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林下美人来》左半叶

4、二夫人

　　这日天色正好，孟千璇唤人在园中凉亭摆上了美人榻，正摊手摊脚晒着太阳吃糕点好不惬意。却见远远一行人向凉亭走来，当头三人中两人妆容妖娆，满身的艳丽颜色，看得她眉头大皱，这府里的人何必都把自己打扮的红艳艳的。还有一人看着庄重些，却老气的很。三人走到近前，那名年岁稍长的俏丽妇人便笑了笑对孟千璇道：“五小姐可是大好了？这老太太也真是，五小姐都这般模样定是大好了，却也不肯告诉咱们，咱们怎么说也是五小姐的长辈，叫咱们知道了也只有高兴份。”
　　年岁小些的妇人却是凤目微挑，声音柔柔弱弱道：“不知我家静英何处碍了五小姐的眼，竟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给了她一巴掌，五小姐若有什么气，拿我来撒便是，左不过我是个下人，打在静英脸上，却叫我这个娘亲心疼的紧。”
　　她一口一个静英叫的亲热，便是二姨娘了，孟千璇也不恼，只当她们是空气，自顾自吃着糕点。这几人不时便沉不住气了，二姨娘首先发话：“五小姐这是何意？咱们好歹也算是半个长辈，五小姐便是这般目中无人？”
　　孟千璇咽下口中的糕点，又喝了口花茶，这才开口问道：“你们几个是何人，见了我为何不行礼问安？你们主子是怎么教的？这般没有规矩。”
　　二姨娘一听便急红了脸，她进府中多年，从一进府便没有主母，除了老夫人没向谁行过礼问过安。
　　“五小姐怕是病糊涂了，我们是府中的姨娘，当得半个主子。”
　　孟千璇却是心头一乐，果然有什么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孟静英是个没脑子的，她娘也没强到哪去。当即神色一凛道：“我虽大病初愈，却也知晓尚书府内正经主子只有五人，不知又从哪冒出来一个半主子，倒是三位姨娘见着眼生的紧，虽说病了好些时日许多事不记得了，见着祖母和喜儿却亲切的很，对三位姨娘倒很是陌生。”
　　那名老气庄重的妇人面色一沉，一旁大姨娘见状忙斥责千璇：“五小姐慎言，这是咱们当朝尚书夫人，府上的二太太。”
　　孟千璇神色不变：“原是二婶，实是二婶和咱们府里的姨娘一道来，方才又说你们是府中的姨娘。只是不知二婶和二位姨娘一道来青芜居有何事？”
　　江氏恨恨斜睨了一眼二姨娘，又微敛神色道：“静英这孩子素来乖巧懂事，我甚是喜爱她，昨日里她红着眼眶跑来府上，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细问下才知竟是璇儿你打了她，你虽说大病初愈又受祖母疼爱，可也不该恃宠而骄，这般随意欺辱自家妹妹。”
　　一旁的二姨娘扯了帕子细细抹泪，柔弱弱道：“昨儿静英受委屈了，我身份低微，却也见不得自己孩子受这般屈辱，还请五小姐给个说法，英儿到底哪里惹了您不悦，要这般折辱于她。”
　　说罢哀哀戚戚抹着眼泪，好不可怜。孟千璇看着不由发笑，她当这几个大人有多大心思，原也就这点伎俩。
　　“昨儿二姐姐和六妹妹一道来，原当是我大病初愈想来看我，不曾想竟是来告诉我，我这病是好不了了，日后怕是会复发的。只怕不是痴儿，也会癫狂成疾，想来照着六妹妹的意思，定安长公主和陛下赐下的恩典也不过是一场空欢喜罢了。昨儿六妹妹还说了，我是个脑子坏掉的傻子，怕是忘了往常成日里寻她讨要好东西的时日了。今儿正巧二位姨娘都在，也好教我知道知道，往日里我都讨了些什么好东西，也好物归原主才是，毕竟我不比六妹妹身体康健，是个痴傻的，如今又是祖母管家，祖母待我极好自不会亏待于我，怕是姨娘母家显贵。既是显贵，总不好赖了姨娘的东西叫人笑话，这便让人列了单子，赶明儿我让喜儿一一寻来还去便是。”
