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有奇树》百里晨风

19、七月流火

　　楔子
　　据说，我生在七月心宿星偏西沉的季节，微凉清爽中，偏带了一丝轻寒。
　　禅无寺中的娘亲，唤我七月。她经常说，七月，若是有一日你能够亲手劈开，这禅无寺上空的结界，便可以飞出去，飞向一片天空湛蓝，属于你的世界。
　　我和娘亲在禅无寺中生活了三千年，在命运的齿轮还未转到特定地点时，我的记忆一片空白。不知晓她真实的身份，忘记了她是，曾经的妖王侍女女丑尸，我最敬爱的姑姑。
　　她是阿娘的侍女，在一方被封印的山寺禅院中，代替她，守卫了我三千年，做了我三千年的娘亲。

　　她曾问我：七月，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每一个生命都应拥有像鲜花一样的色彩，这是真的吗？
　　她说这话时，视线看向很远的山坡，和山坡后面青青树林。我想，那隐在苍翠暗绿后面的，定然是她消逝的青春，和消匿在青春中的痛苦，喜悦。
　　我没有办法为她分担任何烦忧，因为，这过去的三千年里，我是一只没有法术的鸽子，虽然能口吐人言，却没有幻化成人形的术法。
　　冥冥中，我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因为，这三千年里，我没有长大，唤作娘亲的女人没有变老，就连那禅院中，扫地的小和尚，依旧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我想，我应该有三千岁吧，因为记忆里，我和娘亲在此生活了三千年。
　　曾经……，曾经……。
　　我也有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那记忆清晰的停留在，我和女丑尸相处的三千年界线，转折点上。
　　那个时候，风很轻……，很柔……。草很翠……，很绿……。人也很单纯……，很良善……。

　　壹

　　眼前是一处清幽雅致的世外桃源，地处古代青州，临近东海的地方，与少昊国，中容国和司幽国相比邻的神仙府邸。
　　我和娘亲生活在仙境中的一间唤作禅无寺的寺庙里，日子过的悠闲坦然，与世隔绝。
　　美中不足的是，我没有父亲。
　　秋日的朝阳映黄了大地，远处一片金灿灿。娘亲正在忙着储备过冬用的粮食，没有时间理会我。

　　“娘亲？我们生活的地方景致好幽美，气候宜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就像在画轴一般？”
　　我飞落在她的肩头，轻轻啄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软，带着记忆中，娘亲身上特有的幽香气息。

　　“乖孩子，你听话，快些回到你的巢穴中呆着，不许四处张望，不许和陌生人接触，娘亲会担心的。”
　　娘亲活了几万年，身上的法术高超，她自然不用像我一般，困形在一具畜生身体里。
　　娘亲在寺院中负责烧水做饭的活计，而我，也只能整日里，窝在寺院廊檐下的巢穴中，闷闷不乐。

　　日光斜照，远处红色的琉璃瓦，闪动着火团一般的光泽。

　　‘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不知道，他现在何处？过得可好？可还记得我，七月？。’

　　这真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
　　纷杂的思绪被山院中，前方大殿里，传来众僧人敲击木鱼，念诵经文声音打断。
　　我从未去过那前院的山寺，也不知晓，山院中有多少念经的和尚。

　　我站在后院廊檐下，只能看到，那前院洒扫的年轻扫地和尚，光亮的头颅。
　　某一日清晨，寺院后角门悄悄打开，娘亲洗了把脸，画了一个美艳的妆容，疾步走出寺院外。
　　：女丑尸，三千年了，我们在这境外天中呆了三千年，陪伴了那个孩子三千年。我们妖族伟大的狐王，可有来此，破除封印，将我们解救出天外天？当年，是九尾狐妖王，用她的狐狸血，亲自封印了你我，以及那个自称弥加的和尚。如今，三千年过去了，估计当年，这一桩震惊天庭的公案已了结，我们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妖界已经万年无主，你且将那幻化成鸽子的妖界九尾狐公主，抓了来，将她的血液，滴上寺院外这块界石，我便会破除封印，将你解救出天外天，我们一同回妖界，做妖界真正的主宰。

　　一个有些沙哑凄厉的男子声音传来，我收拢了赤羽，悬挂在后院门里，瞧了半天，却见娘亲对着一块伫立在墙角的镇石说话。
　　：沧祭，你休要痴心妄想，我身为九尾妖王的贴身侍女，自然会保护好我们妖界的公主，守护着她在这天外天中，平安度过每一天。我相信妖王的夫君，天君的三皇子，不会放弃营救公主的。虽然，我们受妖王封印后，便失去了妖王的下落，我相信，她也一定在时刻牵挂着我们。

