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
“[……如今，跋汗一族已无我容身之地。我没有归处，只希望能留在她的身边。]”
卡卢比心中对阿萨辛毫无信任之意，却也不得不为与杨柳枝交流的诱惑低头，忌惮而小心地与阿萨辛说着话。
他半个身子裹在斗篷中，布匹中伸出的手臂牵在杨柳枝的手腕上。虽然失去了视力，然而从出生便一直生活于极度阴暗环境的经验早已将他锤炼出了敏感的直觉，他能感受到被他牵着的女子正将关切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那让他身上有些痒，还有些麻，从心中生出的那股莫名的羞赧令他不禁捏紧了她的手，珍之又珍地摩挲着。
“嗯嗯。”
阿萨辛一脸认真的坐在他与杨柳枝的面前，对面露期待的杨柳枝继续道：“他说自己第一次出门，也不清楚家里具体位置。不过家中父母双全，还有青梅竹马的恋人，想必正急着寻他，他也急着回去呢。还说谢谢你救了他，想让你跟他回去做客。”
杨柳枝疑惑的一眨眼，问：“啊，那不用啦。不过，他刚刚说了那么——长的一段话，译出来就这两句？”
“是呀。”
阿萨辛诚恳地回答她：“西域话说起来太长了，不如中原话精练呢。杨大夫，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杨柳枝便认真道：“那你再帮我告诉他，他的眼睛必须得和我上万花谷才行，一时半会的是铁定没法让他回家了。不过如果他还记着家中附近有什么标志物或者地名的，告诉我一声，我好让驿站送信去报个平安。”
“好的。”
阿萨辛仔细听罢，点了点头，面上一派和善，转头对卡卢比道：“[她说自己已经成亲啦，没法留你在身边。等你眼睛好了之后，还是自己想想出路吧。]”
站在他们不远处的陆危楼从几人身侧定定看了一会阿萨辛，偏过了头，握拳轻咳了一声。
而直面阿萨辛的卡卢比神情明显一滞，手指都不受控制地颤了两下。
他喉头凝涩半天，才终于沙哑地问道：“[……她真是这么说吗？]”
“[唉，是啊。]”
阿萨辛沉沉叹了一口气，仿佛无比关心般的拍了拍卡卢比僵硬的肩头，动容道：“[兄弟，我也同情你的遭遇，不过中原人重规矩，你若是真心感谢她，便不能让她难做。]”
卡卢比张开口半天说不出话，最终垂下头，手上不自觉地捂上了胸口的位置，那里还存着她曾落下一吻的头发。那时候他的心情有多么忐忑动荡，这一刻便有多么死寂痛苦——但它到底给了卡卢比些许力量，令他再次抬起头来，沉着又清晰地告诉阿萨辛：
“[我不信。]”
卡卢比平静地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我会自己学了中原话去问她。]”
“……”
阿萨辛面上神情未变，一直温和地注视着卡卢比，双眼中目光却闪动了一瞬，里面仿佛是某种阴鸷，又仿佛是某种期待，最终，他轻声细语地对卡卢比道：“[你自己问也好，不要太伤心哦。]”
卡卢比已不想再理会他，他咬着牙在斗篷中偏过了头，回敬与阿萨辛一声冷哼。
他俩这副闹矛盾的样子看在杨柳枝眼中，令她不由操起了心，小幅捏了下她牵着的那只卡卢比的手，探头问他“怎么了”，又因为卡卢比尚无法与她对话，马上转头去问阿萨辛，满目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阿萨辛温温柔柔地叹了口气，告诉她：“想起家人难过了。杨大夫别担心，他也知道轻重，说要与你去万花谷的——那是个什么地方？可也能与我说说？”
此一言出，陆危楼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阿萨辛与陆危楼此行便是为了前往中原传教建派，他们虽学富五车，尤其陆危楼更是精通中原文化，然而到底此前一生都居于西域，对中原了解算得上纸上谈兵。
阿萨辛一早有心在这位年轻而没什么心机的中原女子身上打探些消息，而正是因为了解好友，陆危楼才并未干涉对方此刻滞后赶路的行为。
阿萨辛与陆危楼暗暗竖起了耳朵，被他们关注的杨柳枝则肉眼可见的精神陡然一振，开心道：“哎呀，你问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怎么地，你也对我们万花感兴趣吗？”
阿萨辛笑道：“是呀，杨大夫与我说说嘛。”
“那感情好，你别嫌我话多就行！”
杨柳枝嘿嘿一笑，拍了拍身上校服的风沙，清了声嗓子：“咳。我们万花呢，起源唐时，至今已有几百年历史了。唐朝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个杨贵妃！杨贵妃那会我们万花谷就在啦！不过安史之乱之后，因为众多弟子出谷襄助朝廷，没能回来，我们折损很大——那会的门派大多折损很大，还有好些灭了门的。安史之乱过后，过后……怎么来着……啊！想起来了！过后朝廷愈下，我们也重整旗鼓安心避世，闭谷不出，改朝换代那会……怎么的来着……反正我们就大部分老老实实窝着，念念书看看病，混了过来……”
