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林下美人来》左半叶

20、第 20 章

　　孟千璇倒能体谅老夫人的不易，她不是一个人的祖母，姨娘暗害五小姐的事老夫人不能公之于众，如今的大房势微，根本无法和二房抗衡。孟静淑的话也让她明白，两位姨娘在祠堂里做足了老实本份，老夫人如今不让她们出来，反倒落个苛待的名头，不如将那二人放出来，待她查清她们在那件事中的份量。既是欠了她的，是多是少，该还她的她自亲手取了去，不欠她的，她分毫不争。
　　除夕下晌，孟千璇命人备好三牲祭品，一家子人沐浴焚香后便去了祠堂。待到了祠堂，两位姨娘早梳洗干净在候着了，因大房的祠堂算是京都的祖祠，二房及孟及一家也要来祭祖。孟秋算是京城孟家的主事人，主持着众人行了祭祖之礼，二位姨娘一路谨守本份，不曾言语。倒是孟及的夫人见了二人问江氏道：“这二位瞧着眼生的很，往常来怎么不曾见过？”
　　江氏坦然道：“早前犯了些错，母亲禁了她二人的足，便一直在祠堂守着不曾出过门。今日是年节祭祖的大日子，又在祠堂行礼，想来母亲念及先祖恩德，又见她们一直以来本分，开恩让她们一块来了。”
　　大姨娘和二姨娘听着只当没听见，一副恭谦姿态，对江氏和孟夫人行了礼。大姨娘道：“本就是我二人有错在先，自当认罚，蒙老夫人恩典，今日能随众人一同祭祖，否则这般大的日子若是不能祭拜孟家先祖，心下有愧。”
　　二姨娘依旧一脸顺服，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屑。
　　“原也是我的不是，五小姐本就病愈不久，情绪激荡些也是有的。英儿年纪小，冲撞了她，叫她罚一罚也没什么，是我见着英儿那副模样便昏了头，竟对五小姐不敬。如今既承老夫人恩德，往后自当行规蹈矩，不敢乱了分寸。”
　　孟夫人只听得一头雾水，听二姨娘的意思，她们被罚，倒是因那五小姐而起。孟夫人抬眸看向孟千璇，孟千璇今日着一身绛紫色广袖长裙，这颜色本应是有些阅历气度的人方压得住，穿在她身上倒没半分不睦。明眸皓齿肤如凝脂，一言一行都叫人看着舒服的紧，这般人物怎的脾性不好么？带着几分不解，大姨娘和二姨娘和她们身份不同，已经去了自己的位置，孟夫人问一旁的江氏道：“这二位……”
　　江氏目不斜视，举着燃起的香柱对着牌位叩拜，口中却回道：“原是她们二人所出的二小姐和六小姐的事，当初五小姐大病初愈，两位小姐想着去探望。也不知是起了什么口角，六小姐竟叫五小姐给扇了个大耳刮子，半边脸肿了老半天。二姨娘心疼孩子，又念及老夫人年迈，便请了我去劝劝五小姐，都是自家姐妹，莫要起了龃龉。”
　　叩拜完后，二人上前将手中的香柱插进香炉，退至一旁看着孩子们一一上前拜祖。江氏轻声道：“五小姐到底是大房嫡出的小姐，莫说两位庶出小姐和姨娘，便是我，也因着去那一趟受了夫君的责备。老夫人心疼五小姐，这才禁了二位姨娘的足，按说不过两个姨娘，在正经主子面前到底矮半头的，禁足也没什么。这不今儿过年，想来老夫人也是瞧着咱们孟家全得来祠堂，她们二位在这关着也不是回事。”
　　孟夫人心下咋舌，当日孟家考家她瞧着老夫人就对那五小姐爱护得紧，不成想竟这般护短。瞧着那五小姐小小年纪，身量也不大，竟能将人扇肿了半边脸，想来也是个跋扈的，果然人不可貌相，这般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却生了副大家小姐的娇脾气。
　　待众人都祭拜过先祖，孟及一家便要赶着回府预备年夜饭等事宜了，见人都未走，江氏开口向老夫人道：“老夫人，今儿是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媳妇有一事在心中许久，思来想去实在是看着难受，今日便趁着大好的日子斗胆说了。媳妇瞧着府上的大姨娘和二姨娘身形消瘦了不少，想来这一年来吃斋念佛心必是诚的，请老夫人开恩，便放了她们二人出来吧。”
　　老夫人闻言心下大怒，这江氏好打算，趁着在场的都是不明就里的外人，逼迫着她把人放了。她本打算过年放出来也就罢了，待吃了年夜饭便还将她们送回祠去，她拿孟秋没办法，拿江氏没办法，可这两个姨娘她还是能管得住的。如今江氏当着众人的面摆出一副慈悲面孔，她若不应，倒成了恶人。可真要放出来，她怎么甘心，那是差点害了璇丫头性命的人。
