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一潇》爱上墨鱼丸

2、绝鬼

　　江南，昌隆镇。
　　已经入夜，密密麻麻的雨水伴着雷和闪电，疯狂地投射而下，原本热闹的大街，除了一家给人投宿的客栈，再没有亮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客店里，徐娘半老的老板娘，手里叨着一个半旧的烟斗，悠闲地吸了一口烟，复又缓缓吐了一圈烟雾，一阵风刮刮来，原本没关好的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雨水滴滴嗒嗒打落在屋檐，再顺流而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流淌的小河流，门口两边的灯笼左摇右摆，灯光忽明忽暗。一边的桌子上，店小二一手托着头，双目紧闭，睡得正香，那老板娘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尖声道：“要死啦，敢情老娘花那么多银子是为了请你回来睡觉来着？还不快滚起来！”
　　原本双目紧闭的小二一个激灵，马上从椅上弹跳起来，习惯性地点头哈腰道：“是，是，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老板娘一个满记狠狠敲在小二头上，咬牙道：“你存心要气死老娘是不是？？”
　　“是，是，是，啊，不，不，不。”小二慌慌张张摇头，揉了揉头，又道：“三姐，今个儿雨下这么大，我看也没什么客人了，不如……不如，咱早点……”
　　“放屁啊，雨大怎么啦？老娘养着你们这帮饭桶不用成本吗？你也早点给老娘滚蛋好不好？”
　　店小二苦着脸缀缀道：“可，可是，今晚是那张员外家的张千金出殡的日子，偏生雨又下这么大，太他妈邪门了，再说了，谁敢在这个时候出门来抱店呀？谁不害怕呀……”
　　“去，去，去，老娘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穷！”那名唤三姐的老板娘翻了翻白眼，又悠悠吐出两圈烟雾。
　　她望望门外，叫道：“去，把窗关严一点吧。”
　　店小二暗暗叹了口气，就要去关门，倏然地，几声凄厉的啼哭伴着一记闷雷穿耳而入。在这样阴森的雨夜，不免又添了几份阴冷，店小二啰啰嗦嗦关了门，又飞快跑回三姐身旁站定，颤抖道：“听，听，三，三姐，哭声，开始了！”
　　那三姐静了片刻，脸色倏地一变，连忙催促道：“见鬼了，不是还没到时晨吗？竟然这么早……去，松子，把门也关一关吧！”
　　“我，我，我不敢！”
　　“要死了，又不是在这里经过，你怕什么，快去！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店小二这才又不情不愿，慢腾腾地走到门口，才准备关门，忽然啊的一声惊叫划破了夜空。三姐寻声望去，只见门外，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了一个黑色的人影，这个人，站在昏暗的灯光下，低着头，看不到脸，一身黑衣，长发飘然，微风一吹，衣服发出沙沙沙的响声，似黑夜的鬼魅一般就那样倏然出现在门外，难怪店小二会吓得尖声惊叫。
　　那人蹙给蹙眉，似乎被那声尖叫弄得有些不悦，但也没有太多的表现，他宛自走到三姐面前道：“店家，劳烦，要一间上房！”说着，从怀中摸出一绽碎银放在桌上。
　　三姐这才抬头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人，这个人没有抬头，看不清脸容，但声音极其好听，刚刚在黑暗中，看不清衣衫的颜色，现在借着灯光才发现，这人穿了一声暗红色衣衫，，身形修长挺拔，手指极其纤瘦修长，细腻的皮肤显得特别白嫩。三姐不禁看得失神，这么漂亮的身形，该会配上一张怎么样的脸蛋呢？
　　半晌，那人轻轻敲了敲桌懒懒道：“店家……”
　　“呃，啊，有，有，有，上房一间是吧。”三娘回过神来，马上收了银子，朝店小二道：“松子，你瞎叫什么，快带这位，这位……”她迟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看他的装束应该是位公子不错，可那细腻如雪的肌肤怎么看也像女子该有的皮肤，此刻看不清脸，应该称呼他为公子还是姑娘好呢？三姐不愧为生意人，她顿了半晌，马上改口道：“带这位客官上天字一号，雅翠房！”
