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云胡山 ...

  •   燕子衔泥飞过檐角,房檐下春天才新筑的鸟窝,一夜间多了几只刚破壳而出的雏燕,探头探脑、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殷六郎抬头看去,见着一只瘦小的雏燕被挤到边缘,看着就要掉到地上,踩着凳子小心把雏燕提溜着放回去。

      “嘶。”手背让刚回来的燕子啄了下,殷六郎笑了下:“不识好人心,下回掉下来可不帮你了。”

      刚从凳子上下来,便听到屋里传来动静,拿起墙角搁着的方尺,殷六郎朝屋里喊了声:“四爷,李掌柜家今天办喜事,让我留下沾沾喜气,可能要晚些回来,晚饭不用等我了。”

      “知道了,路上小心。”

      应了陈四的话,殷六郎往对面薛显的房间看了眼,眼神难辨,轻轻摇了摇头,昨晚之后,薛显或许已经打消了念头。

      压下心里不该有的念头,轻轻带上门。

      他在等,等一个非回去不可的理由,等一个光明正大回去的理由。

      陈四从房里走出来,看着空空的院子,叹了声——这回,怕是留不住了。

      当年玄云军惨败,牧州之外百姓流离失所,他们迁至陈家村时,无意中救下殷六郎,殷六郎当时跟个死人一样,也就两月前才恢复自如行走。

      他心知肚明,殷六郎不是寻常人,手上的茧子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更何况当时的殷珩一身玄甲红巾,那是——玄云军,守了牧州一年的玄云军!

      玄云军声震四方,少有败绩,从听到玄云军增援后的大快人心再到家破人亡,这半年来,已经少有人再提到这个名字。

      陈四想,他老了,撑不了多少时间,有殷六郎在,总是能护住陈月一世,可现在——

      摇了摇头,这世道,不知又要起多少变化。

      早饭后,陈家村又变得热闹,不时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还有鸡犬大战的动静,安逸得让人忍不住生出归隐此处的念头。

      衣摆扎在腰间,薛显坐在矮凳上,伸手摸了摸这两天的成果,满意的笑了。

      邢风靠在一边,不打算看薛显,免得忍不住出言相劝,惹薛显不快。瞥一眼房檐下的新燕,转而抬头看着从早上就有一些阴沉沉的天,不由担心回程,要是连日大雨,怕是要耽搁了行程。

      真不该来这一趟,白费力气。

      “哥哥,有鸟!你看,飞来了一只白色的鸽子!”坐在小木马上的陈月忽然指着天上喊道:“大哥哥,是鸽子,哪里来的鸽子?迷路了吗?”

      薛显抬头,脸上笑容凝住,转瞬又恢复了寻常的模样,起身摸了摸陈月的头:“是信鸽,你要喜欢,往后我送你一只,只听你的话。”

      抬手接住飞来的白鸽,看一眼腿上绑着的竹筒,取下纸条便松了力气,任由白鸽振翅离开。

      手指撑开纸条,薛显瞳孔□□,蹙眉将纸条收入袖中,掩下惊讶,看向旁边的邢风:“你和我去城里买些东西,打扰了老人家这么多天,总不能白吃白喝。”

      “是。”

      陈月看着要走的薛显和邢风,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哥哥,你们要走了吗?你……”

      “不走,一会儿回来,回来我就送你一只鸽子,黑色的,像天上的鹰。”薛显失笑,耐心解释,见小姑娘脸上重新有了笑容才带着邢风往外走。

      厨房怔怔站着的陈四见两人向这边看来,连忙点头,看着两人离开。

      进城买东西?这是要走了?

      走出陈家村,邢风吹响哨声,一匹马从林间跑出来,停在薛显身边。薛显伸手摸了摸马儿的脖子,看向邢风。

      “殿下?”

