过往行人。
      为首的两个老年妇人,一个红衣红绔满脸的笑,每要说话那双毛嘟嘟的大眼睛忽闪着像是在和你打着招呼;另一位可没有那份心情,一身蓝布褂子眉头紧锁,轻易不言语,否则就是几句申斥。
      其余女子看似弟子,规规矩矩不言不语,如临大敌般手仗长剑,随时准备搏杀御敌。
      和尚与小猪只是被上下多瞄了几眼,平平安安地过了石坊。
      这宫前的街市上人头攒动,小摊星罗棋布,店铺鳞次栉比,商贩百戏杂陈。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前走,开元宫的西脚门如意门外以百货玩意居多,玉器神像,风铃彩车,吹糖捏面,舞枪耍猴,真是三十六行包罗万象。
      东脚门吉祥门附近医卜星相更是花样繁多,算命、相面、测字的龙蛇混杂,一间挨着一间,一桌靠着一桌,“赛诸葛”、“小神仙”、“铁嘴”字样的锦旗招牌林林种种,可谓七十二巾样样齐全。
      小猪看着好玩,在个黑罗围幔的测字摊前停下脚步,这幔上绣着“卦命如神”四个字,卦桌后是一个刀条脸捋着山羊胡子的算命先生,手里摇动坠着影子石的白纸扇,扇面上书写金字“韦不同”。
      他正在给一位老夫人破解着,“此笔画粗而有力,能看出夫人个性刚强、行为严谨、做事麻利果断。你是不是时常头晕,有时还岔气。”
      老夫人惊讶地回答:“对呀,我是有这毛病!真准呀。”
      先生得意地手晃纸扇继续讲道:“您求的是个‘家’字,五行相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五行相克,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夫人,从这个字上看,你家人及住宅必定不安生,我算一下,现在是八月,应该在九月初就会有结果了。”
      那老夫人眉头紧皱地说:“不瞒先生说,家门不幸呀,儿子娶个新媳妇,不通事理,不孝顺,下个月就要分家另过了。先生,您有什么法子能破解婆媳不和吗?”
      算命先生把手中的扇子合起来,两只眼珠不由自主地向里面使劲瞄到一个点上,猛得又放开它们让其自由,略微寻思一下回应她,“我有几句话你记好了,媳妇是仇人,儿子是路人,女儿是亲人,女婿是仆人。媳妇背着锣,人前讲婆婆,婆婆揣着鼓,背后说媳妇。同是一盘炕,炕头和炕末,火旺都暖和,矛盾也不多。都是外来人,都是来拉磨,都是一个姓,都是盼暖和。儿子喊妈妈,媳妇叫婆婆,明白装糊涂,体贴话不多。”
      老夫人捂着嘴呵呵地乐,不住地抖着手绢嚷道:“韦不同啊!真有你的。”
      从街对面快步走过来一个肥大大的中年人,看穿着打扮是个做买卖的生意人,他一只手拎着个不能再小的点心盒子,一把紧抓住韦不同的手说:“先生,太感谢你啦!你的卦实在是太准了。”
      他转过脸来向围观的人们解释着,“上个月我的一批货迟迟未到,把我急得完完的了。我上先生这儿卜了一卦,说是二十日后转危为安,这不,昨天正好是二十日,我的这批货呀,毫发无损地运到了。”
      算命先生笑眯眯地等他说完,在手中写了一个“成”字,“哈哈,你那天求的是这个字,是这么写的吧。用九宫法把它拆开,暗示近日不顺,少喜多忧,二十日有转机。”
      胖子挑起大拇指佩服地说:“真是活神仙啊!我今天特意来答谢先生,买了点茶馓子,不成敬意,请笑纳。”
      先生推迟再三,盛情难却下收了点心,得意地摇动扇子,有板有眼地讲了起来,“我白纸扇韦不同是受伏羲氏的真传。华胥氏踩巨足生伏羲,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八卦包罗万象,博大精深,预知个吉凶祸福只是雕虫小技,推测国运乾坤才是正道沧桑。老夫在这碎锦街上独步天下,这都不算什么。”
      小猪听得心痒,也想测字占卜,本想邀和尚一起来,可义玄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造善因,积福德,是可以改善命运的。又何必陷入贪嗔痴三毒的泥潭里去呢?”