　　“得嘞，客官，这边请。”店小二奔跑过来，唯唯诺诺带着那个人上了楼，走到楼上其中一个雅间打开门道：“客官，请进！”
　　这房间之所以叫上房，除了宽敞外，收拾得格外干净，里面的摆设也十分雅致，桌上放着茶具，店小二快步跑过去，拿起茶壶道：“客官，可要点吃的？”
　　那人道：“随便来几个小菜吧！”
　　“好嘞，客官稍等，小的先去给客官沏一壶好茶来。”
　　见那人也没有应答，店小二也不敢多停留，拿着壶利索地跑下楼，沏了一壶好茶，想了想，又跑去厨房报了菜名，才又拿着茶上楼送了进去。
　　“茶来了，客官。”他利落倒了茶，正准备出去，又被那个人唤住的：“等等！”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我刚刚进来，遇到一件怪事……”那人说道：“你们这个镇，怎么大晚上的出殡？”
　　“这……客官，您有所不知，这个镇的风俗就是晚上出殡的，白天，白天出不了。”
　　那人奇道：“为何？”
　　店小二道：“这也是没办法，白天出殡，就算埋下去也会爆坟而出，横尸荒野之中……”
　　那人道：“哦？可是有妖怪作绪？”
　　店小二道：“不，不，不，不是妖怪，是鬼，一个厉鬼！”
　　那人终于抬起头来，奇道：“哦，能不能与我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店小二仰视着那张脸忽然就出了神，没了声音。那是一张美伦绝的脸，乍看上去仿佛柔软而高雅。他的眉目分明，眼珠子是纯粹的漆黑，黑得好像宇宙尽头无尽的深渊，多看一会儿便有一种快要被吸进去的错觉。他的鼻梁挺直，鼻尖又有些柔润。他的肌肤不是纯粹的雪白，而是温润细腻宛如玉石，可是又比玉石温暖柔软，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带着温暖的笑意，浑身闪着明亮动人光芒。
　　店小二站在那儿，忽然就生出一种错觉，眼前这个应该不是人吧，是神仙吧？不，不是，神仙也不过如是吧！
　　那人拿起桌上的茶，轻轻啜了一口，颈上的喉结轻轻颤动，扣人心弦。
　　好一个绝世美……男子啊！
　　半天没声音，那男子懒懒地又唤了一声：“小哥？”
　　“呃，啊，啊。”店小二暗抹了抹就要流出嘴边的口水，定了定神道：“是，是，公子。”
　　男子道：“刚刚你说的厉鬼，可以说说吗？”
　　“是这样的，这个风俗，源于一个传说。公子，您稍等一下。”店小二跑出门外，朝楼下看了看，发现三姐还在吞云吐雾，见一时半刻也不会有客人来，复又跑回房间。
　　那男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请坐吧！”
　　店小二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来道：“谢谢公子，公子，您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好奇而已。”男子习惯性地微微一笑。
　　这一笑又险些吸了店小二的三魂七魄，店小二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神，才道：“是这样的，我也是道听途说，听老一辈的说书先生说，这个镇从前，有一户大户人家，这个大户人家有一个娇生惯养，横行无理的少爷，这位少爷仗着家里有银子，成天粘花惹草，他极其痴迷绝色美人，终日留连烟花巷之地……”
　　这一天，少爷依然喝得烂醉，由随从扶着，跌跌撞撞从妓院出来，天色已晚，路上行人匆匆而过，有胆小之人看到是这个少爷，自认倒霉，纷纷回避另寻路而走。倏然，一声焦急的呼唤声传来。
　　“娘，娘，您怎么样了？撑着点，医馆快到了。”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女子的声音虽焦急，却柔软动听，那少爷寻声望去，但见一名娇美如花的小娘子扶着一个掩掩一息的老人急急忙忙往前赶。那少爷看惯了容资俗粉，从没见过如些清新娇美的小娘子，当下大喜，便吩咐随从去打听小娘子的身世。
