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GL]》林蓝

1、第 1 章

　　我望着水气氤氲的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扬，想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可是眼泪却流了下来。
　　莲姬死了。我反复的对自己说。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莲姬。这个名字那么空灵，仿佛就不该属于这个世界。她是一个精灵一样的女子，我和她从大二时就住在一起，已经五年了。
　　我喜欢坐在她的身边，仔细看她的眉目，她那双大而长的眼睛总闪着迷离的光，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抑或看到了什么。她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隐隐可以看到青筋，身上终日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关于莲姬的种种，我并没有刻意去了解。她的过去，她的朋友，我都不在意。只要能够和她在一起，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她还是离开了我。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我记得有一次，她对我说，子今，如果你愿意天天都给我做饭的话，我们就住在一起吧。
　　因为她的这句话，我跟母亲学了整整一个假期的厨艺。开学后，我和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朝南的两居室的房子，因为我们都喜欢温暖的阳光。
　　我没有告诉家里人我和莲姬住在一起的事。我每天都会给莲姬做饭，各种各样的菜式。
　　有一次，莲姬正吃着我做的饭菜，忽然一脸幸福的对我说，子今，你真好，以后谁能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幸福死的。随后，她脸色暗淡下来，又说，不像我，永远不会是那种洗手便能做羹汤的人。
　　我笑，不会做才好呢，这样不用动手都会有人做给你吃啊。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对我那么好啊。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这辈子都会一直做饭给你吃的。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莲姬的眼睛忽然湿润了。
　　我紧紧地抱住她说，莲姬，怎么了？没事吧？
　　她在我怀里摇摇头。我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她那么柔弱。
　　莲姬的房间很零乱，几乎什么书都有，任意地摆放着。我看到过《时间简史》，《机器猫》，《埃及亡灵书》，还有杜拉斯的《情人》等等。
　　地面上还散放着各种各样盗版的电影碟片。
　　我和莲姬约好，不能把男朋友带到家里来。虽然，她知道，我绝对不会这样做。
　　因为自从我和丁祺分手后，我再也不想恋爱了。
　　大学毕业，我除了工作，上网，偶尔和莲姬逛街，就没有别的嗜好了。
　　而莲姬没有找工作。她从来就是一个特立独行喜爱自由的人。大多数时候，她会安静地呆在家里上网，写小说。那是她生活的主要来源。可我从来没看过她的小说，因为她说那只是谋生的东西，不值得一看。
　　莲姬有时候会离开我们的家几天，最多的时候是一个多月。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也从来不会问她。有时候，她会带着很多她拍的照片回来。暗淡破落的风景，苍老无助的人，睁着大眼睛无辜的孩子。有时候，酒吧里的酒保会用她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说她醉了，叫我去接她。莲姬不在家里的时候，我会做好饭放在桌子上，如果她回来了，随时可以吃。如果她还没有回来，那我会等她。莲姬不在家里的时候，我常常坐在阳台上，看着满天的云朵，想念她。
　　这样看来，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很少交流。
　　其实并不是这样。我们经常聊天，只是很少会说到自己，总在下意识地回避着什么。
　　我们还喜欢一起听王菲的歌，《我也不想这样》《流年》《大风吹》。我们最喜欢的是《蝴蝶》。最喜欢那句“一碗热汤的关怀，无法随身携带”。
　　听歌的时候，我看着莲姬，莲姬也看着我，两个人目光空洞的对视。我向她张开双臂，她顺势倒下来，依在我怀里。我轻轻地吻她的头发。或者是我躺在她的腿上，把玩她的卷曲浓密的长发。
　　晚上我们经常躺在床上一起看电影，有时候看到睡着。我们握着对方的手，迷迷糊糊地入睡。她在我怀里像一只小猫。
　　莲姬对我，总有种愧疚的感觉。因为是她使我认识了丁祺。他是莲姬常去的那家酒吧的酒保。莲姬喝醉了，丁祺便会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她。就这样认识了丁祺。
　　两个月后，我和丁祺的恋情便戛然而止。我的性情也从此改变，将所有追求者拒之门外。莲姬至今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丁祺要离开我，或只是为什么我要离开丁祺。我只是随便
　　告诉她一个理由，其实真正的原因，我永远没有勇气说出来，也说不出来。