      小猪不管那套,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先生,给我测个字。”
      “那就测一个呗。”韦不同用扇子指着桌上的纸笔,郑重其事地先请他写个字。
      小猪想了想写了个“有”字,先生拿起纸来左瞧瞧右看看,“哗”地抖开扇子说:“嗯,这个字写得好,你现在是身体特棒,吃嘛嘛香。人吗?正直善良,讲义气,重感情,你是从西边来的向东面去,对吧?”小猪点了点头。
      那老夫人和胖商人在一旁也随着不住地点头,抿嘴笑着夸道:“说对了,准!”
      先生轻松加愉快地接着说:“你是有事要办,还挺急。”小猪又点了点头。
      老夫人和胖商人又是无比敬佩地赞叹:“又说对了,真准啊!”
      先生越加得意,纸扇子扇得哗哗作响,“你这事是约定好了的,是和情有关系。”小猪也被他的话震住了,偷偷在想他怎么知道我是为了情而为呢?
      老夫人和胖商人察言观色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看看,真太准啦!”
      看他不说话表示默认了,先生更加胸有成竹啦,“啪”地往手心里一砸扇子,斩钉截铁地断定道:“美中不足的是缺点什么,足而无欲,缺而思有,你缺点什么呢?”
      他端详着小猪问:“你缺得是父母之爱。”
      一看小猪是满脸的诧异,便瞬间语气一转,“父母之爱尚可,是手足之情。”
      说完见小猪面露迷惑,又话峰突变,“手足之情满满,感情先天不缺,缺在身外之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离不开铜钱。囊中羞涩可不是高兴的事,得啥别得病,缺啥别缺钱。”
      他见小猪表现出无动于衷的神态,急忙收住话题,“你钱财方面固然充足,可应急之物还是要配的。缺点什么呢?有了!你缺一把伞。”
      周围的人一听都大感意外,直勾勾地盯着先生下回分解。
      韦不同并不急于讲下去,顺手抓起桌下的油纸伞,“嘭”地打开举在头顶,“这伞可遮风挡雨,乃是应急之物,你们看这艳阳高照,响晴薄日的天,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嗨,说变就变了!”
      “轰隆隆”,这老天还真配合,他的话刚刚落地,西边的乌云即至,遮天蔽日,翻滚涌动,眼见得要大雨倾盆了。
      在先生的脸上一丝惊讶瞬间掠过,随即颇为得意地转动伞柄说:“伞!”
      “是呀,缺伞,太神奇了!”老夫人和胖商人恍然大悟地喊道。
      “师兄,我们的伞呢?”
