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追》肥头综合征

107、第 107 章

　　丛野看着天花板凹凸的纹路发了会儿呆。

　　“知道我为什么会生气吗？”他问。

　　余澈的头发很软，蹭在脖颈脸颊上特别舒服，他忍不住伸手去摸。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和她没有关系，那天我和你说我爸要把房子卖了，其实是希望你能安慰我一下，那房子是奶奶留下来的，一家人的记忆都在那里，我舍不得，”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一下，“房子卖了我就再也没办法从窗户那里看你了。”

　　他的手滑到余澈的耳垂，轻轻一捏，“所以很难受，我以为你看得出来，然后会安慰我，但是你没有。”

　　余澈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他看出来了的，因为丛野露出难过的样子，他的心情也会变得沉闷，可他真的没办法感受到丛野当时究竟有多难受，也许有一天他变得一无所有，他也无法体会到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他只会因为他悲伤的样子感到悲伤，他只在乎丛野这个人，却在乎不了他背后的经历与痛楚。

　　所以他说不出安慰的话，他怕自己的情绪不到位，会让丛野觉得那是虚情假意。

　　“对不起……”

　　“没关系。”笨点没关系，只要能像现在这样让他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就好。

　　余澈酒量是真的不行，趴在他身上没多久就睡着了，丛野一直等到人睡醒才把他送回去，一路上余澈都没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丛野有一瞬间会想，是不是自己欺负他了？

　　回到家，程秀梅枯坐在楼梯转角的台阶上，眼下一圈褐色，皮肤坠得厉害，脚边是一地烟头，整个人既憔悴又邋遢，哪还有平日风情万种的模样。

　　见丛野来了，挪着屁股往扶手边挤了挤，给他让出条道来，眼神空洞洞地望着楼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丛野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许久没见过她了，“家里又不是没地睡，非要堵这里。”他就是想劝她上楼休息，可嘴里说不出好听的话来。

　　程秀梅依旧没什么表情，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自言自语道：“我想嫂子了。”

　　丛野走到她身后，停了下来。

　　他对曹瑜的记忆仅仅停留在丛伟烨卧室里那一本发黄的老相册和四岁那年一家人围在床榻边痛哭的模糊场景。

　　他对曹瑜的认识多来自于奶奶的讲述。

　　丛家祖祖辈辈就没有能称得上有出息的人，直到丛伟烨出生，奶奶说他爸是第一个进国企有正经工作的人，又娶了曹瑜这么能持家的女人，可算是光宗耀祖了。

　　曹瑜还在世的那几年，家里虽然依旧清苦，但好歹走上了正轨，丛伟烨能安安心心在外工作，丛伟明虽然从小就爱鬼混，但在她面前却是不敢把外面那些流氓作风带回家里，那时候他也赌，不过不像现在这么无可救药，因为曹瑜不会惯他。

　　有一次债主找上门来要钱，曹瑜直接把丛伟明踹到他们跟前，扔了把菜刀在地上，说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又说谁敢伤人她就报警，直接把来要债的人气得摔门而去。

　　曹瑜当晚就没让丛伟明再回家住了，她和丛伟烨苦口婆心劝了大半天也没松口。说是什么时候把账还清了，什么时候才准他回来，当时他们家的财政大权都是掌握在曹瑜手里的，丛伟烨想帮他也帮不了。

　　其实丛伟明那时候借的并不多，左右也就七八百，在厂里工作半个月就还上了，自那以后他就收敛了不少，没敢再借钱去赌。

　　邻里都说他们丛家最大的福分就是娶了曹瑜过门。

　　后来丛伟明娶了程秀梅，他们俩是职高里的同学，毕业后过了几年又在同一个厂里相遇，男未娶女未嫁的，两个人又是厂草厂花，大家都说他俩般配，有时候感情这东西真能让别人的三言两语给左右，两人没多久就在一起了。

　　那一年，丛伟明终于活得像个爷们儿了，非但没再赌过，而且还省吃俭用补贴家用，对程秀梅也是关怀备至。

　　曹瑜对这个弟妹也是巷子里出了名的好，自己娘家给的耳环镯子都送了好几副给她，说是她整天在家又不出门，这些首饰放着可惜了。

　　程秀梅是孤儿院长大的，被两户人家领养过，没养几年就没要她了，打小就没感受到什么亲情，嫁过来遇上曹瑜后，她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家该有的样子，曹瑜还在的那几年，是她这半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时候。