“唉，记得先生说过，那会也是一场大动乱，我们虽然避世不出，却也竭尽全力庇护一方，救治伤员。也有很多热血前辈投身战场，但是……唉，总而言之，这些年下来，我们又开了谷门，给人治病救命。虽然没有唐时万花谷的盛景，但与许多门派衰败陨落相比，算得上是傲然挺立了，如今在江湖也有一席之地，受人尊敬。”
“不过，我们从来没在意过什么地位就是了……唉，你们！你们若是有个什么病痛宿疾的，也不用顾忌，上万花谷就是了！我们因为奇门遁甲机关之术，谷内从未受过什么灾难，医术医书一代代积累流传下来，再有无数有天分的同门留谷看诊，更有唐时孙思邈孙医圣真传绝学[太素九针]，可以说只要你还有气，我们就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阿萨辛与陆危楼听了一路万花谷历史，想要的信息基本上没两句，在最后才终于兴起了兴趣。
阿萨辛眨了眨眼睛，夸赞道：“哇，原来杨大夫您这么厉害呀。”
“嘿嘿，嘿嘿。”
杨柳枝有些羞涩地捂了下脸，笑了起来，没两声却垮下了脸，老实道：“应该说，是我师门厉害。唉，我在万花谷里，算是丢人现眼的那个。你别看我说的厉害，[太素九针]是流了下来，不过一早就只有八针了，当然，还是很厉害。而我……我就学会了两针，还扎不太好。要是换我哪个师兄师姐在这里，卡……卡奴，笔……？哎呀没叫你没叫你，没事没事。就是他啦，肯定早很久就恢复生气了……这趟回去，也不知道万花有没有变化，朋友们又怎么样了……”
“您太谦虚啦。”
阿萨辛轻声安抚了一下杨柳枝，灵活地转移了话题到自己想要的方向，“我们久居西域，竟从未听说过如此威风的门派，真是孤陋寡闻了。也不知道，当今中原是何种繁华模样……”
他本有意引导杨柳枝多说说朝廷时局与江湖门派，不料此话一出，杨柳枝情绪却倏然低落了下来。
“繁华什么呀。”
杨柳枝恹恹地摇了摇头：“金风细雨和六分半堂就差直接打起来了，朝廷上也掐成两派。上头那位又没个骨头，成天的写诗作画一把年纪找漂亮姑娘，太子倒是有些贤明——但他只是个太子，顶什么用？去年还差点被废了……我跟你说，你要是想去中原，游玩还行，长住还是拉倒，要不是我生来就是[嵩人]，舍不下这满地的病痛百姓，我都想撂担子跑西边当个游方大夫去，至少你们那边要是冬天遭了地动，绝没有为了给皇爷贺寿就紧关城门不要消息传出去，活生生冻死一个城的百姓的吧。”
旁边的陆危楼越听越认真，此时不由惊呼出声：“竟有此事？！”
杨柳枝疲惫的叹了口气，垂着头，将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而贴过了头的卡卢比掉下的斗篷掖回去：“我也不瞒你们什么。二位，赏景采风吃美食来[大嵩]，挺不错；但憧憬中原想要长住，你们一定会后悔的。啊对，风景我们万花也很棒，欢迎去玩。”
“……”
阿萨辛与陆危楼对视一眼，两人目中满是思索，神情沉重。
最终，陆危楼认真看了杨柳枝一眼，正色道：“杨大夫。”
“啊？”
“多谢您据实已告。但我们此行，是一定会长居中原的。”
陆危楼的模样颇有些凶悍，此刻眉头紧皱，更显得严肃庄重，唯脸上双眼中透出一些更闪亮崇高的光芒。他又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阿萨辛，以再标准不过的中原话对杨柳枝说：“正因百姓悲苦，我们才更要去中原。我与[赫桑]本就为度化苍生离开故土，如今听闻中原此景，更不会走。”
他肃然以西域语唱道：“[圣火昭昭，圣光耀耀，怜我世人，飘零无助，怜我世间，魔尘坌染。]”
在他身旁的阿萨辛喉头动了动，也悄颂道：“[怜我世人，飘零无助，恩泽万物，唯光明故。]”
杨柳枝一愣，搔了搔头，纳闷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杨大夫。”
陆危楼显然已将杨柳枝看做了需要度化的百姓中的一员，目光悲悯的看着她：“孩子，你受苦了。”
“……啊？”
阿萨辛也靠近了她，温柔而动容地对她说：“不必担心，我们会帮助你，拯救你的。”
“啊？不用了不用了。”
陆危楼一撩长袍下摆毫不介意的直接坐在了杨柳枝跟前的沙地上，把杨柳枝另一只没有握着卡卢比的手握在了双手之间。他的目光是如此温和、宽容，直直盯着杨柳枝迷茫而躲闪的眼睛：“杨大夫，您有兴趣听我们悟出的真理吗？”
他的神情过于认真，让被他捧着手的杨柳枝简直坐立不安，只想跑路。但她想跑，身旁又坐着一个同样殷切望着她的阿萨辛，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另一边则是重伤在身的卡卢比，两手紧紧圈在了她的身侧，几乎在她身上罩成了一个人肉罩子，冷漠地‘望着’另外两人。
杨大夫无处可退之下，只得犹豫地眨着眼睛，回道：
“……可，可以听听……？”
陆危楼与阿萨辛便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说：“你不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