      “阿弥陀佛,它在我这儿,我们带伞了!”义玄从背后的布褡里取出把油纸伞。
      见此情景卦桌上转动的伞愕然停止,想那先生的心情呀,也像那乌云密布沉重起来了。
      “呵呵,伞在师父那里,这就对啦。”测字的没辙找辙自圆其说。

      正当众人尴尬之际,那风起云涌之下出现几十名手持长剑的女子,呼啦啦一下子将开元宫的大门围住,一个头插羊脂玉簪子、身披藕荷色大氅的中年妇女护着一位老太婆立于当中,“老母您看,摩尼教烈火旗的曹旗主和临安杆子会的双花红棍钱广当家的也赶来了。”
      应着她的提示老人向东面看去,两伙人结伴而来,一路是手握竹杆木棒的乞丐,足有二百余人,为首的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长得塌鼻梁,大眼皮,招风耳,两撇上翘的黑胡,样貌虽很丑陋,但暗藏着一股子威严。
      另一路是红巾拢头,红衣红裳,外加麻衣,掌中擎喷筒,背后负铁箱,一杆红旗迎风招展,黑字绣着“等贵贱,均贫富”,旗主是个光头大耳的汉子,大嗓门吵嚷不迭,双手舞舞喳喳地比划着,眯缝眼扫视着一切。
      待走近了,这两个人齐声说道:“老母,晚辈有礼了。”
      老太婆笑逐颜开地看着他们,客客气气地回应说:“曹旗主、钱会头,你们来得正好,老身从东山燕子坞参合庄一路追来,在灵岩寺连毙十余名歹人,唯独让那猴崽子逃脱了,他溜进这碎锦街就不见了影子。笑婆、嗔婆把守西街口,木簪子堵住东街口,他一定是躲到开元宫里去了,我们一起进去查它个底朝天,料他也插翅难飞。玉簪子,你带人看好宫门,若见到他格杀勿论。”吩咐完她从背后抽出桃木剑,带领众人鱼贯而入。
      宫门前的摊贩、卦师、游客、信众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把宫门外围了个里外三层,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探望,再没有人敢贸然进入。
      过了很长的时间,那些人又返回到大门前,老太婆双眉紧锁自言自语道:“我红鞋子行走江湖五十年,还是头回遇到此等怪事,这猴崽子能躲在哪里呢?”
      她与那两个头领对视着,“自打我师弟张祜传来消息,说雄居白山黑水的渤海国第十一代君主大彝震的弟弟,王弟大虔晃率众潜入江南,意在铲除鲜卑慕容氏金刀遗脉,来势凶凶,杀气腾腾,这帮林子里钻出来的野人丝毫没有把大唐天子和江南武林放在眼里。自从南燕被东晋大将刘裕所灭,二世慕容超殉国至今,慕容一家隐遁江南四百余年,避乱世于姑苏,仁德施乡里,侠义布江湖,可谓人人敬慕的的皇族世家。大难当头,我们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不能隔岸观火,视而不见。故此老身遍下英雄帖,发下那小子的画影图形,除了你们临安杆子会、摩尼神教之外,还有陈郡谢家、琅琊王氏、高平郗家、颍川庾门、谯郡桓宗、苏州陆氏、上清茅山宗孙智清道长、山阴千秋观、泉州鲸鱼门、湖州龙船会、九华山闵公、嘉兴水麒麟孟堂主均纷纷响应,全力支持,另外浙东私盐总瓢把子裘甫已守住了出海口,灵鸠寨鲁氏双杰带着三十六路英雄遍寻太湖,浊浪道场白沙孤雀陈仲总把主和崇明岛周海山岛主联手封锁了大江,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逃了。”
      “老母,这泥心鬼,行牺啊!”钱当家的激动地说。
      “是呀,老母,他就是来找死的。”曹旗主随声附和着。
      “老人家,孩儿在这厢有礼啦。”几个头领闻听一愣,回头转睛观瞧,要看看是哪位熟人?
      老婆婆一看认识,“是小猪孩儿啊!你怎么在这里呀?”
      回身向钱当家的和曹旗主介绍道,“这个是崇明岛周岛主的二公子,周陌。”
      小猪毕恭毕敬向两位施礼,又把来苏州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老婆婆听罢笑容满面地说:“去长安送信?这又是齐安老和尚故意安排的吧?好,你去忙你的事。孩子,你刚才坐在这儿是在卜卦吗?”
      她走到卦桌前,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有”字,又瞅了瞅算命先生。她半信半疑地问:“韦先生,你算得很准吗?真是与众不同吗?”
      这韦不同可能是太紧张了,想站起来可屁股像被凳子粘住了,汗珠子顺鬓角往下淌,眼睛紧盯着对方不住地点着头,话也不知如何说啦,只是抿嘴干咽着吐沫。
      倒是周围的老夫人和胖商人一个劲地回答:“韦先生算得可准了!”