　　第二天，随丛便回报来，是郊外新搬来的一家三口，她家中只有一个丈夫和婆婆，丈夫平常在码头帮人干粗活挣钱养家，这几天，小娘子的婆婆染了风寒，半夜发烧，丈夫深夜未归，小娘子才不得已扶着婆婆上医馆找大夫，正巧被少爷们碰上……
　　那少爷摸了摸下巴，两眼放光，马上命人带路跑去找小娘子，说来也巧，那小娘子的丈夫因为亲娘病了那天没有上码头干活，把恶少爷与随从打了出来，恶少爷当然不会就这样收手了，他便又用银两买通了码头的管工，诬蔑小娘子丈夫偷东西，又买通县官将那小娘子丈夫屈打成招，不屑半个月，那小娘子丈夫便死在牢中了。小娘子的婆婆也受不了打击，追随儿子而去……
　　之后没了丈夫的小娘子便被恶少爷污溽了，小娘子是烈性之人，悲愤之如，跑去告状，那县官早已被收买，那恶少爷反过来倒打一把，说是小娘子死了丈夫，不甘寂寞，勾引于他，是个水性扬花之人，便被县官判了个水浸之刑……
　　“唉，可怜那小娘子……”店小二说到这不禁摇摇头，刚要说下去，忽然听到老板娘三姐的叫唤：“松子，松子，要死了，你又上哪偷懒去了？”
　　“来了，来了！”
　　店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手，笑道：“不好意思，客官，我先干活去，稍侯便为您端上酒菜来！”
　　“如此，那便有劳了。”男子客气一笑，自顾自地湛了一杯茶呷了一口，那小二松子羞涩地摸了摸头，退了出去，还不忘细心地关上门，便急速跑下楼，楼下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郎站在三姐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来回使劲搓着手，这少年一身干净的白衣，已被雨淋了个半湿，透发湿漉漉地飘在肩后，几滴雨水顺着头发流落到白衣上，很快就渗进了内衣里，他半低着头，清秀的脸上浮着一抹红晕。
　　三姐敲了敲桌子，叫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去，去，我这又不是善堂，打哪来就上哪去！”
　　少年郎脸埋得更低了，转身欲走，走到门外望了望黑漆漆的天空，再看看下个不停的倾盆大雨，毅然又走向前台。
　　“这样的，姐姐，这个镇有妖出没的，我今晚确实是为了捉妖而来的，我追着那妖怪几天了，今晚它一定会趁着这雨天出来，正好，这妖喜吸食新鲜尸休，今晚，今晚这里不是有人出殡吗？我正为此而来的。你就让我借住一晚上，我除了这妖拿了赏银就还你……”
　　三姐道：“小子，你叫姐姐也没用，有妖出没那跟老娘有什么关系？你有银两就留下，没有就滚！松子，要死了你还呆着干嘛，给我把人赶出去！”
　　“是，是，是！”松子急急忙忙跑过去连拉带推把那少年往外赶，那少年刚要说话，倏然，一声尖叫声划破了夜空，接着一阵混乱的呼喊叫声从街上传来，松子与三姐对望了一眼，脸一下子白了。
　　鬼！传说中的那个厉鬼出现了！
　　“松子，关门，快！”三姐果断吩咐，松子已经啰啰嗦嗦跑去门外准备关门，哪知，那白衣少年郎叫了声“来了”就闪身冲了出门，很快消失在雨中。
　　漆黑的大街上，白色的纸钱洒了一地，街上关殡的人一边尖叫着，一边慌不择路地乱窜乱跑，不远处，一条棺木孤零零地躺在雨中，棺木的前面横七竖八倒着几个人，也不知是死还是活。
　　白衣少年急速跑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发现棺木上空正玄浮着几团白影，似乎随时就要冲向棺木，却又迟迟不敢上前，仿佛棺木里面躺的不是死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白衣少年抬手，嘴里喊了句：“红召，去！”倾刻，一把剑自他袖中飞出，箭一般飞向那几团白影，这几团白影很快就被剑打散，消失……白衣少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空中倏然又飞下几团白影，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空而降，越团越大，黑压压的浮在了棺材上空。
　　白衣少年微微蹙了蹙眉，抬手把剑召了回来，拿在手里，那团白影瞅着机会，直冲而下，倾刻间，一声巨响，棺材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便四分五裂了……
