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集》秋饮

5、第五章 访客

　　海宁一巴掌打在张采臣的脑袋上：“响了你为什么不接？”

　　张采臣委屈巴巴地揉了揉后脑勺：“你也没说证物响了要接听啊。”他把手边证物袋里的手机向海宁推了推，“万一是凶手呢？我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要么怎么说人的智慧存在差异呢，都装上砖头扔后海了凶手还给她打电话？”海宁半靠半坐在张采臣的桌子边，叼着烟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再说到咱们这儿‘凶手’会不会用电话都是一个问题！”

　　“这不是还没确认一定用得上咱吗？而且那柯南里说了，可能是为了故意——”

　　“柯南柯南，你当这是写好剧本画给你看的动画片儿呢？扔水里泡着他想不到手机会进水自动关机吗？”海宁果然忍不了，还是给了张采臣一巴掌，他第一次带这么蠢的新人。

　　“卧槽！”张采臣一躲，正好躲开了海宁的这一巴掌，但好死不死脑袋又撞上了办公桌的隔板，瞬时哀嚎一声。

　　海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他揉着脑袋扶正电脑显示器，才问道：“来电话的是谁，查过了吗？”

　　“查了！”张采臣马上丢掉刚才那种怂样，一脸骄傲加傲娇的样子说道：“这都小菜一碟儿，机主是个叫宋英招的本地男性，二十多岁，在北锣鼓巷那边开了家叫‘陈词滥调’的小咖啡店，地址马上能发给你！”

　　“……算你聪明，”海宁一伸腿，站直了身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等着接收地址，出门前顺手又给了张采臣的脑袋一巴掌：“能修得好泡了水的手机，怎么就修不好你自己的智商？”

　　张采臣揉着脑袋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出来的信息界面，瞥了瞥嘴，小声嘟囔道：“死秃驴。”

　　“我佛慈悲，我不弄死你，你想辙自己了断吧？”

　　海宁停在门口，说着转过身来，叼着烟说话的时候“我佛慈悲”这四个字咬字还挺清楚。听这话张采臣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僵硬地转过去陪着笑脸：“大师，您放过我吧，我愿用此生伴您左右为您黑政府数据库！”

　　海宁哼哼着笑了起来，“黑数据库可以，伴我一生这事儿就算了。”说完转身挥挥手出了门。

　　他以前还真的曾经是个“秃驴”，曾一心向佛别无他求，想想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大概有了百年那么久。

　　所以这么活法，谁又能伴他一生呢。

　　.

　　本想着这几天附近有命案，客人一定不会太多，所以兼职的姑娘不来就不来了，少个人又不是忙不过来，可没想到，真是小看了商业区的客流量和客人心理素质，这一天照样把他累的够呛。

　　宋英招的店在开起来之前本不知道通过什么取道宣传，刚装修完店面，他和唐帝的一个叫陶思微、开网店的女性发小来参观，当时宋英招穿了件破白衬衫，是大学毕业时为了面试买的，当时的想法是觉得T恤太随意，西服又太正式，怎么都不太适合又当侍应生又兼顾老板的自己，所以干脆翻出了那件白衬衫，随意地穿在了身上，没系领带也没正正经经地把衣摆塞进西裤里。

　　老陶看见了，出了个馊主意，按着她爱看的漫画里咖啡厅服务生的制服样式在网上订了两身儿，兴冲冲地拿来给宋英招和唐帝试穿。

　　唐帝因为要忙厨房的事，所以当时只有宋英招半推半就地穿上了，当下他就明白了“特别羞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老陶倒是开心，横着手机一直在拍照，宋英招本想脱了的，结果唐帝靠在墙边上下打量着他，玩儿命点头说好看，在两人的夹击下，宋英招这才答应了把这身让他羞耻心爆了又爆的制服当做了平日穿的“工作服”。

　　他想，二比一，他输了。

　　后来老陶自己做了八折优惠券，在她网店买超过一百块钱的东西就送，还自作主张地申请了个微信公众号，把二维码印在了优惠券上，刚开始八折的优惠没吸引多少客人，后来老陶觉得关注公众号的人不少了，就发了个推送，把宋英招穿制服的照片贴了上去，第二天一开门，就呼啦啦来了一群小姑娘。

　　宋英招靠着牺牲色相引来了第一波客人，能把她们变成回头客的，就是唐帝的手艺了，他自己研究出来的各种糕点饮料变得比宋英招的色相更有吸引力，慢慢地就有了固定客源。

　　陈词滥调其实并不大，只有正房三间打通了迎客，所以有时候慕名而来的客人多了，没地方坐又不想扫兴，就外带了回去吃，可后厨忙的人只有唐帝一个，忙不过来，外面就排了队。

　　头半年有档挺红的网络直播节目来采访，本来是盯着唐帝做的糕点来的，结果那小子觉得不好意思，根本没露面，宋英招只好硬着头皮上，谁知这网红一转播，他的色相又成了吸引客人的重点。