　　大姨娘脸色一变，她受了江氏承诺，趁老太太出门礼佛将孟千璇推下假山，她一死大房便只有静堂为长，家业迟早都是她这一房的。事成后江氏给了她和二姨娘不少好处，偏生静 淑成日里和那没脑子的静英玩在一处，得了点好东西便四处炫耀，这要是被抓住把柄，怕是孟千璇的病也得翻腾出来。
　　思及此她忙赔着笑脸道：“不过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不值什么钱，且你们姐妹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你二姐姐不懂事，回去我就说她，你莫恼。”
　　这是碰上痛脚怕了吧？既知是你痛处，不狠狠掐两把便不是定安长公主了。
　　一旁的二姨娘却是一点也不急，满脸怒容语气里依旧柔弱无依的模样：“五小姐这便要打了静英么，你们好歹是同胞姐妹，怎能下这般重的手，静英的脸肿了好些时候。不知五小姐是个什么心肠，竟能对自家姐妹下毒手。”
　　孟千璇冷声一笑，眸中尽是不屑：“我道六妹妹这般体统是从何处学来的，原是随了姨娘的性子。六妹妹不尊长姐，我作为姐姐教训她又如何？二姨娘又是以何身份来对我说教？按着大通的规矩体统，二位姨娘见着我也不曾见礼，看来二位姐妹是家学渊源啊。”
　　二姨娘怒目通红，几欲喷出火来，气得直指着孟千璇你你你了半天，这才拉着江氏道：“江家姐姐你看，平日里跟你说我们府上的五小姐厉害着呢，你却不信，非说她病前也不过六岁，能厉害到哪去。如今却是见着了吧？”
　　江氏面色沉沉，语气不悦对孟千璇道：“你姨娘好歹算是你半个长辈，怎可如此无礼，她二人身份不够，我这尚书夫人可够了？”
　　孟千璇又是轻蔑笑道：“二婶自然算是我的长辈，只是二婶此言于理不合。”
　　“怎么个不合？”|
　　“二婶府中可不像我们只有两位姨娘，我们这两个算半个长辈的，正经算起来加上祖母也不过两个长辈。这要是二婶府中，怕是长辈数都数不过来了吧？”
　　江氏面色涨红，瞪着一双赤目，早没了方才的从容，模样像极了一旁的二姨娘。指着孟千璇道：“你……你大逆不道。”
　　孟千璇轻笑一声道：“二婶言重了，千璇此生不过一个长辈在世，断不敢违了祖母的意。只是尚书府的事，自有祖母了断，不劳二婶忧心。二婶庶务繁忙，孟府那边少了您可不行，千璇便不打扰您了。喜儿，送二婶出去。”
　　江氏怎么也想不到，孟千璇竟敢对她下逐客令，却想不出任何反击的话，急得一跺脚，转身出了凉亭回去了。见她偃息旗鼓，两位姨娘忙抬步跟上，一行人又神色匆匆地往来处去了。
　　小包子忧心忡忡，满脸担心。
　　“小姐，你这般行事虽说舒爽快意，但后事怕不好善了了，这二夫人最是胡搅蛮缠，万一搬来孟尚书去向老夫人告状，您……”
　　孟千璇敲了一把小包子的头道：“小姐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放心吧。”
　　小包子脸皱成一堆，更像包子了，快愁死她了，虽说她暗地里没少想这般刺回去那些人，可万一二夫人真把事捅去老夫人那，小姐可就难了。
　　小包子的担忧并没持续多久，因为不过第二日，老夫人果然差人来唤孟千璇去荣庆堂，说是有事要问五小姐。往日里老夫人有事从来都是来青芜居找五小姐，这回差人来唤，定是那二夫人告状去了，小包子一颗心惴惴不安跟到了庆荣堂，却见自家小姐面色如常，偶尔还露出个安抚的笑容，小包子哭笑不得。
　　步入庆荣堂，孟千璇便见人来得挺齐整，老夫人坐在上首主位，二夫人江氏坐在右侧首位，两位姨娘和几位小姐坐在其位置。倒是坐在左侧首位的姑娘千璇从未见过，是个看起来安静柔和的姑娘，举止端庄大方，看来这便是大小姐静堂了。孟千璇对老太太施了一礼问安，又对二夫人行礼，二夫人偏过头轻哼一声道：“当不得五小姐大礼，这阖府长辈如此之多，五小姐怕是行礼都行不过来了。”
