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变异大佬出没》韦刃

3、杂音

　　两辆车穿越沙陀镇，镇上居民陆续出门。虽仍是古制粗布麻衣，但受现代文明入侵的影响，男人都剪成短袖短裤，女人也缩窄了袖口。

　　姜昭隔车窗，朝鞠躬行礼的人点头示意，绕「沙陀镇」的刻字石转一圈，引领吉普驶入沙漠。

　　太阳逐渐东升，很快日头变毒，白亮的光芒灼烧沙海。

　　姜昭停车摇窗，冲吉普车交代：“康康，接下来的路我带你走了不下十次，你自己也走了五六次，应该记得路。如果不记得，抽屉有指北针和地图，始终沿西北297度开。”

　　姜向康没开窗，隔着灰扑扑的一层玻璃比了个“ok”，然后挥挥手。

　　姜昭放下心，掉头往回行驶，后视镜瞥见吉普一动不动，遂踩刹车跳车，几步跑到吉普车前，猛力一锤窗：“姜向康！”

　　姜向康开窗，犹犹豫豫地打商量：“姐…能不能不去啊？当年在城里那半年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那群人。”

　　姜昭扒着窗沿：“那你想干什么？”

　　姜向康讨好地笑：“跟你学做生意学打架，赚钱分担支出啊！我都十六了，该有担当了！”

　　说罢他捋袖子鼓肌肉，试图增加可信度，姜昭冷笑：“我问你，你以为我为什么出城后，又塞大价钱偷偷送你回去学知识？”

　　“嗯……将义务教育贯彻到底？”

　　姜昭汗颜，换了问法：“你会打架吗？”

　　“会啊！你教我的散打我一直有练！”

　　“敌人从前方进攻，呈v字形散开包围，你怎么击破阵型？”

　　姜向康皱眉：“这个…”

　　姜昭摁他的头顶：“我明确告诉你，学习不光是学基础知识，还有思维，光拳打脚踢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更重要是靠这里。”

　　她指自己脑门，“不仅仅是应对打架，包括电路生化等等，这个社会没知识不能行走，你再讨厌那里也得学习。”

　　姜昭敲了敲姜向康的脑瓜：“行了，等到了居延城，记得跟韩叔叔说一声，现在黄金对我没用，只许拿子弹或者药品换石油。”

　　她朝卡车折返，姜向康趴窗框大喊：“那到底怎么击破那个阵型嘛？”

　　姜昭回头，手指比枪形：“抄后射杀。”

　　她发动卡车，瞥见后视镜里的姜向康终于离开，松了口气。有血渗透了护腕，沿指尖坠落脚边，姜昭卷起袖口。

　　昨日遭人算计，昏死在床上许久，姥姥虽做了清创，但创面太大难以结痂，如今又怕被趁虚而入，她只能撑口气装装样子。

　　姜昭脱外套，忍痛撕开血糊的背心。广袤无垠的沙洲空无一人，她裸|身上药，将伤口重新包扎，换上干净衣物掩盖绷带。

　　忙完这阵，姜昭里里外外都是汗，车内空气略闷，她推门，静静听了阵风声。

　　西北干燥，嘴唇容易裂血口，姜昭掏出骆驼油小铁罐，抹嘴唇抹脸颊，瞥到后视镜里的脖子，嘟哝一句：“油性笔居然也这么容易褪色。”

　　旧疤仍然狰狞，是记事前被锅炉水烫伤的，母亲的后脖子也有同种伤疤，提起这件事就连连摇头，胆战心惊。

　　姜昭拉抽屉，旋开马克笔，在脖子上熟练地横撇竖捺。黑线描着崎岖凹凸的疤，利眼尖嘴黑羽环颈，模糊的鹰头重新清晰。

　　姜昭满意地照镜子，偏头看了眼挡风玻璃的边角。

　　八年前，人人都贴年检，如今贴纸不再，换成了一串数字“2902”，姜昭咬笔盖，拿指甲刮掉尾数，马克笔重新补色。

　　「2909」

　　马克笔放回抽屉，她懒散吐了口气，发动引擎。手机贴着玻璃晒太阳充电，显示即将满格，姜昭拿走手机，习惯性拨打一串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即将转入来电提醒…」……“您好，我是庄峣，我现在无法接电话，请留言。”

　　姜昭顿了顿，话筒贴近唇边：“庄峣，今天是第两千九百零九天，抱歉这一周比较忙，没能及时给你汇报。”

　　“大马小马回来了，设计把我揍了一顿…我还以为自己死了，结果又没死成，真是越来越抗打了。”

　　“康康上学去了，不情不愿的，他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不爱读书，但今时不同往日，我需要一个有头脑的帮手。”

　　“对了，我昏睡时做了个梦，爸爸妈妈都还在，你也在。我们在学校里手拉手，你…说…”

　　话语戛然而止。

　　隆隆引擎声间，她听到嗞嗞电流通过，像调频广播受杂音干扰，甚至夹有男人说话声。

　　姜昭猛踩刹车。

　　沙海滚浪，细沙粒随风拍打窗面，簌簌仓皇。杂音极微弱，她屏息辨听，心脏近乎停跳──

　　“…喂喂…你…谁？”

　　*

　　八斤等人端小板凳坐铁丝网外头，各捧一西瓜埋头苦干，啃得瓜汁横飞。

　　小庄庄怂头怂脑地走来，啄一口瓜皮抬头看八斤，又啄一口，八斤踹它：“去去去！薅钱还薅瓜，你们家咋比他妈石油还黑？！”