　　就这么着，小店最近刚赚回了大部分本钱，生意上了正轨，谁知道附近又闹了命案，来他们店里的女孩子又很多，所以宋英招总是挨着个儿的劝那些晚上来泡着久坐玩儿桌游不走的老顾客早点儿回家，这帮姑娘倒是满口答应，就是没人真的往心里去。

　　宋英招也是无奈，只好宣布今天要提前结束营业，虽然赶客不好，但为了他这些个年龄不大的客人安全着想，他也只能想出这个馊主意了。

　　“为什么提前结束营业？”

　　天儿也不早了，却又在这个时间进来了个客人，来人人高马大的，一头微卷的黑发，发帘有些长到遮住了眼睛，他叼着烟，看上去有些邋遢，但也遮挡不住他五官深邃的脸。“怕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听他这么说，宋英招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店里的几个喝着奶茶玩三国杀的姑娘也转过去看他。

　　“请把烟掐了，《北京市公共场所禁止吸烟范围若干规定》禁止在公共场所室内吸烟。”宋英招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毕竟来人也没对他表现出善意。

　　男人挑了挑眉，悻悻地掐了烟扔到脚边的垃圾桶里。

　　“哎呀，怎么了这是，怎么不进去？”

　　紧跟着高个男子进来的，是片儿警小黑，和另一个看上去有些男孩子气的年轻女性。

　　小黑穿着笔挺的警服，天气有点儿热，他还带着帽子，但一前一后的这对男女却是便服，看小黑这个时间点儿穿着制服过来，还对两人恭恭敬敬的，宋英招就大概能猜得出来意，这两位绝对比小黑职务高，大概是查最近凶案的刑警？宋英招不太懂警察的编制，不过他得老老实实接受问话配合调查，这点他还是可以肯定的。

　　看着店里几桌客人开始窃窃私语，高大男子开了口：“我听小黑说你们店糕点做的不错，来尝尝，看看能不能合作。”

　　“噗——”

　　宋英招身边吧台里的姑娘李雪先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糕点”这个词未免也太老派了一点儿，而且谈合作……找借口找的也太老套了。

　　宋英招倒是懂了那人的意思，便借坡下驴，让他们去“楼上”谈。他跟李雪交代了一下，就领着三个人去了“楼上”。

　　其实那只是个小阁楼，平常宋英招晚上住的地方，金属架子配着玻璃幕墙建的，全方位立体式地透光，所以平常都拉着窗帘，靠着院门那边的一面墙，随便掀起窗帘的一角就能看见来客，这里本来想当成待客的景观室的，但因为算是违章建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拆除了，就干脆内部使用了。

　　三位警察大人坐在了宋英招平常睡觉的沙发上，那个说要合作的高大男人因为腿太长了，整个人窝在那里，看上去有些不舒服。

　　“……三位，喝点儿什么吗？我这冰箱里——”说着，宋英招拉开冰箱门想给三个人找点饮料，结果发现冰箱里啥都没有，只好退了半步转过去看着他们说：“有矿泉水儿，矿泉水儿和矿泉水儿。”

　　“……不用了，谢谢，”高大男人说完，向他亮了下证件：“我是市局重案组的海宁，来向您了解点儿情况。”

　　他似乎想努力表现出一些善意，以至于脸上出现了一些些慵懒的笑意，煞是好看。但宋英招完全不觉得那笑容让气氛有所缓和，倒觉得有些压力落在了头顶上，他关了冰箱门站在一边儿快速地转着脑筋，回忆最近自己有没有犯什么事儿。

　　“海哥您这是太客气了，倒杯水您先喝着，你看他这德行也是太忙了，突然过来他有点儿蒙，咱有什么慢慢问，不着急哈！”

　　——还他妈是小黑这小子爱护我！

　　宋英招在心里大赞了一声小黑。见海宁点了点头，他就又开了冰箱从里面拿出了几瓶矿泉水，一抬头正好瞅见唐帝晃晃悠悠地走上楼来，他就喜欢看刑侦剧，这次是见着活的重案组警察叔叔警察阿姨了，明显一副凑热闹不嫌事儿大，心里激动的像只小麻雀，但又努力保持形象的狗德行。

　　见唐帝进来，宋英招就招了招手让他先过来招呼三位客人，然后他介绍到：“这位唐帝，我们这边的主厨兼保安主管。”

　　“这都能兼……？”

　　刚才一起掏出证件晃了一下的‘警察阿姨’小声吐槽，她似乎是叫孙乐乐，跟在海宁警官身侧一副捡乐子的样子，也没怎么出声。

　　“堂弟好，请问贵姓？”

　　“噗——咳咳——”

　　海宁伸出手想跟唐帝握一下，但被小黑噗嗤一乐突然打断，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唐帝睁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手，无辜道：“弊姓、唐……”

　　宋英招侧过脸去硬生生把笑憋回了肚子，然后一脸正经地转过头来说：“他叫唐帝，大唐盛世的唐，黄帝的帝——”

　　“哦，”海宁收回手来，虽然有些尴尬，但从他的脸上倒看不出什么表情，“令尊好想法——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是来问一下……”