　　孟千璇语带不解：“二婶这是什么话，这阖府璇儿便只有祖母一个长辈，算上孟府，也不过多了二叔二婶二位亲长。我自幼便没了父母，幸得祖母垂怜悉心照料，自然是要问安的。”
　　孟老夫人心头一刺，她就一个骨肉血亲，数年前竟因公殉了职，逸儿又只有这一个嫡出的女儿，四个孙女里就她没有母亲照料。且模样性情都随了父母最好的方面，又自幼和自己亲近，二丫头和六丫头被姨娘教的性子越发往歪了跑，她往日里总忙着府中庶务，竟疏忽了逸儿最疼爱的璇儿，叫她生了那场大病，好在神佛保佑，还给她一个健健康康的璇儿。当即喝江氏道：“好了，你什么身份，身为婶娘竟和个孩子过不去。”
　　说罢目光灼灼，扫视一眼厅内众人道：“你们一大早的赶来我这庆荣堂，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还非要把璇儿喊来才肯。如今人也来了，有什么事都说吧，我倒要看看璇儿哪来这么大本事，能叫你们这一屋子人都这副小媳妇模样。”
　　老太太话音方落，二姨娘急不可耐道：“老夫人有所不知，前几日二小姐听闻五小姐病愈，便邀了六小姐一同前去探望。不知何处得罪了五小姐，竟先是差下人将她二人轰出门，后又遭了五小姐掌掴，回来时红肿着面颊和眼眶，竟是用冰敷了半晌也不曾褪去红肿。”
　　说罢转身看向孟千璇道：“五小姐和六小姐虽非一母同胞，但到底都流着孟家的血，怎能对自家妹妹下如此毒手。昨儿我同大姨娘随着二夫人一同去看望五小姐，五小姐见了二夫人却不曾见礼，还对我们几个视而不见，咱们几个好歹虚长你些年岁，怎可如此轻视怠慢？”
　　一旁的孟静英正伏在二姨娘腿边抽抽嗒嗒啜泣，此时抹了把眼泪道：“五姐姐还说……还说，往后要时常教训我，说我这不知体统是……随了姨娘。”
　　何止没规矩体统是随了姨娘，没脑子也是随了她。孟千璇正腹诽，又见二夫人江氏拿腔作势道：“璇儿年幼，如今既已病愈，当好好学学礼，昨儿是我，来日老爷官场上少不了有宴席应酬，若是遇上其他夫人也遭你这般无礼相待，岂不丢了我孟府的脸面。”
　　老夫人面色不虞，这江氏是个跋扈性子，往日里逸儿尚在时待大房倒还礼遇，自逸儿走后，她当了这尚书夫人，便没了曾经的小心谨慎，成日里拿腔作调。如今当着她的面便这般姿态，明里暗里指责璇儿这个嫡孙女污了她尚书家的颜面，若她不在，怕是没少盛气凌人欺压大房。想着昨日她便不在，眸光愈发凌厉了几分，江氏只当她听了自己的话，顾及着自家夫君的尚书颜面，只待发作。老夫人看着孟千璇，沉声道：“说吧，她们所言可属实？”
　　孟千璇略福了福身，道：“前几日二姐姐和六妹妹来青芜居，进门便道祖母怕是要白高兴了，又摆出一通白树巷屠户家的儿子，说是那屠户家也有个痴傻的儿子，游方医生治好了不过半年便复发癫狂了。孙女记着祖母要孙女好生静养，二姐姐和六妹妹这番说辞，孙女只当是那起子不懂事的下人要来扰了孙女清静，这才唤了喜儿要赶她们出去。”
　　老夫人目光扫向二位姨娘，满面不悦，璇儿的病好了实是解了她心头大憾，这两个丫头倒好，巴巴的赶去咒璇儿，实是姨娘教的上不得台面。又看了看一旁面色如常的大丫头静堂，心下叹息，唉！若这几个孩子都这般性子，她又何必这般愁苦。两位姨娘忙垂下眼眸不敢与老夫人对视，却听江氏道：“这便要赶了自家姐妹出门么？看来璇儿病虽好了，这小姐脾气可不曾减半分，赶了出门还不够，竟还要掌掴自家妹妹？”
　　孟千璇便又道：“六妹妹年幼，不懂规矩，竟当着我的面直呼我是个脑子坏掉的傻子。姨娘不教，我这姐姐却是要教教她何为上下尊卑的，姐妹之间当和睦友爱，做妹妹的犯了差错，姐姐更不该顾着虚名毫无作为。”
　　二姨娘涨红了脸，这番话昨日她便说过，便梗着脖子怒道：“五小姐下手也太毒辣了些，六小姐再不济，也还有我这亲娘来教养，犯不着五小姐来越俎代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