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有奇树》百里晨风

6、洗骨如殇

　　伍

　　“你说过，你曾经将一颗真心，献给了一个很爱的女人。我会不会是，你曾经最爱的那个女人？”

　　我怔怔的看着眼前，衣长如摆，风姿天人的神荼，而后，摆出一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模样。

　　“你是否爱过我？”刀光闪过，一柄匕首自我袖中滑落。

　　神荼眼眸中，有火焰在灼烧，他的身体似乎变得有些透明了。

　　“没有了心，会死吗？”

　　我手中的匕首，抵上了心房所在地，语气淡淡道。

　　“如果心脏坏掉了，你还会再取回它吗？”我也笑了。

　　“住手，有什么话，尽管讲，不用威胁我。你一惯用尽的手腕，在我这里，不管用。”神荼咆哮道。

　　“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我的孩子。虽然，我不知道，她因何而来，却是在我的肚腹孕育下而出，我不能舍弃她，不能没有她。”

　　“如果，你能够将自己，对待孩子的那份仁慈心肠，留取一分，放在我的身上，我们俩便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境界。”神荼叹息道。

　　“我们俩？难道，我们俩，真的有一段过往？很不堪么……？咳，费什么话，快些告诉我，要如何做，才可医治月牙儿。”

　　我手中的匕首，顶在胸前，一丝血迹，染红了绯色的衣裙。

　　“你平日里路过，那个隐在无影界碑中，唤作太平小镇的镇子里，住着一个名唤易水寒的大夫，他原是太上老君坐下的仙童易生，因犯了错误，被打下凡间历劫，你若是有幸取了他的心头血，给月牙儿喂下，她便可病灶尽除。

　　他的前身是药童，身上仙泽气息凝重，若是将他的魂魄封印在红纸伞中，便可摒除月牙儿在人间，所受的一切疾苦。”神荼眸色中，闪过一抹深意。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有些迟疑。

　　“不要问为什么，这样做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神荼言毕，瞬间消失在暗夜中，昏黄的灯影下。

　　我隐约听到，那杵立在墙角的红纸伞中，传来一声轻笑，很轻，很轻。

　　那一夜，我敲开了易水寒神医的大门。

　　曾经，我抱着月牙儿四处流浪时，与他有过一段渊源。

　　他托了街边的阿婆，说要纳我入府为妾，我果断的拒绝了他。

　　谁知 ，山水有轮回，我终究还是要求他，求他挽救我孩子的性命，顺道也取了他的性命。

　　“大夫，开门啊，大夫开门啊。”

　　夜深无月，我怀抱着月牙儿，疯狂的拍打易水寒家，紧闭的大门。

　　“大夫，开门啊，救命啊！”

　　夜很静，长长的街巷，似乎绵延向无尽的黑暗中。黑暗里伸出无数幽灵的爪子，试图抓向我怀中的孩子。却更畏惧于我眼中一瞥而过的凄厉神色，悄悄裹在暗影里，准备伺机而动。

　　夜很沉，我高声叫门的声音有些尖锐，在幽暗寂静的长巷中，仿若胜过更夫打更声，蜿蜒辗转，直刺人们沉睡的耳膜。

　　“吱嘎……。”

　　眼前紧闭的黑漆门扇半开，易水寒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是谁呀？这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个安生觉。我家夫人刚刚哄着孩子睡下，若是把孩子吵醒了，又该哭一阵了。”

　　“易大哥，是我，蝶生。你帮我看看我的孩子，她烧的厉害，就像火炭一样，烤的我睡不着觉。”

　　我低声啜泣着，试图摇醒怀中的孩子。

　　“娘亲，娘亲……。”

　　月牙儿在我怀中，发出一声如同小奶猫一般，柔软无力的声音。

　　易水寒借着手中微弱的烛光，眸色深幽的看了一眼，黑暗里孤立无依的女人，幽幽的叹息了一声：“等我一会儿，我回屋披上外裳，便和你一同去药铺。”