　　孙乐乐听到进入正题了，就从随身的笔记本里翻出一张照片亮给两人。

　　“这姑娘你们认识吗？”海宁瞥了一眼照片，然后往后靠到了沙发背上，视线直直地盯着宋英招的一举一动，然后换到唐帝身上。

　　照片上的姑娘是朱佳，太明显不过了。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宋英招和唐帝的意料，这两天朱佳没来上班，昨天又有了发现命案的事情，这种情况下提起，到底是几个意思？

　　“朱佳啊，认识，她在我们这儿打工，我留着身份证和学生证复印件呢，”宋英招强调了一句，证明自己还是合法聘用大学生打工者的，然后继续说道：“每天下午三点到晚上——时间不太定，看情况……有事儿早走也行……”宋英招觉得自己似乎说的太多了，赶紧停了下来，接口问道：“她怎么了？”

　　“她什么时候开始在你这儿打工的？”

　　“挺早的了……去年十一月左右吧。”

　　“你们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

　　海宁没开口，他只盯着面前的两人不说话，坐在他身边的孙乐乐拿着个记事本认真问认真记。

　　“大前天……晚上十二点了吧快，他送朱佳回的宿舍，听我们这儿前台姑娘李雪说第二天他们还有微信联系，后来就没信儿了，这几天就都没见着了。”宋英招说着，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唐帝，唐帝赶紧点头应和。

　　那天忙到有些太晚了，宋英招本就对店里的两个姑娘的人身安全格外关注，虽说她们是附近艺校的学生，宿舍挺近，但作为雇主宋英招还是有责任的，于是嘱咐唐帝必须送两个女孩儿回学校，唐帝也确实招办了。

　　“确定是大前天？”

　　“确定。”

　　孙乐乐重复了一遍问题，听完宋英招的回答，面无表情地在记事本上写了两笔。

　　“亲自送到宿舍门口吗？”海宁视线挪向了唐帝。

　　“嗯嗯，她们俩不在一个楼，位置关系先到的李雪那楼，后到的朱佳那楼，是送到铁门门口的，哦，有证人，自打我过年那会儿第一次送她们之后，几乎每次送过去都有人趴窗户往门口看我——”

　　唐帝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也确实，女大学生宿舍会因为有个长相清秀的大小伙子送女生回去而兴师动众地议论纷纷，何况她们如果因为下班晚，到宿舍大门肯定早就关了，大多数时候还得是翻栅栏偷溜进去，这更引人遐想。但这话自己来说实属有些臭不要脸，但警察既然问起了，那肯定得说明白，所以唐帝这越说越不好意思。

　　孙乐乐点了点头，换了个问题：“这两天她都没来，你们不问？”

　　“刚开始我以为是女孩子有点儿什么事儿不好意思跟我说，今天看还没来就打了个电话，但没人接——”宋英招尴尬得抽了抽嘴角，他可能平常小心翼翼，但在这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大意了。

　　“她怎么了吗？您今天特意过来问她——”唐帝突然提问，然后又心生胆怯，继而声音越来越小。

　　“朱佳的尸体昨天被发现在后海——”

　　“什么？”

　　“啊？”

　　宋英招和唐帝俩人一下就惊了，几乎是同时叫出了口。

　　“电话里确实有你的未接来电，我们才来问问的。”孙乐乐说道。

　　“她、朱佳那姑娘她怎么……”

　　“死”字宋英招突然有些吐不出来，坐在一边儿的唐帝直接梗住完全没了声儿。

　　“我能先问您两位一下，这两天两位都在做什么吗？”

　　宋英招大致说了下这两天他俩的行程，然后补上了一句：“我们家门口儿和店里都有摄像头，为了防小偷儿的，您要看不？”

　　海宁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了身：“有需要我们还会再过来的。”

　　——这就要走了，什么都没说清楚啊？！

　　宋英招心想。

　　一边往外送着客，宋英招一边问：“朱佳她什么时候……的啊——？这能说吗？她毕竟跟我这儿打工，我俩这怎么跟她父母交代——”

　　宋英招又开始犯愁了，万年不吸烟的他都想门口买条中华蹲地上嘬两口了。

　　自己店里的打工女孩儿死了，愁啊，是真愁。

　　唐帝不言不语地跟在宋英招后面，见他发愁，心里急，可这事儿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习惯了自己想起一出是一出，所有自己不想承担的压力都扔给宋英招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儿，所以这出了事儿，他就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被“罩着”的那个，心理比宋英招轻松太多。

　　“别紧张了，没事儿——”几人下了楼，海宁见宋英招挺漂亮的脸上红青黑绿的一通变色，再没说什么，“想起什么再联系我。”顺手递给他一张自己的名片。

　　送到了门口，小黑趁海宁和孙乐乐走出了一段距离听不见，他好好的安慰了一下略显担忧的宋英招和唐帝。几个小时前海宁他们来派出所里了解宋英招情况的时候他可没少说好话，他也能了解宋英招的担心，毕竟作为最开始出警的派出所片儿警之一，他可是看见过尸体的，那尸体，可不像是只死了一两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