　　正气急间，便听到孟千璇柔声道：“婶娘倒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只是二位姨娘到底是大房的人，婶娘虽是好意，也该同祖母透透风声才是。其实祖母早就有意让二位姨娘搬出祠堂，只是近来我和大姐姐事多，总往庆荣堂跑，祖母不曾抽出空来。今日让二位姨娘一道祭祖，便不预备让姨娘住回祠堂的，婶娘若是先同祖母说上一声，便不用难受这些时日了。”
　　老夫人不知道孟千璇是什么意思，可也不能当众拂了她的面子，当下也不言语，默认了孟千璇的话，只等过后再私下问她。
　　江氏闻言一怔，她本意是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大度，她有意要夺了大房的家产，可夫君从来都看不上她的这份心思，觉得堂堂尚书夫人，成日里眼里盯着旁人的家当有失身份。可他从不曾体谅过自己，他本就是个庶子，当初分家之时没分到什么产业，更是依附着大房，直到他当了尚书后这才搬出了大房另开孟府。可如今另开了府开销便更大了，衣食住行哪一处不用花钱，她娘家又不显赫，不过是个偏远小官，娘家还巴望着她拉扯一把。她没了办法，如今撑着这偌大的府靠的便是她娘家的弟弟在外头以孟府的名头挣些钱，这事她万不敢让孟秋知道，可总这么瞒着成天提心吊胆的也不是一回事，所以她才会将目光放在大房上头。不过一个老妇人，一家子没根的闺女，大房也姓孟，孟家的东西若是随着那些丫头出了门，倒不如留在她手中，到底还是在孟家。
　　既有了这般打算，那便要防着来日落人口舌，不管如何，先给外人留个好印象总是不错的。若今日老夫人有了偏袒的意思，孟千璇有了苛待庶妹的名声，将来事发旁人总要思量几分。可她想不到老夫人还没说话，孟千璇倒先柔柔地刺了她，话说的好听，可细一想想，倒叫人觉着她手伸太长，管到大房头上了。又说她们早就有了打算，怪自己擅作主张当着众人的面提这一出，倒显得她有什么打算似的。
　　孟秋目光扫过江氏，眸中不悦之色显而易见，对老夫人道：“是江蓉的不是，母亲莫恼，我们是外人，如何处置大哥的姨娘，自是母亲说的算。”
　　说罢又道：“开年族学便要新进许多人，只若是扩建怕耽误孩子们学业，儿子想着孟府临着一块空地，不若将它买了下来，建个新的学堂。孩子们便先在原的学堂将就着，待新的学堂建成便搬过去。”
　　老夫人点点头道：“这些事你拿主意便是，如今家里人多，扩大些也是好的。”
　　待又和孟及聊了聊新建学堂的事，孟及一席人便回府自过年去了，孟秋一行人则留下，要陪着老夫人吃过年夜饭才回府。
　　年夜饭安排在正厅，一家子人热热闹闹说着吉祥话，江氏倒也心宽，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笑呵呵地给老夫人敬酒祝词。二位姨娘也各自坐在偏席的角落里不曾言语，看着安分守己的模样。
　　平日里老夫人是不许孟千璇喝酒的，因她年岁小，醉春风虽酒劲弱，到底也是酒。趁着今日过年，她赖着老夫人喝了几杯，前世她酒量极好，关外的烈酒喝上两壶也不见虚浮，如今却是喝点甜酒，瞧东西便有些浮影了。
　　包子和悦儿扶她回房，孟千璇自是不肯的，想她当年千杯不醉，怎么可能醉倒在这根本不算酒的醉春风上。是以也不管包子和悦儿的呼喊，径自去了后院园子里，亭中清冷，一旁的红梅点缀着茫茫白雪，瞧着甚是有意境。有意想干点什么方不负这红梅映雪，想了想却又不知该干吗，画她不行，作诗更不行了。正茫茫然间，就见包子来报，孟静堂来寻她了，说是早知道青芜居后院的桃梅二花极美，知道她的后院寻常不许人进，今儿是除夕，便厚着脸皮想看看这京中盛景。孟千璇忙让包子迎她进来，又命悦儿去取了琴来，她算是知道该干什么了。
　　待悦儿取了琴来，孟静堂知道她是想听琴了，也不扭捏，坐下正欲抚琴，不曾想才调了几个音，便听见老夫人爽朗的笑声。却见李妈妈正带人捧了几盆花跟在老夫人身后，来了后院，原是老夫人命人给几个孙女各送一盆绿萼梅来，想着青芜居的梅花最是好看，一时起了兴致便一道来了。
　　老夫人见孟静堂要抚琴，坐下便不肯走了，孟静堂和孟千璇本担心深冬寒凉，想劝她回房去，可老夫人说什么也不肯走了，说是有了琴却没了景也没甚意思，她身子骨好着呢，不回。孟千璇无法，只得命人烧了炭盆又拿了手炉来，待一应事妥当后，孟静堂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