      闻言薛显冷哼一声,翻身上马:“这群人,果然惜命得很。你去城里按照刚才说的买些东西,我有事要去办。”

      邢风见薛显要走,伸手直接拽住缰绳,不顾薛显眼里的不,执意道:“殿下,既然殷将军不愿意和我们回去,我们还是尽早回京,免得夜长梦多,再生是非。”

      “明日一早启程。”

      ……

      “属下遵命。”

      薛显抓着缰绳,快马加鞭往牧州去。

      薛显不甘心,殷珩不是这样的人,殷珩不会这么快认输。想回京?殷珩便是一具尸体,也得跟他回去。

      赶到陈家,门口热闹非凡,贺喜声不断。薛显在一旁小巷里下了马,打量着门口往来的宾客,再看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和红灯笼,径自往里走。

      “嗳,等一下,不知这位贵客是——”

      “抱歉,事出紧急,我是来找你们家木匠,他家里出了事。”

      “什么!那你等等,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叫他。”家丁一听,知道殷六郎家里有个体弱的妹妹,立即让边上的小厮去叫人。

      李府正逢大喜,门口宾客往来,忍不住在薛显身上多打量两眼,这般俊俏的公子,不知是谁家的,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迎亲的队伍的声音才从街口传来,刚才去叫人的小厮匆匆跑回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殷六郎。

      “张大叔,我家里人在——”话未说完,殷六郎便看到人群外站着的薛显,脑中灵光一闪,已反应过来是薛显故意这么说,引他出来。

      薛显这么聪明的人,怕是一早不见他人,就猜到了他在打什么主意。

      向张大叔道谢后,殷六郎穿过人群走到薛显身边,眼里尽是无奈,这下是真躲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你——”

      盯着殷六郎,薛显打断他的话,拽着人手腕往旁边走。察觉到殷六郎挣扎,压低声音,极力克制住快要爆发的情绪:“你现在最好闭嘴,否则你上马的样子绝对不会好看。”

      闻言殷六郎盯着薛显背影,视线挪向面前的马——他可不认为两个大男人共乘一骑的画面会好看。

      无奈上马,感觉薛显也翻身上来,小声道:“殿下这又是何必。”

      薛显一拉缰绳,马便从旁边的巷子里离开,一路往城门去,到了城门口,不等守城的士兵反应过来,已经离着城门好一段距离。

      惹得守城士兵大骂了一声:“在城里骑马狂奔,赶着给谁奔丧?”

      骂声刚好顺着风飘到殷六郎耳朵里,眼神瞬变,绷着嘴角。

      “放我下马。”

      “不可能。”

      “薛显,我说了——”

      单手绕过殷六郎胳膊,把人禁锢在身前,另一手掐住他的右肩,稍一用力,便听到一声闷哼,薛显看向远处,山峰仿佛划破云层,白云缭绕着连绵起伏的山脉。

      察觉到殷六郎还在挣扎,加重了手上力气。

      眼神阴蜇,一夹马腹:“那士兵还真说对了,我们的确是去奔丧。”

      呼吸停住,殷六郎只觉胸口发闷,挣脱不开薛显禁锢,他现在宛如一个废人,哪里是薛显的对手。

      眼下阴影微动,艰难开口道:“你一定要这样吗?”

      “是。”

      耳边风声呼呼,云胡山越来越近,周围再不见人烟,只剩下荒草丛生的荒芜。下意识抓住马鞍,殷六郎闭上眼,不敢再看。

      马儿长鸣一声,殷六郎浑身僵硬,双手紧紧扣着马鞍,仿佛这样就能安抚心里涌起的不平。

      薛显翻身下马,看了眼马背上浑身僵硬的人,松了手里的缰绳,一步步往前走。

      云胡山连绵的山脉中间有一道峡谷,地势较之牧州更高,云胡山脉便在脚下,而山峡之外,便是汾河,自西向东,穿过北凉、齐、燕三个地方,后灌入大海。

      看向不远处,一块石碑矗立,石碑早让风霜侵蚀,上面的三个字却像是刻进了深处,依旧清晰。

      “殷珩,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回身看向马背上不知何时睁开眼的殷珩,薛显敛去了刚才的怒意,眼神平静,只是直直盯着殷珩,不让他有喘息的理由。

