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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长是人千里 ...

  •   莫寻醒来,唇边的血迹和脸上的冷汗已被擦去,女孩正低头按摩他的手臂,见他终于睁眼,如释重负地一笑,扶他在床边倚坐,他拂开她的手,没有看她。
      “吓到你了。”
      “何止是吓到!”
      “……”发病时的恐怖样子,他自己是知道的。
      展念继续道:“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的会吓死好吗!”
      莫寻却忽然看了她一眼,“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展念想了想,试探着问:“你是说,你发作的样子很吓人吗?”
      “……”
      展念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想?不就正常生个病而已吗?”
      “我的生死,与你无关。”
      “师父,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展念不由放软了语气,“怎么会无关呢,我向你求助的时候,你立刻就来帮我了,哪怕从此要舍弃莫琴师四海的声名,你都没犹豫一下,你说我的事不是闲事,难道你的事,对我而言就是闲事吗?”
      莫寻看着她,眼睛里依然什么情绪都没有,就在展念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门再次被风风火火地推开。
      “贵人!”吴以忧几步上前,眼看着又要跪下,“民女刚才失礼了!民女是个乡野村妇,言语间如果有不得体的地方,请您原谅!”
      展念眼疾手快扶住她,“这是什么话,刚才的事,该我向你行礼道谢才对,我不是什么贵人,你也不用自称民女,叫我阿离就好。”
      吴以忧有点困惑,“那你怎么会有皇族的腰牌呢?”
      “我偷的。”
      吴以忧震惊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快跑!快跑快跑!”
      展念被她的模样逗笑,“自然是要跑的。”
      吴以忧见她吃痛地皱眉,便大大咧咧掀起她的衣袖,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针眼,叹了一声,把手里的药方搁在桌上,“阿离,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就按照我的药方,勉强补一补,等到了大城市,再去请那些药铺里的名医郎中,认真调养一段时间,千万别在这种小镇子看病,那都是些庸医,什么虎狼之药都敢用,会治男人,不会治女人。”
      “你是医女?”
      “正是,我给人治病的时候,就会比较,呃,投入,经常忘了身份地位,所以我刚刚说话直了一些,你别见怪。”
      “身份地位?”展念指指她,指指莫寻,再指指自己,“医生,病人,病人家属,你的一言一行都非常合理,是个好大夫,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是吗!第一次有人夸我是个好大夫!”吴以忧迅速神采奕奕起来,不过好像终于想起,莫寻也在房间里,“对了,这位、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赵,是个往来四方的小商。”
      吴以忧盯着莫寻看了好一会儿,悄悄附在展念的耳边,“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的骨相也太好看了!”
      展念面对这样的直言不讳,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嗯……我,我深表认同?”
      “你都不脸红!”
      “我为什么要脸红?”
      “我也不知道,”吴以忧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但女子提到夫君的时候,好像就应该是要脸红的。”
      展念轻笑,“他不是我夫君,他是——”
      方才,莫寻假称自己是个往来四方的小商,如果她现在说“师父”,好像就显得很奇怪,毕竟,一介商人怎么会带着女徒弟呢?于是展念也随机应变地改了口,“是我哥哥,我也姓赵。”
      “不是你夫君啊,那我就放心说了,”吴以忧拍拍胸脯,“你夫君他太不是个东西了!”
      展念:“啊?”
      “从你的脉象上看,你前几个月,应该中过一次剧毒,这是最需要严格静养的,可是,你半个月前居然小产了,要知道,女子滑胎,至少要掉半条命的,所以这件事完完全全就是你夫君的问题!”
      展念默了片刻,“我没有夫君。”
      “那不是更可恶了吗!”
      吴以忧正生气,忽传来一阵敲门声,然后是铭远的声音,“公子。”
      “进来。”
      铭远推开门,看见吴以忧,愣了一下,不过见自家公子和阿离姑娘都没什么反应,就也继续低头回话:“跑了几家车马行,终于找到一家肯跑长路的,不过车费……”
      话还没说完,铭远的身后,就出现了一个彪形大汉,气喘吁吁冲上楼,看见吴以忧,整个人直接撞入屋内,“以忧!”
      “三哥?”吴以忧呆了下,“你不是去外面摆摊了吗?怎么回来了?”
      彪形大汉仿佛完全看不到房中的其他人,立刻给吴以忧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我听说当官的把你带走了,吓得丢了摊子就往回跑,四处打听,才知道你上这儿来了。”
      “摊子丢了?”吴以忧猛地推开他,愤怒地叫嚷:“张三!”
      名叫张三的汉子,面对娇小的吴以忧的拳脚,丝毫不敢反抗,“你不是说,人生无事,生死看淡吗?”
      “生死可以看淡!但是赚钱不可以!”