　　可好景不长。

　　丛野爷爷有老年痴呆症，成天又爱瞎跑，曹瑜常常做家务做到一半就要满巷子地找人。她身体本来还不错的，自从嫁到他们家来，操持这么一大家子，也渐渐被拖垮了。

　　奶奶说她心疼曹瑜，想帮她，但自己腿脚不利索，做事又总是忘东忘西地，每次想帮她，最后反而添了乱。

　　程秀梅虽说是跟着曹瑜也为这个家操劳了不少，可她毕竟白天还要出去工作，家里大部分琐事还是压在曹瑜肩上，尤其生下丛野之后，她的辛苦几乎翻了倍。

　　曹瑜是在生下丛野之后的第四年走的，她一走，整个家都散了，老头子大晚上跑出门让车给撞没了，这个家一下子少了两副碗筷。

　　没了曹瑜的施压，对程秀梅失去热情之后，丛伟明又开始重蹈覆辙，甚至变本加厉。

　　丛伟烨不像曹瑜那样狠得下心来，自己挣的钱不仅要照顾老人抚养丛野，还要拿一部分出来替他还债，好好的一个家整日笼罩在各种负面情绪堆积的阴霾之下，仿佛一踏入这个家门，一天的好心情就宣告结束了。

　　从那时候起，丛伟烨加班的时间变长了。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的，巷子里传遍了程秀梅做三的流言。

　　他小学还没毕业，奶奶也去世了。

　　他还记得她头一天晚上对着他和他爸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老伴因为家里穷，养不起两个孩子，劝她打掉丛伟明时，她非要生下他。

　　她说她对不起他爸，对不起程秀梅，最对不起的还是他妈妈曹瑜。

　　丛野小时候时常翻着相册看，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得灵动的女人，她看起来比谁都富有生命力，怎么会是因为过劳去世？

　　他想象不出来她累得直不起腰来时是怎样的模样。

　　身后忽然传来呜咽的声音，丛野垂下眼帘，嘴唇轻启一条缝，想说的话似乎有很多，一张嘴却又无话可说。

　　春节的脚步来得快，青灰色的巷子里家家户户都换上了崭新的对联，丛伟烨放假回来，也顺手把公司里发的那副带了回来，丛野亲眼看见他爸贴上那副对联后发了一个长久的呆，而后偷偷抹起了眼泪。

　　兜兜转转了半辈子，奋斗了半辈子，结果一回头，自己什么都不剩了。丛野以前听梅九州常说，人啊，最怕的就是走到最后回首过往，发现自己白活了一场，他觉得他爸当时可能就是这么想的。

　　这个春节，他们一家人过得像出丧。

　　＊

　　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别人还在放假，丛野已经回学校训练了。

　　家里的房子卖了，看房子那天，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只是随意看了几眼，一般其他来看房子的人都会揪着些老房子的毛病砍价，那个男人却什么也没说，便同意按照之前谈好的价格办理手续。

　　手续办好也没要他们马上搬出去，只说自己过两个月再来收房。

　　他和另外两个即将无家可归的人得以在这院子里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不过听说自己回学校的第二天，丛伟明和程秀梅就被赶了出去，那人又突然说要马上收房。

　　反正和他也没关系了。

　　李旭看着余澈从兜里拿出来放在电脑桌上的钥匙，抿了口热水，“怎么？谈崩了？”

　　余澈摇头，“没拿给他，下学期他留校，用不着了。”

　　“留校挺好，帮你省一笔房租费了。”

　　余澈看他一眼，心说我给你钱你也没收啊。

　　“一会儿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不了，等下要出去吃。”

　　大街上年味儿还很浓，随处可见新年主题的彩灯，路边商铺的红色灯笼还悬在招牌下，中心大厦外墙上依旧播放着新年祝福的灯光秀。

　　余澈在隋冉发给他的地址刚下出租，便看见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有些略显不稳重地朝他小跑了几步过来。

　　隋冉确实很激动，因为这是余澈第一次同意和他以及林婉三个人一起吃一顿饭，虽然春节已经过了，但他不介意把今天当作是团年。

　　“走吧，座位订好了，小婉阿姨在饭店等我们。”他亲昵地搂着余澈的肩膀，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余澈把手上提的纸袋递了过去，“给你的，新年礼物。”

　　其实从余澈下车，他就注意到了他手上的袋子，只是没想到这是特意买给他的东西，都这个年纪了，他忽然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竟然还给我带了礼物，真好。”他珍重地接过袋子，伸手进去摸到了毛线的柔软触感，他说：“让我猜猜，是围巾是吗？”

　　看他这么幼稚的模样，余澈禁不住笑了声。

　　隋冉把灰色针织围巾拿了出来，还得意地夸赞自己猜得真准，迫不及待地就围在了脖子上，“儿子眼光真好，这条围巾可比我上次买给你的那条好看多了，质量又好，戴着可太暖和了。”

　　他拍了一通马屁，也没见余澈表情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别夸了，我知道自己什么水平。”

　　隋冉大脑有一瞬间迟钝，余澈提前查过饭店的位置，也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自顾自地往前走。

　　当脑子转过弯来，明白余澈到底是什么意思后，隋冉几乎要热泪盈眶了，那几十万花的太值了。

　　“我说的是真的，这手艺真的太好了。”

　　余澈忽然想起吉燕萍那条惨不忍睹的围巾，比起她来，自己手艺确实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