　　几个月以前，我才知道莲姬早就有了男朋友。我很震惊，因为我想不出，有什么样的男子能够配得上她。我看到莲姬钱包里放着的他们俩的亲密的大头贴，居然无缘无故的朝她发了火。我愤怒地质问她，你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经常出去不回来，是不是到他那里去？
　　莲姬从来没看到过我生气的样子，她睁大了眼问，子今，你怎么了？为什么那么生气？
　　我忽然清醒过来，是啊，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莲姬，对不起，我只是太意外了，一是接受不了。我懊悔地说。
　　莲姬看着我，目光里有太多复杂的含义。她搂着我说，子今，对不起。
　　我忍着泪说，傻丫头，有什么对不起的呢。我该替你高兴才对，祝贺你找到了自己爱的人。
　　其实，我爱的人，并不是他。
　　我很吃惊，问，那你爱的人，是谁呢。
　　莲姬说，以前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子，我和她曾经形影不离。可是她知道我喜欢她以后，很害怕，就再也不理我了。而且，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大家把我当作怪人，都躲着我。我只好转学。后来，我就不爱了，谁也不爱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可我能够感受到她当时所忍受的痛苦，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莲姬说起她的过去。
　　我抬起头，正视着莲姬。她脸色平静，而目光，空洞得让人心疼。
　　那你为什么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你知道吗，男人都是肮脏的东西。
　　我知道，可是他爱了我很多年，我不忍心再拒绝他。我也想试着过正常人的生活。她淡淡地说。随后又问我，子今，我是不是很傻。
　　我点头说，你完全没有必要在意别人的目光而刻意去改变自己。
　　可是，我害怕再受到同样的伤害，我不敢再试一次。她流着泪，忽然推开我跑了出去。
　　我在黑暗中坐着等莲姬回来。已经快十一点了。她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一句话：她也许明天就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恍惚中，我朦胧睡去。在梦里，我坐在他租住的小屋里。他在我的面前把自己的衣服脱掉了。我看着他赤裸的身体，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他还开始解我的衣扣。我开始拼命的挣扎……我忽然醒来，满头冷汗。怔了一会儿，我的泪大滴大滴的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我的噩梦，原本以为已经忘记的噩梦，又回来纠缠我了。我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脸，眼泪很快又沿着指缝流了出来。
　　天快亮的时候，莲姬回来了。她看到我，吃了一惊。
　　子今，你怎么了？她试探着问。
　　我冲她一笑说，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你。答应我，下次别再这样跑出去了。至少告诉我一声，你上哪去了。
　　“莲姬内疚地说，子今，对不起。
　　没事，快收拾收拾休息吧。
　　莲姬点点头，走进了她的房间。
　　把她安顿好，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没有发现什么。我的不幸源自丁祺，而是莲姬让我人事丁祺的，可我一点都不恨她。因为我自那件事过后，我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
　　莲姬告诉我，她怀孕了。我很震怒。我甚至想找到那个男人，把他狠狠的揍一顿。
　　莲姬拦住了我。她说，子今，是我要这样做的。我只是想偿还他，我要为他把孩子生下来。
　　不行，你知道危险有多大吗?再说，孩子生下来了，你自己一个人能够把它抚养长大吗？或者把它交给你所谓的男朋友，那个叫张巍的男人？他会承认吗？莲姬，别傻了，把孩子打掉吧！我央求她。我知道，莲姬根本不可能要孩子。她的身体太弱了。
　　莲姬平静地说，生下来或不生，危险都一样的。再说，我很喜欢孩子。
　　我拗不过她，问，那张巍知道吗。
　　这与他无关。莲姬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那我陪着你吧。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好不好？我握住莲姬的手。
　　莲姬点点头。她的手，冰凉而潮湿，还微微地发抖。
　　莲姬开始有妊娠反应。她剧烈的呕吐。我换着花样给她做饭，可她吃不下，人愈发消瘦，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我忍不住在心底咒骂其张巍。可是莲姬绝口不提起他。除了他的名字，我无法从莲姬口中得知关于他的任何信息。
　　莲姬机的情况开始有所好转，她的小腹渐渐隆起，人也开始发胖，不复当初清瘦的模样。孩子一天天长大，莲姬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我贴着她的肚子，甚至能够感受到孩子的呼吸。我终于感受到生命的伟大与神奇。
　　有时候，张巍来看她，但我从没给过那个男人好脸色看。他曾对莲姬说起结婚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莲姬始终没有答应。
