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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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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低垂。
红色的烛泪如鲜血一样顺着栩栩如生的凤头、凤身、凤尾往下流,最后流到底下的烛台上,汇聚成红色的一柁河,河水溢满,顺着烛台一滴滴地往下流,最终凝固在地板上,像红色的鲜血开成了一朵永不凋零的鲜花。
忽然,烛芯爆起,烛火摇曳,那个定在红色床帐上的影子也跟着跳了两下。
“这么久了,倒坐得安稳。”一个年轻的妇人冲身边的人撇撇嘴,转身对着那端坐的新娘笑道,“柳娘子,没有什么事,我们先下去了。”
妇人的声音随着外面喜庆的吵闹声传到端坐在喜床一角的新娘耳朵里。
新娘盖着火红的盖头,火红的盖头与身上红色的喜服相映成章,又与满屋的红色融为一体。如果不是盖头上垂着的金灿灿的流苏,乍进新房的人还一下子找不到新娘子在哪里。
“二婚的,又不是黄花闺女,有什么好看的?”刚才那妇人甫一跨出门,边同另一个人嘀咕道。
“就是,也不知公子是怎么想的,放着那么多的黄花大闺女,到头来找了这么一个。”
“嘘!小声点儿。要让公子知道了,还不扒了我们的皮!”
“走了,走了!忙活了半天,去前面看看热闹。”
“我们把她一个人放下,不好吧?”后面一个人小声道。
“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等快回来了我们再过去也不迟。”年轻的妇人笑道,“寒门小户的,连个丫鬟也没有。怕什么。”
柳芸娘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没有了声音。满眼喜色的屋子里陪伴她的只剩下那摇曳的烛光。
虽然她又累又饿,可她并没有想吃一点儿东西的欲望。
虽然这是她成亲的新房,屋里没有一个人,可她丝毫没有掀开盖头、窥视半点儿的念头。
不但如此,连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长得如何,年轻或老,或美或丑,她也没有丝毫想知晓的欲望。
她今年刚满十八岁,可已是第二次嫁人。
都说女子从一而终,她该从谁而终?
十六岁那年,由兄嫂作主,把芸娘嫁给了邻村的秀才江逊。江逊比她长两岁,因是方圆几十里难得的年轻秀才,前途无量,加上一表人才,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嫂嫂说,要不是早逝的爹娘对江家有恩,哪轮到自己嫁给江秀才?
因此,芸娘自嫁到江家,孝顺公婆,体贴丈夫,一心一意地过日子。年少夫妻,恩爱无比,日子就这样飞逝而过。
如果说对上次的婚姻有丝毫不满意,那就是她嫁到江家一年多了,肚子还没有动静。
可她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件事,天就降来横祸。
那天,江逊回到家,黑着脸。晚上闹了她半夜,第二天,却什么也不说,要把她休了。
她不知做错了什么,头晚还对自己喜爱不已的丈夫,忽然像变了个人。她哭着问为什么,江逊却怎么也不开口。
就这样,她流着泪回了兄长的家。
自父亲逝后,兄长因为在外被骗,家里的田产已变卖殆尽。现在自己又被休回了家,风言风语如数九寒天的冰雪,压得人沉甸甸抬不起头来。本来想靠□□扶的嫂嫂见希望逝去,更加嫌弃芸娘。
“你说,你是不是借水给人喝,让江家抓住把柄了?”嫂嫂不忿道。
“借水?”芸娘想了半日,才忆起前个月她在院子里给江逊做鞋,有个路过的年轻人讨水喝,她给人端了一碗水。
“可我没和人说话,只给人家端了碗水。”芸娘道。
“哼,那你说,别人怎么知道你大腿上长了块红色的胎记的?”嫂嫂不屑地睨着她。
“胎记?”芸娘愣住了。她大腿内侧长了块红色的胎记,大概有铜板大小,除了嫂嫂和一起长大的兄长,没人知道。江逊大概也不知道。
“江家人是这么说的,难道江秀才没问你?”