　　散开的棺木下，陪葬的珠宝散了一地，一条一身红衣的尸体露了出来，白衣少年定睛一看，那尸体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没有血色的脸容苍白冰凉，因为刚刚的冲击力极大，她的头发有些零乱，一身白色寿衣也变得零乱不堪。
　　寻常下葬的尸体都是穿一身素色寿衣入土，以示干干净净的来，清清白白地走，此刻这一具红衣尸体模倒在地，透发零乱，乌黑的秀发散乱，有几团甚至遮住了脸容，有种出不出的诡异，说不出的惊悚之感。
　　那团白影见状，立马冲向尸体，白衣少年便箭一般飞身掠了过去，大剑一挥，再一次冲散了那团白影。
　　那团白影似乎有丝恼怒，再一次形成一团，越团越大，越团越高，慢慢地，竟变成了一个美貌女子。
　　女子愤怒地望着白衣少年，嘴里发出一声咆哮，大叫道：“你是谁？你是他派来的对吗？对吗？”
　　“你便是绝色厉鬼红巍？”白衣少年不置可否。
　　“为什么？几百年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我并不是谁派来的，我只是，只是追着一个妖怪而来……”
　　“你以为这样说便能骗得了我吗？”红巍尖叫着，十个指甲化成十指长剑，便扑向白衣少年，势不可挡！
　　绝色厉鬼之所以叫绝色，并不是因为她姿容绝色，而且鬼中所进的阶数，人死后，魂魄修练，分为普鬼，恶鬼，厉鬼，绝鬼，鬼将，鬼皇六个等阶，一阶一比一阶厉害，一阶比一阶凶残，而绝色厉鬼便是第四阶——绝鬼，这个绝鬼可以跳出地府的管辖，不受轮回重生之苦，更可以以任何形态现于阳世。可以说，成为绝鬼，基本上也没什么可以追求的了，此刻，她却出现在这里，去夺取一巨刚刚去世的尸体，到底又是为了什么？白衣少年不明所以，挥剑迎击，但绝鬼毕竟是修炼多年的绝，十根如剑般的指甲又快又狠地拍向少年，带着怒火，招招狠毒，式式伶厉，少年出尽全力，也是处于下风，免强扺挡。
　　漆黑的夜，倾盆而下的大雨，四窜逃散的人，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两条白影在黑夜中闪电般过招，倏然，一条白丝从空而降，横在两条白影之中，硬生生将两人分开，随着两条白影的分开，白丝又索索往绝鬼飞去，绝鬼伸出那剑似的指甲狠狠一划，白丝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白衣少年一看那白丝，眉目蹙得更厉害了，他头疼地叹了口气道：“蜘姫，你果然在这里！”
　　一条红色的纤细身影沿着屋檐爬下，之所以说爬，因为她是并手并脚抱着墙而下，嘴里还咬着几条白丝，黑色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她阴阴笑道：“奴家就知道小公子舍不得，追奴家追得可紧了！”
　　“不知羞耻！”白衣少年脸微微涨红：“我就知道，你喜食新鲜尸体，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时晨死去的人！所以一早便等在这了！”
　　“哟，你早早便在等着奴家啦，奴家就知道小公子不舍得我，嘻嘻嘻，待会儿让奴家好好侍候侍候你！不过，眼下，奴家先解决这个——”她有意无意地盯了一眼红巍，笑道：“绝鬼！你既已修炼成绝，为何还要来偷这种尸体？”
　　红巍冷冷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蜘姫笑道：“不管是什么东西，总归不是鬼东西！”
　　红巍脸色阴沉得可怕，她就知道，这个时晨出生死亡的人必然很多修炼的妖魔鬼怪不会放过，但她不管，这个尸魂，她必须得到！
　　她也是历经了千锤百炼才修炼成今日的绝鬼，这当中的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不为别的，之所以以鬼之身修炼，并不为别的，只为早日跳出三界之外，能与那个人接近一点，只要接近一点……
　　可偏偏，那个碍事的，几百年来，处处阻碍她，就是不让她好过。
　　当真恨极了，是的，她好恨啊，而这种恨，她偏执了几百年，纠缠了几百年，至此也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