　　莲姬终于要分娩。可是张巍在外地，根本赶不回来。我独自将莲姬送到医院。
　　临上手术台前，莲姬忽然害怕起来，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不要害怕。我安慰她。很快就会好的。生下孩子以后我们马上搬家，和宝宝一起安安稳稳地生活。乖，要坚强哦。
　　她点点头，朝我微笑。笑容甜美。
　　可是手术发生了意外，莲姬，和尚未出生的孩子都死了。临死前，她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艰难地说，子今，子今，我知道我要死了，请你不要怪张巍，他是无辜的……
　　她继续说，子今，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了，那就是：我爱的人是你，真的。
　　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水，不停地往下落，我抱着她说，莲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道吗，我也爱你，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了啊……
　　莲姬的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我低下头去，在她已经没有血色的嘴唇上印下我的唇。她伸出手来，抱住了我。接着，她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垂了下来。我的心痛到极点。我抬起头来，看到她闭着眼睛，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而她的唇边，却挂着一丝幸福的微笑。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张巍，于是便独自把莲姬安葬了。那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四周环绕着青山，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湖泊，上面开满莲花。我想，莲姬会喜欢那里的。
　　回到我和莲姬的家里，我感觉它是如此的空旷。莲姬不在了，所以这里的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走进莲姬的房间，怔怔的坐在那里，房间里还有她残留的气息。
　　我疲倦地趴在桌子上，将头埋到自己的臂弯里。自从那天我拼命挣脱了丁祺以后，我终于明白，我对男性，充满了厌恶。我真正喜欢的人，其实，就是莲姬…可是我一直没有告诉她，因为害怕她不能接受。但是，当我们最终明白彼此的心意以后，我们却永远地失去了对方……
　　我忽然放声大哭。忽然，我似乎想起了什么，打开了莲姬的电脑。我看到了莲姬的日记。里面写的，全是关于我和她的点点滴滴。她内心的挣扎，纠结，疼痛。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告诉莲姬？
　　我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忽然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我。我抬头一看，是张巍。我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打他。
　　够了。他把我扔到沙发上说。你以为我不难过吗？你以为就只有你一个人爱莲姬吗？我看着他，发现他胡子拉碴，双眼红肿，头发凌乱。我们俩的眼神一样的空洞。我的眼泪止不住又纷纷的落了下来。
　　张巍忽然把我搂在怀里，我听到他说，我们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走了，你知道吗。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知道吗。他的声音，由哽咽，变为号啕大哭。
　　从那以后，我和张巍经常见面。在别人眼中，我们仿佛是般配的一对，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我们在一起常常不说话，看着彼此空洞的眼神，想念我们共同爱过的人。有时候他会问我关于莲姬的一些事情，有时候我伏在他肩上默默地流泪。
　　一年以后，我和张巍结婚了。我们都很清楚，其实我们并不相爱。可我们都爱着莲姬。我们只是借着对方，来怀念她。
　　结婚的第二年，我怀孕了。张巍很担心，坚持要我把孩子拿掉。我不肯，流着泪对他说，让我代替莲姬完成她的心愿，好吗。张巍叹了一口气，答应了。
　　生孩子时，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晕了过去。恍惚中，我仿佛看到莲姬向我走来。我流着泪说，莲姬，是你吗？又一阵剧痛袭来，我晕了过去。但我终于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了。她有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素白的面孔。我和张巍都很疼爱她，给她取名叫莲姬。
　　我至今仍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莲姬对我的感情，或者我早一点告诉她。
　　也许，当时只是惘然吧。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