芸娘摇头。
如果真是这样,江逊为什么不问自己?那个喝水的人她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只知道那人身上的衣服很好看,所以才有些留意。因为她想给江逊也做那么一身衣服。毕竟江逊是秀才身份,要去县里读书见人的。
“白长了张脸,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嫂嫂恨恨抛下一句,走了。
自此,有关柳氏芸娘不守妇道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满了附近大大小小的村镇。幼时本来与她相好的伙伴嫁人的嫁人,就是还在母家的,见了她也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了坏名声,不能寻到好婆家。
芸娘只好避门不出。除了看顾两个侄儿,把家里的一切事务都包揽了过来。
可嫂嫂却越发不待见她。
“幸亏我生的是两个儿子,要是女儿,有这样的姑姑,还怎么嫁人!”嫂嫂骂道。
就这样在家呆了两个月。忽然有一天,县里有个人要买个妾室,虽然年龄大些,可给二十两银子,嫂嫂二话没说同意了。
芸娘看看那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家,自从父母逝后,兄长成了亲,留给自己的温暖越来越少,走就走了吧。
自被休回家,芸娘曾想以死明志。可她不想担着污名去死,更不愿意死在家里。那样,她死后得不到清白,反而连累兄长,还有给死去的爹娘抹黑。兄长老实巴交,辛苦把她养大,从未打骂过她,又处处为她着想,把她嫁到众人羡慕的江家。
她要是就这样死了,那污名将永远留在柳家身上。
她要活着,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要是做了那不知什么人的妾,怎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正当她想着怎么逃离家后生活下去,再来求证自己的清白时,她嫂嫂又反悔了。原来有人愿意娶她,还给了五十两聘礼。
五十两与二十两相比,嫂嫂当机立断,退掉了原先的二十两。
至于要娶她的那个人如何,长什么样子,是哪里人,一概不知。不止芸娘不知,她嫂嫂连问都没问。
自从家境每况愈下,家里一切由嫂嫂做主。这次,因是正经嫁人,一直疼爱芸娘的兄长也乐意至极。
于是,在芸娘被休回家三个月后,她又一次坐上了迎亲的轿子,成了新娘。
嫂嫂不愿无辜浪费钱财,说芸娘上次的嫁衣只穿了一次,这次将就着再穿一次。
因此,芸娘又穿上了上次嫁给江逊时的旧嫁衣。
要不是喜娘给她换了个盖头,芸娘恍惚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两年前的嫁衣,已经有些旧了,当初的鲜红已褪掉了那层鲜艳,只剩下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的厚重,犹如芸娘这个有着污名的二嫁娘。
芸娘坐在床前,低着头忐忑不安。她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小时候跟着父亲识字,也知道女子的清白至关重要,该从一而终。她没有对不起江逊,也没有给父兄丢脸,现在又嫁了人,还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即使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江逊还相信她、还要她吗?
哦,江逊,江秀才,那个翩翩的少年郎,那个在她耳边柔柔絮语、逗她开心的人,再也不属于她了。
芸娘的泪水像那蜿蜒的烛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将来就是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江逊也不可能再要她了。
想到此,芸娘更是伤心。
出门时,兄长偷偷塞给她五两银子,让她好好过日子,不要惦记家里。
如果不是还惦记着兄妹之情,芸娘怎么也不愿意再嫁。
芸娘只顾伤心流泪,连门开的声响和屋内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直到头上的红盖头被人挑起,眼前忽然一片大亮,芸娘抬头,看到一张陌生男子的脸,惊吓中止住哭泣,呆呆地望着来人。
映入男子眼中的是一张完全谈不上漂亮、脏兮兮的脸,不仅糊满了鼻涕眼泪,眼睛也肿得桃子一般。可那如小鹿般受惊的眼睛,含着泪珠的双眼却一下子撞进了男子心里。
男子揭开盖头的手微微一滞,轻咳了一声,转身在一边坐了下来。
芸娘清醒过来,垂下眼睑,悄悄侧身把脸上的泪水擦了一遍。
她想起第一次成亲的时候,满怀喜悦等待新郎,等见到江逊,满心的欢喜只要把心胸撑破。至于接下来的事,她完全忘记了,只记得江逊那高兴得发亮的眼神和自己从未有的喜悦之情。
现在想那些做什么?芸娘的泪又想流下来,却拼命忍住了。
旁边的人悄无声息,芸娘不敢抬头,也不敢动一动。自己刚才哭成那样子,那人会怎么想?会怎么待自己呢?
这样的亲事,接下来怎么会好。
过了许久,只听到对方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接着是柔和的问询:“累了吧?饿不饿?”
芸娘轻轻摇头。
“那……歇了吧。”
接着是悉悉索索的脱衣声,芸娘心中的骇怕达到了顶点,她忽地起身,挨到桌边,叫道:“我饿!”
正低头解衣的男子被芸娘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她。
芸娘被男子凌厉的眼神一扫,吓得往后缩了缩。
男子看了她一眼,把外衣脱掉,冲门外叫了一声。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酸汤面端了进来,旁边还配了两碟精致的小食。
芸娘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可她忍着饿,一根一根地挑着面慢慢地往嘴里放,放到嘴里后,再一点一点的咀嚼,嚼得不能再嚼,才不得已咽下去。
那男子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去。直到那男子好像等得不耐,歪在里面睡着了,芸娘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擦了擦嘴。
最后,芸娘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短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