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离原岁枯

1、第一章 旧日如烟尘

　　“看着我。”嗓音晦涩喑哑。
　　墨岭仍然低垂着头，两手紧紧拽住衣角，因为用力可以看见手背上的青色脉络。
　　“为什么？”一阑弯下腰来攫住墨岭的下巴。
　　墨岭被迫抬起了头，脸色如常，眉梢的那颗黑痣似微微颤了颤。
　　“我一直以为你是知道的。”一阑直直望着墨岭的眼，那双熟悉的眼睛却如古井般沉寂。
　　“小王爷，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今日奴婢便顺便向您道别了。”墨岭一开口说话，清凌凌的眸子似又成了一潭碧波。
　　“你告诉我，是不是母妃逼你的？我这就去跟母妃说，你是我的人。”一阑惶急的样子仍似七八岁时，那时墨岭要去江南替父母扫墓，一阑就是这样紧紧拉着墨岭的袖子，怎么都不肯放。
　　“不，小王爷，这是我自己的意思。奴婢今年十六，已经到了年纪。”墨岭表情淡淡，无波无澜。
　　“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一阑怒不可遏，手一抬，狠狠地砸在桌上，溅起的茶水烫到了手也不理会。
　　“我班师回朝，大军还驻扎在城外，你说我为什么急急赶回来。谁知道，一回来就听下人们说你要嫁人了。”一阑撰紧的拳又缓缓松开。字字都是切肤的痛。
　　“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月初二，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如果我没回来，你就打算瞒着我嫁了？”
　　“没有瞒小王爷的意思，只是小王爷军务冗杂，些许小事不敢惊扰。”
　　“小事？我让你嫁人，我让你嫁人，我要了你，看你怎么嫁人。”一阑似疯癫入魔，把墨岭一把拽起推到榻上。
　　“瑞王府的婚事，想来是没人敢退的。就算我已非完璧，也改变不了什么。”墨岭静静地望着一阑。
　　“难道这么些年都是假的吗？你对我当真没有动过心思？”一阑靠着榻，无力地垂下头。
　　天色渐渐变暗，墨岭坐在榻上，榻边的一阑风尘仆仆，斯文秀美的脸庞如今竟也被风霜刻画出了刚峻的线条，双眼疲惫地合起，只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夕阳余光里，像个玩累了的孩子。
　　“我去求母妃。让她把你许给我。”一阑睁开眼睛，灼灼的目光逼视墨岭，“我不管你到底怎么想的，我非娶你不可。”
　　墨岭避不过，抬头与一阑对视：“小王爷，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天边的斜阳似暗了一暗。一阑一瞬间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事物。
　　“墨岭，我要定你了。”每个字都似燃着烈火，烧灼过喉咙，再从口中吐出。
　　一阑说完，一掀帘子，已经出门去。
　　余晖脉脉，一阑大踏步地走出园子。墨岭怔怔望着窗口，被晚霞迷了眼，满眼都是瑰丽色彩，那个身影已经去的远了。
　　“母妃，我要娶墨岭。”一阑进门就嚷道。
　　“哦？你要讨她做妾？”瑞王妃看着儿子一脸温柔。
　　“不，我要娶她为妻。”一阑似未曾想过这个问题，怔了怔说道。
　　“你娶妻却不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
　　“那……那我向圣上请旨赐婚。儿这番出征总也算有些功劳。”
　　“娶一个没有家世，无父无母的孤儿？阑儿你不要鬼迷了心窍。这么荒唐的事不说圣上，你父王也是不会允的。”
　　“孩儿非她不娶。”
　　“孩子话。你以后少说要娶几房妻妾，开支散叶的。况且墨儿那孩子，主意大着呢，这回选定的李家也是她点了头的。她从小寄居在我们家，说来还是你表妹，关系虽远，但既在瑞王府长大，配的人家自也不能差了去。再说了，她既不愿嫁你，你还要强娶了她不成。”
　　“母妃，她会不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跟她从小玩到大，素来是极要好的，怎么我这去了一年，回来她就要嫁了。”
　　“你这傻孩子，瑞王府上上下下谁不把她当姐儿看，她若想跟了你，我们也没有不允的。到底从小带大，也知根知底的。”
　　“那么，她是不愿意做妾了。”一阑低语道。
　　瑞王妃喝了口茶，状若未闻。
　　一阑要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城外大营。天色已晚，一阑匆匆奔进墨岭的院落，把墨岭吓了一跳。
　　“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告诉我。”
　　“好，你问。”
　　“你是不是不愿意做妾，才要嫁给那个姓李的？”
　　“不。”墨岭摇头，没有一丝迟疑。
　　“真的？那么为什么不愿意跟了我。”
　　“从小到大，我都把你当弟弟，姐姐怎么能嫁给弟弟呢？”烛光跳动，墨岭眉梢的那颗痣也似在跳动。一阑忍不住伸手去抚了抚那颗痣。
　　“弟弟？我不信，情意做不了假。”说着从胸口摸出一个钱袋放到桌上，“这是你做的钱袋，第一次绣花，太丑了你没好意思给我，我收了那么些年了。”
　　墨岭望去，是手工粗糙的一个墨绿色钱袋。
　　“我不记得做过这么丑的钱袋。小王爷，城门就快关了，你回吧。”
　　“我也不愿委屈了你，我会向圣上求旨赐婚娶你为妻。至于李家，我会说服母妃退亲。”
　　“不，如果你不让我嫁李家，那我就出家。”墨岭决然道。
　　“你……你居然这样逼我？你到底为什么就是不肯嫁给我？”一阑眼中跳动的那两点烛火暗了下来。
　　“齐大非偶。”半晌，墨岭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呵，原来你还嫌弃我。瑞王府的小王爷居然也有今天。”一阑仰天大笑，眼里有晶莹的光。
　　“我跟你说过墨岭这个名字的来由的吧。我爹只会吟风弄月，却无意官场。我娘生性淡泊，和我爹正是情投意合，爹最擅丹青，娘最喜欢的就是爹画的远山，因此给我取了这个名。”
　　“那又如何，我们一起长大，说情投意合四个字也不为过。”
　　“小王爷，我想我说的很明白，你自会有如花美眷。我也自有良人依归。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全然出于姐弟之情，如果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奴婢在这里给你赔个礼。”墨岭一字一句说出来，音色婉转动听。
　　“好好好，好一个桥归桥，路归路。”一阑大笑着出门而去。
　　“墨姐姐，你真的不愿意跟着小王爷么？”小丫鬟青儿怯怯问道，“你一直呆在王府多好啊，我就可以一直服侍你。而且小王爷对你那么好，肯定……”
　　“不要说了。”墨岭万分疲倦，懒懒道。
　　“是。奴婢多嘴了。”青儿打量墨岭神色，不敢再言。
　　墨岭看着烛火跳动，一起一伏，房内的景物也似在轻轻跟着跳动。看得久了，眼前一片光亮。再转到别处，竟看不清了。
　　“青儿，白日当午的时候你有细看过日头么？”
　　“怎么能啊？耀得人眼睛都要瞎了，只敢抬了手从指缝里看。”青儿笑道。
　　是啊，光芒太亮，灼伤人的眼。既不能与日同辉，不如远远避开。
　　墨岭拿起钱袋，把里子翻出来，轻轻抚上边角里小小一个阑字。

　　【有时候双方都知是谎话，可是一意坚持到底，便无法反驳。毕竟心里怎么想，他人并无发言权。心够狠，未见得会少些痛苦，可是姿态潇洒，态度明晰，不留余地，是为人处事必备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