      展念没忍住,还是笑出声。
      张三转过身,看到展念,立刻也跪下,砰砰给她磕头,“小姐的恩情,张三也听说了,张三愿为小姐肝脑涂地,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展念一边扶他一边瞪吴以忧,“不许跪!快让他起来!”
      吴以忧踹了他一脚,“起来!”
      张三:“哦。”
      展念:“……”
      吴以忧介绍道:“这是张三,我钦定的夫君,能种一亩三分地,懂一点小买卖,其他的本事没有。我俩的爹娘都走得早,没人给我们定亲,所以镇上的人不待见。”
      “这次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以忧,好民不与官斗,我有力气,也肯干活,我不信天下这么大,没有能容得下我们的地方,你带你走,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当然,不过去哪儿?”
      张三一时也没想好,正在怔愣,莫寻却忽然开口:“张大哥,能否借一步说话?”
      “你是——”
      “这是赵公子,她哥哥,”吴以忧挽住展念的胳膊,“你们聊,我们去外面等。”
      “铭远,你也留下。”
      “是。”
      展念不知道莫寻要说什么,不过还是依言出去,吴以忧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问道:“阿离,你哥哥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展念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这样问,和他的病有关吗?”
      “是啊,我之前没敢说,怕惹你不高兴,你哥哥的病很严重,但是抢救的时候,他自己却没有一点求生的意念,这种感觉,就像是行将就木,完全不想活着——这样的病人,是最难治的。”
      “那,”展念抱了一点点希望,“如果他配合的话,能治好吗?”
      “很遗憾,不能。”吴以忧摇头,“这种病症,要么是天生从娘胎里带下来的,要么是后天发生了意外,刺激到了头脑,如果让我判断的话,我认为这是心病,所以发作时,他双眸紧闭,如坠梦魇,你之前是不是刺激他了?”
      “没、没有吧?”展念努力回想,实在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
      “他昏倒之前,你最后跟他说的话呢?”
      觉得她不该死,她是无辜的……
      展念摇头,“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你怎么对你哥哥一点儿都不了解啊?”
      展念只好继续编谎话,“他常年在外面跑生意,是我疏于关心了。”
      吴以忧很是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如果频繁这样发作,身体只会越来越坏,就算不能治好,但如果能让他开开心心的,安安静静的,不要刺激他,情况好的话,还是可以回到正常生活的。”
      “好,我记住了。”
      不多时,房门打开,张三与铭远均向莫寻拱手行礼,然后,张三向吴以忧招手,“以忧,我们走。”
      吴以忧轻轻抱了展念一下,眉目晴朗无云,“今日一别,咱们就前路各自珍重吧。”
      “保重,以忧。”
      铭远笑了笑,“还有我,公子让我护送他们去苏州府,从今以后,就不和你们一路了。”
      走了也好,至少铭远不必受她连累,展念虽然不舍,还是扬起一个笑,“江南可是个好地方,只怕你护送到了,就舍不得走了。”
      “是啊,我还想讨一个江南的美人做老婆呢,”铭远潇洒地挥手,“你们的车已经在楼下了,阿离姑娘,就此别过。”
      莫寻走至她身边,而展念仍在看他们远去的背影,吴以忧挽起张三的手,扬着头,两个人都走得坦荡骄傲,浑不在意周遭的目光和指点。
      “师父,你说张三为什么舍得为了吴以忧,抛弃一切,奋不顾身呢?是因为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所以丢掉也不可惜吗?”
      “不,因为吴姑娘值得。”
      “也是,”展念笑了笑,“接下来去哪里?”
      “向西。”
      “为什么是向西?”
      “西部近蒙古诸盟,皇族鞭长莫及。”
      莫寻说话的时候,始终撑着楼梯的栏杆,展念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忽然一痛,“你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能这样赶路。”
      “不想被追上,现在就走。”莫寻看向她,“或者,你想回去。”
      “我不想!可是你……”
      莫寻已提步下楼。
      马车正等在客栈门口,车夫见来人面色苍白,身形不稳,有些坐立不安起来,生怕这位病弱的公子在路上出事,尚未开口,那公子却似察觉到一般,黑漆漆的眸子淡漠无波,声音却听得人心神一震,“只管赶路,不许停。”
      车帘放下,遮去大半光线,莫寻倚着车壁,似是支撑到了极限,车夫挥鞭促马,马车骤然一倾,莫寻终于倒下,展念心慌意乱地扶他,却忘了自己同样虚弱不堪,两人一齐狼狈跌坐车中。
      马车空间逼仄,莫寻软倒在展念怀里,面容如雪苍白,颠簸中,他的眼睛慢慢恍惚起来,身体也重新有微微的颤抖,像是又要一阵发作,展念愧疚到几乎崩溃,这一刻,她宁愿自己被抓回去,也不愿莫寻为她如此舍命。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莫寻开了口,声音很轻,可是展念听清了。
      “不要……让我之前做的一切……没有意义……”
      寅时五刻,敲响晨钟,九门开启。胤禟若要查出她从何门离京,并不是难事,她出逃仓促,自然只能在最近的镇上投宿,再耽搁的话,必是躲不过去。
      莫寻闭上眼,仿佛再次陷入梦魇,展念抓住他的肩,微微提高了声音,“莫寻,不许睡!”