　　：女丑尸，这三千年里，要你整日面对一个灵识被困，记忆全无，幻化成鸽子的九尾狐公主，真是难为你了。你可不要忘记了，那天界的三殿下，灵枢殿下，原本是有未婚妻的。万年前，他和九尾妖王相遇，也不过是一场不被看好的孽缘。妖王生下了七月公主，身份不被天家认可，妖王不是照样在妖界独守空闺七千年。你可有瞧见那灵枢殿下来妖界神殿中，瞧妖王一眼？
　　今儿，我奉劝你，快些将那被你当做公主伺候的九尾狐狸杀了，我要用她的血液破除妖王的封印。重回妖界，一统妖族各妖。
　　那墙角的镇石，忽的开口道。
　　：沧祭，你不可如此。一切因果轮回，不是公主的错。自从万年前灵枢殿下离去后，九尾妖王将自己关闭在神殿中，几千年不出门户，不理妖界事务，她将一切权利给了你。七月公主瞧见自己娘亲因思念父君，日渐憔悴，便私自离开妖界，去寻访父亲的下落。可是，她不知晓自己的父亲是天君的儿子，反而去了人间，在凡夫俗子堆中寻访。她没有寻到自己的父亲，反而落入猎妖师的手中。幸亏遇到了那佛祖坐下，下界渡劫的弥加和尚，替她挡了一箭，救回她的性命。二人一来二去，竟然造就了一段孽缘。好在弥加和尚有金刚咒法护体，不曾着了我们九尾公主的道，不曾犯下大错。
　　妖王得知此事后，爱女心切，害怕自己女儿，会重新走上自己的老路，一个人承受孽债带来的痛苦，便在佛祖座前发下重誓，定会用尽一切手段，斩断他们二人之间的情缘，帮他们二人渡劫。于是，妖王将公主的记忆抹去 ，且囚禁在天外天中，一呆便是三千年。

　　可是，妖王没有料到，那弥加和尚，竟然甘心随着公主，一同落入天外天中。

　　天外天是何方境地？炼化修行，渡化往生。
　　三千年的时光过后，两个原本恩爱，如胶似漆的少年，在佛寺梵音袅袅中，一个执扫，一个困迹与畜身，同在屋檐下，相忘不相亲。三千年的时光里，他们竟然真的忘记了彼此，遗忘了自己的所有过往。

　　我受妖王托付，在此地守护了公主三千年。每一日，看着她的心智变得越加透明，心思越发单纯如纸，我如何又不替她难过呢？

　　这可还是曾经那个，横行妖界，不可一世的九尾狐公主？

　　只因为，她的父族没有承认她的身份，她便需如同囚犯一般，被困迹天外天，三千年，不见天日。爱一个人，有什么错？
　　这一切的劫难，不应该由她来承受。
　　她只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切过错不在她，错只错在，她遇见了错的人，爱上了佛祖座前大弟子弥加和尚。
　　娘亲的话语还未曾说完，那墙角的镇石忽的厉声道：所以，我们所有的人，必须要为她的错误买单？我身为妖界的大祭司，因着与南海人鱼族一战，战败。就理应被困于此，守卫着这一方幻化境地，天外天的门户，守卫着九尾狐公主的平安？女丑尸，她必须死，必须死。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吗？
　　两万年前，你初来妖界，是我给了你一副姣好的容貌，且将你引入妖王的宫殿，做她的贴身侍女。当时，你十分中意我送给你的画皮，你说愿意允我一个承诺，日后，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你都会无怨无悔的完成它。
　　如今是我收回承诺，要你回报的时候，女丑尸，你不会食言吧。

　　墙角的青石上，幻化出沧祭虚无缥缈的影子，一身戎装，面貌凶狠，摆动着粗长的蛇尾。一双凶悍且厉色的眼睛，似乎要嵌入对方的心膛中。

　　：女丑尸，我给了你最中意的画皮，你难道心软了，打算毁约吗？你可知道，若是你毁约，你身上的画皮，会变成一张蛛丝网，勒入你雪白的肌肤中，让你受尽折磨而死。
　　‘事实真是如此吗？原来竟然有这些，我不知道的故事。这一切的劫难，真的是因我而起吗？’
　　寺院角门后，我惊吓的如同一只小鹿一般，四处乱撞。身子失了平衡，恰巧啪嗒一声，落在了门槛上。
　　许是那被封印的沧祭对那门槛施了咒术，许是三千年的时间已到。在我落地的那一刹那，竟然真的幻化成一只法力微弱的九尾狐狸。
　　：落地为妖，九尾狐妖王封印术法的力量，已经淡去。九尾狐公主现出真身，现在便到了我破除封印，出天外天的时刻。女丑尸，不用等改日了，你现在便把那只狐狸抓住，把她的脖子扭断，将她的狐狸血，淋上这块镇石，将我放出这囚困了我一万年的界碑囚牢。
　　：不，祭沧，我不会按照你的要求，杀害妖界的公主。更不会辜负九尾妖王对我的期待。如今，不论你开出何种惩罚条件，我都愿意接受，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娘亲的声音坚定而决绝。
　　：哈哈，女丑尸，我的条件很简单，便是把你的心，借我一用。
　　墙角处界石上，虚无的人影中，似乎飘出一记耀目的光亮。而后，女丑尸的额间，一片殷红。一道醒目的裂痕出现在她的额头上，那处肌肤似乎要从她的眉骨脱落。
　　祭沧控制了女丑尸的心智，她双眼蒙上了一片凄厉之色，嫣红的血液，似乎要流出眼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