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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沙关 ...

  •   七月,正值酷暑,整座牧州仿佛处在烈火中,赤脚踩在地上,脚心好似被灼伤一般,放在烈日下的铁锹,飞虫不经意落在上面,不过眨眼功夫,振翅离开。

      城郊外二十里地有一座村子,半年前金沙关一战,陈家村地处偏远,加上人丁稀少,有幸避过战火,得以保住全村人的性命。

      相隔不过三十里的张家村,几乎一个村子的人都死在了北凉的铁骑下,只余下几个外出探亲的人,回来后面对大火吞噬后的家,悲愤又无奈逃至陈家村。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竹条编的蚂蚱:“六哥!你看,爷爷刚给我编的蚂蚱,你看,它在飞!”

      小姑娘扑到正坐在矮凳上刨木头的男人背上,白嫩的手圈住他脖子:“六哥你看你看!”

      男人身上青色布衫,洗的发白的腰带在身前打了个结,知道小姑娘过来的瞬间就停下了动作,免得刨花弄伤她。

      伸手绕到背后,扶着小姑娘,生怕一个不小心栽下去,平静如水的眼里,多了几分笑意:“你这样闹,小心爷爷又要教训你。”

      “才不会!”

      正说着话,门里走出一个老者,尽管头发花白,但看着精神奕奕、步态矫健,半分不像年近古稀的老人。

      小姑娘听到声音,回头看去,笑着从男人背上溜下去,跑到老人身边抱住大腿,躲到后面,朝男人做了个鬼脸。

      老人笑着拍了一下小姑娘的头:“又和你六哥闹,小心下回他去城里时,连糖也不给你带了。”

      “爷爷你吓唬我,六哥才不会那个样子,对不对,六哥?”

      殷六郎放下刨子,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刨花,点头答应了一声,朝老人道:“我去给张老板家送东西,晚些回来,不用等我吃饭了。”

      “路上小心。”

      “知道了,四爷。”

      弯腰拿起板车上的绳子往脖子上放,殷六郎试了试重量才背过身站直,板车上的东西往下滑去,让绳子拦住堆在一起。

      盯着殷六郎背影,陈四无奈叹了一声。年轻人已经够不容易,还要拖着他们一老一小过日子。

      都过去了半年,还是老样子,当真是……受了不小的打击,这年纪哪里经得起家破人亡的打击。

      牧州城内热闹依旧,街上商贩叫卖、商品琳琅满目。

      尽管金沙关一战城破后险些被割让,但李大人及时率军赶到支援,死守牧州,北凉攻城半月,迟迟攻不下,双方僵持,因齐国战力不支主动提出议和,一场持续了半年的战事以齐国每年向北凉进贡告终。

      推着板车从张府出来,殷六郎抬手擦了擦汗,弯腰把麻绳绑在车上免得不小心弄丢,起身时摸了摸腰间的钱袋。

      这是给陈月治病的救命钱,要是丢了,这个月,陈月的药就得断了。

      休息片刻,殷六郎推着车和往常一样往药铺去,途径一间茶摊,闻着凉茶的味道,头上烈日高挂,不由放慢了脚步,汗珠大颗大颗往外冒。

      这月卖了两套椅子,应是有余钱,喝一碗茶不过一个铜板,倒也不算是奢侈。想着,殷六郎返身走回茶摊,寻了一个靠外的位置坐着,向老板要了一碗凉茶。

      “六郎,给谁家送货这是?”茶摊老板见过几回殷六郎,每回见着都不由摇头,年纪轻轻又生得一副斯文样貌,偏偏沉默寡言,有时兴起问两句,也爱答不理,要不是从茶客里打听到了一些事,怕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闻言殷六郎一怔,尴尬地朝老板点头:“张老板,打了一套椅子。”

      “那小月的药钱是有着落了,他们爷孙也真是可怜,原本一家六口,只剩下他们俩,作孽啊!”老板摇摇头,转身回锅旁盯着:“你要喝完了,我再送你一碗。”

      殷六郎刚要拒绝,旁边坐着的几个人发出一阵笑声,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端着碗尝了一口凉茶。

      热意随着凉茶入腹,一点点散去。

      边上刚才说话的人看向茶摊老板,脸上尽是愤懑不平:“要我说,还是李将军厉害!老将出马,可比之前那个什么少年将军厉害,还什么年少有为,依我看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只会吹牛的小子!”