      半昏迷的状态下,莫寻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额上也沁出冷汗,忽然,伴着一阵急促的喘息,他蓦地睁开眼,展念轻轻拍他的背,替他顺气,“睁开眼,看着我。”
      莫寻的双眸游离着,尚且茫然无定,展念紧紧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看着我,什么都不许想。”
      终于,莫寻的目光,渐渐落到实处,算是熬过去了,展念想扶他坐起,可是头晕目眩,使不上一点力气,她愣了片刻,笑起来,用力捶向自己的身体,眼泪不可抑制地淌下。
      她不知道这泪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为莫寻,也许是为胤禟,也许,是为自己残破病弱的身体。
      积压已久的情绪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辘辘的车轮声、凌乱的马蹄声和街市的人声掩盖了她的哭声,红尘喧嚣,片刻不停,无论谁在世上哭,世上笑,都是同样的默默无闻。
      莫寻反复尝试了数次,才终于能够将手抬起,轻轻在她的发顶一拍,这是前尘旧岁里,他曾做惯的动作,如今却已这样陌生遥远。
      “没事的。”他说。
      莫寻的手已瘦得骨节嶙峋,是一片并不温暖的冰凉,展念看向他,他微微扯起唇角,像是要做出一个笑。
      这个从来都漠然疏离的人,这个所有情绪都欠奉的人,居然想努力做出一个笑,来安慰她吗。
      第一次,展念看见莫寻的笑,虽然淡薄短暂,可能也不算是一个笑。
      愣了一瞬,她哭得更凶,眼泪胡乱落上他的衣衫,“谢谢。”
      马蹄驰骋,尘埃四起。
      小镇的客栈前,已有小厮迎候,胤祀翻身下马,“人在里面?”
      “是。”
      胤祀从容登楼,半掩的房门中,他看见只身而坐的那个人,“九弟。”
      “……”
      胤祀似笑非笑,“‘皇九子胤禟,未经奏报,擅自离京,目无法礼,藐视君臣,跋扈猖狂,前所未有。按律,当革除黄带子,除名玉牒,念其初犯,准其申辩,特命皇八子胤祀,即刻押其返京治罪。’”
      “无言申辩,恕不回头。”
      “你不去早朝,却去盘查京城九门,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可知明日参你的奏章,会有多少?”胤祀瞥见榻上那件肮脏的蓝衣,笑意透出无奈,“疯成这样,果然是为她。”
      “她走了。”
      “何时之事?”
      “昨晚。”
      “店家还未收拾房间,想来刚走不久。”
      “她用我的腰牌,救了一个人。”
      “何罪?”
      “女子未婚有孕。”
      胤祀沉默了片刻,“也许,她是想救她自己。”
      只看衣上密密麻麻的污秽,就能想到她曾被如何对待,胤禟眼底冷意骤现,“何方律法,定此为罪?执法之官,不以法为法,以恶俗为法,是驱民歧路,窃国权柄。”
      说话间,佟保匆匆跑回,见了胤祀,脚步猛地一刹,“奴才见过八爷。”
      胤禟起身,“如何?”
      “打听到了,半个时辰前,向易州去了。”
      “走。”
      “九弟。”胤祀神色不动,“我只问你两句。”
      胤禟顿住脚。
      “第一句,若追不上,你待如何,是亡命天涯,还是等皇阿玛派更多的人,押你回京?我知道你不惧,可到那时,宜妃娘娘、五哥、佟保,皆要受你连累。”
      “……”
      “第二句,你追上她,又待如何。朝堂诡谲,冷箭无数,一旦皇阿玛知晓你今日之疯狂,不过为一女子,展念的下场,你可想过?”
      “……”
      “我且问你,祖宗规矩,为何‘食不过三’?”
      “天家皇族,不可示人以喜恶。”
      “儿女情长,不过是朝露昙花之物,离合悲欢,何有尽头,”胤祀负手而叹,“你心里既有天下,倒不如求些不变之物。”
      “可是,八哥,”胤禟的声音克制着,“我不想放手。”
      胤祀闻言一哂,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淡淡的笑语。
      “你身在帝王家。”

  • 作者有话要说:  胤祀:小九,你把和硕额附的马顺走了……
    胤禟:哦,辛苦八哥了。
    胤祀:小九,你私自离京把咱爹惹毛了……
    胤禟:哦,辛苦八哥了。
    胤祀:???我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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