　　小庄庄鹅飞鹅跳，八斤噘嘴朝它喷瓜子，正兴头上，一片阴影忽然罩下。他抬头，姜昭黑着脸，脖子绘的鹰头背光，神态阴鸷逼人。

　　瓜汁顺嘴角流入领口，八斤咽唾沫，傻愣愣半天：“我、我啥也没干啊？”

　　姜昭不搭理他，踹开铁丝门径自往里，想了想又折返，伸腿蹬紧门，铁丝网猛力震颤。

　　何教授和倪由转眼珠，以眼神威胁八斤，八斤含泪抛瓜：“鹅大爷，这瓜我消受不起，您请慢用。”

　　*

　　姜昭掬了捧水用力搓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水珠黏在眉梢欲坠不坠，姜昭猛喘气，狠狠揩掉水渍，终于冷静下来。

　　肯定是幻听。

　　那通电话被掐断后，她沿路打了数十次，却再没有一次出现杂音，更别提男人说话。

　　原来世界克服了电磁波输出功率问题，手机可以不依靠基站而脱网通话，覆盖广，便宜迅速抗干扰，乱频的几率极低，姜昭不得不猜是自己思念过度，听觉出了毛病。

　　毕竟庄峣滞留在另一个世界八年了，别说电话能不能打通，那样强的辐射，是死是活都难说。

　　姜昭摁亮手机，屏保是全家福，桌面是庄峣的侧脸。记得偷拍后下一秒被庄峣发现，他搂她猛亲：“毕业就去领证。”

　　“呸！我又没答应你，万一我移情别恋呢？”

　　“你敢？那我现在就把你拐家里去，门外栓一群恶犬，我亲自扛刀守门，看哪个男人敢来抢？”

　　“我才发现你恋爱后脸皮厚度呈指数上升啊？要不我帮你磨磨脸皮？”

　　“昭昭…昭昭！你忘了自己练过散打下手重吗…再闹我挠你了啊！”
　　……

　　姜昭深吸气，捋捋头顶拇指长的短发，掌心躺了薄薄一层散沙。

　　第2909天。

　　合着时间不是治愈良药，倒成了患病根源。

　　*

　　八斤不喜欢别人喊他胖，更喜欢别人喊他壮。

　　自诩健壮的八斤认为再怎么着也能体重碾压，哪知姜昭往旁一站，他脖子埋进肩胛，霜打茄子般蔫巴下去，别说气势，气儿都出得有些难。

　　姜昭神气十足地指挥：“登山绳、帐篷、睡袋、锅炉、打火石…”

　　念了一串必备品名单后，皮卡的拉货箱堆成小山，倪由吭哧吭哧过来：“姜小姐还有啥需要的吗？”

　　姜昭说：“有，你们底盘弄护板了吗？”

　　三人面面相觑，姜昭点头：“明白了，敢情你们是从沙漠边缘一路绕来的吧？一千多公里挺烧油的吧？”

　　倪由竖拇指，干脆「小」字也省了：“姜姐您真牛，连路线都猜着了，我们不懂沙漠行车，万一陷了车怕是连人带车一块儿报废。”

　　姜昭说：“倒不是我猜，你这底盘没进沙也没剐蹭，明显没怎么往沙地跑。”她松快脖颈，“不过也快了，爬山下山翻山脊，总有一款适合它熄火。”

　　“那、那怎么办？”

　　“我这儿有底盘护板，我帮你们装。”她伸手，“但是要钱。”

　　何教授下意识摸摸干瘪的荷包：“不装…行不行？”

　　姜昭又点头：“行啊，那这车你开，我就不费心了。”

　　何教授犹豫几秒，赴刑场似的一脸大义凛然：“还有啥问题吗？一并说了吧。”

　　姜昭说：“有…”

　　何教授一阵心头滴血。

　　“…我需要你们商量一下座位分配，比如谁坐副驾。”

　　倪由没吭声，朝八斤身后挪，何教授也闷声不响地往后退。八斤一看，周围两人都没了影，急忙对姜昭摆手：“我不行我不行，我吨位大妨碍驾驶。”

　　姜昭开车门：“吨位不是问题，你钻狗洞挺灵活的，我看行。”

　　倪由举手：“我看行。”
　　何教授：“我看也行。”

　　八斤尽量笑得真诚：“那可真是谢谢您抬举了。”

　　姜昭收费高做事也麻利，三两下装了底盘护板，又从车底灰头土脸地钻出来，只随意拍拍便坐进驾驶座。

　　八斤嘀咕：“没个女人样儿，男人婆。”

　　等倪由教授坐定，他才不情不愿地爬车，尽量贴窗户坐人。姜昭开窗冲姥姥喊：“地|雷装置启动了，除了我和康康谁来都不要关。”

　　姥姥比了个“ok”，八斤奇到：“哪儿还能埋地|雷啊？”

　　姜昭发动皮卡，手朝窗外指：“铁丝网里一圈尽是地|雷。”她斜乜他，“听闻我昨夜是爬回家的，半死不活忘了开启，让你逃过一劫。”

　　姜昭转方向盘，扶正镜子，“前年有个贼大半夜闯进院儿里，就听轰一声跟炸烟花似的。早上我推门看，四肢都炸飞了，骨头渣子也被小庄庄咬光了…”

　　八斤瞬间脸色惨白，姜昭笑容阴恻恻的：“还好吧？”

　　八斤摇窗，等不及全开，连脖子带脑袋挤出窗外，“哇”一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