      “我隔壁那家,兄弟俩全死了!剩下一对半百的父母,整日整日哭,到现在,还守着牌位过日子。”

      “你们在说玄云军啊?那玄云军的统帅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哪里比得过北凉身经百战的老将,真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我记得啊……”

      金沙关一战,玄云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援军赶到时,只剩断了杆的玄云军旗插在堆积成山的尸首中,上面的‘玄云’两字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血沥沥往下滴。

      原本夏日的热浪成了腊月里的寒风,殷六郎手按在桌上,脑中浮现腊月初七当日血战的情形,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断肢头颅不时滚到脚边。明明是一场胜券在握的仗,怎么处处被人看破,连撤退的隐蔽之处都有敌军伏击。

      耳边嗡嗡作响,再也听不到旁边的人说话声,只剩下战场上的厮杀声。

      “嗳!你醒醒,该不会是晒晕了吧?早说了,你个年轻人出门送货,也不戴个帽子,这么热的天,从城外进来,一路这么晒,能好得了?”

      殷六郎回过神,看了眼拍醒自己的老板,好似从梦中惊醒,低头放了一个铜板在桌上,转身往外走。

      老板拿起桌上的铜板,往上抛了下,抬眼看着殷六郎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回头看向那边还在说金沙关一战的几个人。

      抬脚踢了一下凳子,没好气道:“你们在这里说风凉话,刚才那小兄弟可是半年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平时见你们一个个都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看人脸色发白都不知道看眼色。”

      “……那、那我们又不知道。”

      “去去去,你们知道什么,只知道讨论旧事,光动嘴皮子,说不定一个个到了战场上,吓得屁滚尿流的。”

      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倒是不介意说几句玩笑话。

      午间茶摊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也能打发一下平时做工的苦闷。

      “你们听说了吗?离京一年的太子回京了。”

      “噫,太子都离京一年了?”

      “可不是,原本四月就要回京祭天,谁知道,南方水患,不得已又往南方去了,治水两月,如今才回京。”

      茶摊老板打了个哈欠,听着众人闲聊,往锅里又添了甘草和茶叶,放满水后盖紧木盖,往椅子上一靠,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树上的夏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歇,夏天可真是个烦人的季节。

      太子回京?

      东宫内在清早一阵人仰马翻后,终于在午后迎来平静,恢复了以往有序的安排,只是掌事太监从太子回宫,已经半日不见人影。

      明光殿内,刚风尘仆仆回京不到半日的太子薛显,一身玄衣,袖口衣襟和胸前金线绣出四爪龙纹,透着冷意的双眸看向不知何时进入殿内的影卫。

      瞥了眼桌上放着的折子还有写了一半的书信,薛显起身看向邢风:“查到了?”

      “半年前,牧州外的陈家村,的确是有一个年纪与……相仿的年轻人出现,不过,那人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不会武,而且是个左撇子。”

      “相貌可有描述?”

      “右手背上有道疤,不像是新伤。”邢风说完,看着薛显。

      从江州往京城敢,原本要十日的路程,薛显带着他和一队亲卫,快马加鞭,七日内赶回,几乎日夜兼程。

      薛显在江州时,已是三日未免,更别提水患前期,日夜都在为了治水想办法,泄洪说得简单,可那么大的水量该往什么地方放是个问题。

      弄不好,下游就要遭殃。

      薛显眼神变了变,看着邢风:“我会尽快和父皇把水患的事情交代明白,你立即让人赶往牧州,不可惊动对方。”

      “殿下?”

      “不会错,一定是他。”

      背过身回到桌后,提笔思忖后又放下,随意把写了一半的信撕碎扔到一边烧掉。薛显往后靠着,闭上眼,疲倦如洪水席卷一般,不得不向身体低头。

      邢风立在殿中,明光殿外竹影晃动,殿内光影斑驳,只有书桌处闭着眼的薛显因书柜投下的影子陷入一团阴影中,连表情也变得难以辨别。

      半盏茶过后,薛显睁眼:“十天的时间,处理完京中事务,去牧州。”

      “殿下不可!”邢风闻言大惊,双膝跪地道:“京中局势混乱,更是风云暗涌,殿下此时离京,就是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闻言薛显下意识绷紧了嘴角,而后勾起唇角笑道:“可趁之机?太子之位么?那些人大可以试试看,要不要得起太子之位。”

      邢风面露难色,他跟在薛显身边十几年,人人都知太子殿下杀伐果断、文武双全,是难得的执政之才,可……

      若双手干净,又怎么能稳坐太子之位。

      “殿下请深思。”

      薛显眉头蹙起,盯着邢风:“……邢风,你知道吗?他还活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金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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