      腊月初七,玄云军于金沙关一战惨败于北凉铁骑之手,十万精锐,一夕丧命,只剩五千守军死守城门。

      “你甘心吗?那些昔日和你并肩作战的将士就在你脚下。”薛显一步步靠近殷珩,言辞越发咄咄逼人:“你不恨?你还有半分愧疚在心,就该和我回京,重整旗鼓,日后踏平北凉。”

      “你说的对,从前的殷珩是死了。”

      从前的殷珩,是金陵城里最俊朗的少年,一身风流,不知多少姑娘暗许芳心。上了马背,永远意气风发、让人信服,是永安侯府自小熟读兵书、天赋颇高的六公子,是玄云军中十四岁便用兵如神的少将军。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二十多年的苦练,你不要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匕首,稳稳刺进痛处。殷珩看向矗立的石碑,眼神一暗,扶着马鞍小心下马,没有看向薛显,身形不稳径直走向石碑。

      不甘?不平?还是恨?连殷珩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半年里有多少次午夜梦回金沙关一战,血肉模糊的将士挥散不去,噩梦缠身不得安寝。

      站在石碑前,殷珩抬手复又放下,沉默半晌后终是叹了一声。

      “殷珩,严老尚书,死了。一月前,他才告老还乡。”薛显缓步走上前,和殷珩并肩站在石碑前:“在书房吞金自尽。”

      指尖止不住发颤,殷珩努力控制住开始逐渐开始发颤的身体,挺直的背佝偻着,终是克制不住,双手撑在碑上。

      严、严老尚书死了?

      殷珩喉咙发干,隐隐作痛,哑声道:“……我还记得那天早上,唐胜兴奋得天未亮就已经穿戴整齐,戴着佩剑在大营里来回巡视,生怕错了一个细节,待到大军出发时——”

      大军行至金沙关外五里,已经能瞧见金沙关处的荒草乱石,唐胜忽然变了方向,骑着马挤到他旁边。

      眉头一紧,盯着唐胜,殷珩不知道他临阵过来时是发现了什么纰漏,连忙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劲?”

      “哪有什么不对劲,我是想起来,和你认识大半年,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唐胜一脸憨厚得笑道:“原先觉得你哪都比我强,可有一件事你可比不过我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人各有所长,你在——”

      “你这人,平时倒是脑子转得快,怎么这会儿跟木头似的,谁和你一本正经讨论这个,我要说的是我可早娶妻了,你肯定没有吧?”

      闻言殷珩不由失笑,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娶亲?他可不想那么早娶亲,一是无心,二是娶了也是耽搁人家姑娘,他一年到头都在大营里待着,哪有时间陪人家。

      何况他……

      “殷珩,殷珩!”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殷珩怔怔抬眼看向薛显,天上阴云密布,有几滴雨落下,打在石碑上,晕开一抹水色。

      殷珩逐渐清醒过来:“唐胜就是在这里死的,不愿受俘,一头撞死在石碑上,我隔着不知多少只马蹄,看着他撞上去,血溅三尺,我想都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兄弟,死在他旁边也能黄泉路上做个伴,谁知不等我杀过去,阿木措的刀就砍了下去——”

      身首异处,他看着铁骑下的血肉之躯如蝼蚁一般任人踩踏,他分不清溅到身上的是血还是……

      “我在长史阁拿到一份东西,上面有金沙关之战的详细记录,再加上严老尚书忽然离世,殷珩,你还不明白吗?”

      “果然……”他的直觉是对的。

      “当日之事——”

      殷珩转身时,膝盖处忽地传来一阵刺痛,如同数万根针同时扎在关键里一样,吃不住力一下跪倒在地上。

      伸手抓着薛显的手臂,殷珩双目发红:“薛显,你说,百姓和将士的性命,还比不过那虚无缥缈的权力吗?”

      “有人想要玄云军,无人可归。”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云胡山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