      老婆婆来了兴致,提起笔来写了个“抓”字,放下笔看着先生笑道:“我也求上一卦,你给我瞧瞧,我要抓的人能不能抓到。”
      韦先生颤巍巍地捧起纸,左瞧瞧右看看,两只眼珠又不由自主地向里面使劲瞄到一个点上,这回可不敢轻易地放归它们,合计半天才回答:“依,依您的这个抓字看,四方已是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抓的人按理说是在劫难逃了。可这个抓的下面写散了,是百密一疏之相,这个人正是钻了这个漏洞,最终化险为夷了。”
      老婆婆听他如此一说,顿时脸上乌云密布,就跟此时的天空一样。
      “老母,不要相信江湖骗子的信口雌黄,这苏州已被我们围得似铁桶一般,那猴崽子生性再狡猾,也改变不了束手就擒的结局。”钱当家信心满满地安慰着。
      “报!”
      一匹黑马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从马上翻身跳下一个女子,她跪倒在地紧急禀告,“老母,金簪子姑姑、银簪子姑姑,派我来禀告,燕子坞突然来了两路强人,人数众多,武功高强,望火速救援。”
      老母眉头紧皱默念道:“又来了两路人马,这张祜的消息也太不靠谱了。玉簪子,你速去木簪子那里,让她把住东城相门;令喜婆、嗔婆去守西北阊门,严加盘查,不得有丝毫松懈。其余人等随我一同前往参合庄救援,我倒是要看看来的都是哪路货色?”
      她忽又想起了什么,拿出一块木腰牌递给小猪,“猪儿,拿上它以备路上使用。”说完彩袖一招,带领一干人等飞奔而去。

      “呼……”韦不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望着满天的乌云被狂风急匆匆地刮到东边去了,连一滴雨也未落下。
      “总算走了!你们知道那老太婆是谁吗?红鞋子老母,李十二娘的徒弟,公孙大娘的徒孙,嫉恶如仇,刚直不阿,只是脾气桀骜不驯了些。”
      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对身边人说,“年轻人,我们的卦还没有说完呢。雨过天晴了这伞也用不着了,你终究缺点什么吧!”
      还真难住他了,逼着韦不同绞尽脑汁去想,“我知道了,你缺的是惊奇,不只是意想不到,简直是目瞪口呆啊。你且看,”
      说着话,先生一撩桌布,像演戏法大变活人般从桌子底下钻出个人来。但见这个青年人,中等个头,一身竖褐短打,眉宇清朗,机敏伶俐,像是大户人家的书童。
      在场的各位张大了嘴巴,真的是目瞪口呆。那青年向先生一揖到地,“谢谢先生搭救,帮我躲过了东家的追捕。”
      他夷然自若地向大家讲述着悲惨的遭遇,“我本是吴县朱家奴仆,因与主人家小姐私定终身被老爷一路追赶到此,多亏韦先生搭救,才躲过灭顶之灾。我打算去长安混个出身,他日衣锦还乡再与小姐团圆,也让他朱家看看又出了第二个朱买臣。我虽没有盘缠,就是讨饭也要讨到长安去。”他频频举起拳头对天铭志,越说越加得激动,以至于热泪盈眶了。
      小猪被他的肺腑之言所打动,上前拉住他的双手真诚相邀,要助他完成心愿共赴京城。
      那逃难的奴仆跟在义玄和小猪的后面硬是要做个仆人,“你叫什么名字?”小猪想起来还不知他的姓名,便顺口问了一句。
      青年人略加思索回应道:“我叫朱大。”小猪哦了一声。
      看实在是没有什么行李可担负的,朱大还是将那把油纸伞扛在肩上,抑制不住喜悦之情,乐呵呵地跟在后面。
      老夫人看着他们三人远去的背影同情地说:“好一出棒打鸳鸯的天仙配呀!”
      胖商人也不无惋惜地叹道:“但愿他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啊。这年头,有钱就是爹,有奶便是娘,野鸡想配金凤凰,穷小子要娶富家女,那是痴心妄想。”
      卦桌后的算命先生正赏玩着手中的物件,听他们一句一句的对话窃笑道:“穷不穷的我不知道,这玛瑙斑指是他在桌子下面偷偷塞给我的,这玩应可是稀罕东西,价值不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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