　　易水寒回屋交代了下人，有病人求医，自己外出看诊，好生照顾夫人和小少爷，便披上了外裳，匆匆忙忙，随我离开。

　　夜漆黑，无风无月。似乎有几滴雪花，打着踅，欲落下。

　　“娘亲，这个人是爹爹吗？”

　　易神医的生药铺子中，微弱的炉火，在不停的跳动，闪越。我双眼恋恋不舍的，盯着那炉微红的火炭，希望将它装入自己怀中。

　　“嘘，他不是爹爹，你的爹爹已经死了，死在了刀戈铁马的兵戎中。”我的声音有些冰冷。

　　“娘亲，你不是说，他死在了花柳巷中，死在了女人温柔的怀抱中吗？”

　　月牙儿是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孩，她眼眸转动，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眉梢，像极了神荼。

　　易水寒端着一碗乌黑，散发着苦味的药，走出内间。

　　“蝶生，把这碗药给你的孩子喝下，便带着她回家吧。”

　　“回家？我的家在哪里？”

　　我接过易水寒手中的药碗，将它重重的摔在地上。

　　黑色的药汁泼了一地，地面上圈起一个个泡泡，瞬息间消失后，灼烧出一地坑坑洼洼来。

　　“娘亲……”一室温暖的烛火下，月牙儿的小脸更红了。

　　“蝶生！你……！”易水寒的眼眸中，似乎喷出火焰来，声音中充满斥责。

　　“易大哥，你知道我会找上你的，对吗？”

　　“蝶生，放弃吧，为了一个孩子，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有意思吗？安心嫁给我，做我的妾室，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好……？”易水寒声音中充满无限悲凉。

　　一抹邪佞的笑，浮上面颊。烛光浮动下，易水寒眼中的我，理应美的宛若世间珍宝，惊心诡艳。

　　我想……，我的眸子中，应该存了，三分天真，三分沉寂，三分彷徨外加一分墨色，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我的袖中，飞出一柄匕首来，直直的刺向白衣翩姗的公子胸口。易水寒在惊诧中，缓缓闭上了眼睛，那一双充满不甘，犹疑，怜惜的眼眸，是他人世最后一眼。

　　那一眼，结束在我有些淡薄绯色，含笑的脸颊上。

　　易水寒的生药铺子中，萦绕了一室药香，我轻轻蹲下身来，静静的打量着，面色苍白，躺在地上的俊美男子，呢喃道：“易大哥，其实我心中也藏了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我伸出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他依旧温热的手指-----白皙通透，骨节分明，修长无瑕的手，像极了那洞庭湖畔，月夜下洗骨男子的手。

　　“娘亲，你喜欢他？会嫁给他吗？”月牙儿自矮凳上走下来，蹲在易水寒的身边，伸出一双手来，轻轻沾上易神医胸口处嫣红的血汁，放入嘴巴里。

　　红色的血液，沾染了月牙儿柔嫩的唇，她的舌尖舔向唇角，而后，一张红润燥热的小脸，瞬间恢复往日白皙的模样。

　　“娘亲，易神医的血可真管用，只一滴，便让我觉得神清气爽。”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我有些宠溺道。

　　“娘亲，你不是说，要把他的魂魄，封印在红伞中，让他做我的专职大夫吗？”月牙儿有些欢呼雀跃。

　　我幽幽叹息了一声，而后笑道：“听你的，我的孩子。”

　　而后，轻轻一招手，袖衫闪动间，那躺在地上的易水寒，便消失了踪影。

　　一卷泛着黄色印记，鬼画符一般的契约书，落在了地上。

　　我弯腰捡起地上，有些面熟的绢帛，恍然道：“原来，它在这里，原来它竟然被易水寒收藏了起来。”

　　夜风穿过街巷，穿过门廊，穿过易水寒半敞着门扉的生药铺子。门内空无一人，街巷外，一个年轻的女子怀抱孩子，手持一把红纸伞，在那灼灼红光中，红纸伞的一个角落里，似乎绘制了一副白衣公子问诊图。

　　白衣翩然，药香幽幽，眉目清雅，真乃翩翩浊世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