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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学校尽头的,孤零零的,仿佛与世隔绝的小屋里,两个少年,一个清醒,一个失神,一个坐在地上,一个伏在垫子上,一个不知所措,一个习以为常,像汪洋恣肆的海中相距不远的两座孤岛,遥遥相对又难以靠近。胡贝几次动了动嘴唇,想要叫一声莫德尔的名字,他不知道他合着双眼是单纯的疲惫还是脱力的昏迷,但简单的发音几次滚动在唇舌齿间,最后又像圆溜溜的玻璃球一样咕咚咚又滚落回去。
      他抱着双膝坐在莫德尔对面,继续去看地上那枚单片眼镜,即使他已经对上面有几道光圈都烂熟于心。
      “唔……”
      时间在小屋里是凝滞的,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因此胡贝也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可能有半个小时,可能有一刻钟,又或许只有几十秒,总之莫德尔的口中发出了轻而细的呢喃。他闭着眼睛,勉强用双臂支撑起自己的身子,让它稍稍挪动了一下。
      “莫德尔,”这像是一个开关,胡贝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动了。他从地上弹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前几步,半跪在垫子前,握住了莫德尔的手臂,“你醒了?”
      幼兽的眼睛倏地睁开,明亮的,纯粹的,冰冷的蓝。它不带任何感情地,用打量对手一般的眼神打量对面的幼狮。幼狮发誓,它从那双蓝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轻蔑,仿佛刚刚被幼狮咬住脖颈,……的不是它,是旁的什么生物。又好像……的屈辱并不加诸于它身上,反倒是幼狮损毁了自己的高贵。它一爪子拍开幼狮搭在它前腿上的爪,傲慢地昂起头,不惜暴露出脆弱的脖颈,幼狮甚至能从它的鼻息里听到一丝讽刺的喷气声。
      他忽然心虚起来,好像那一声嘲讽正刺中他之前因为……而鼓胀的心脏,它漏了气,嗤嗤地瘪了下去。胡贝盯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发呆,仿佛它是一截多余的,无处安放的肢体。莫德尔一边艰难地支起身子,一边抿着嘴用目光寻找自己那不知被扔到何处的衣服。胡贝突然一下找到了一件可做的事,连忙起身帮他找起来,带着某种过于迫切的殷勤。
      沾染了灰尘的衣服从角落里被胡贝扒拉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掸掸灰尘,双手捧着。正要放到莫德尔旁边,又看到垫子上清晰的白色印痕,他的手默默地顿住,继续保持着捧着的状态:“喏。”
      “放在那儿,我一会儿再穿。”
      这句话让胡贝莫名地委屈起来:莫德尔该跟他道个谢的,他在趴着去捡被人踢到柜子下面的外套时,额上肯定蹭了好几道灰。可是他也明白自己的情绪来得没有道理,比起他来,莫德尔更应该委屈才是。但他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和之前在自己怀里轻声呜咽的模样判若两人。
      胡贝突然想到,大概在莫德尔心里,自己和那些侵犯他的军士长并无二致,这让他更加不好受起来。他并没有听从莫德尔的话,把衣服放下来,而是固执地捧着它,好像这可以为他之前的荒唐赎罪。
      幼狮认为它在幼兽心中是特殊的,是它的同类,但现在忽然发现幼兽把它视为鬣狗一流的动物,它烦恼地用爪子抓挠着地面,在原地不停转着圈,绒绒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它灰心丧气地意识到,即使幼兽委身于自己,这也不能代表它的臣服,甚至在幼兽心里隐藏着对自己屈服于□□的蔑视。幼狮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它想凑近幼兽,舔舔它的毛安慰它,像之前那样搂抱着耳鬓厮磨,但它又怕被一爪子拍回来,只能蹲坐在一旁。
      莫德尔熟练地把手绕到身后,这时他的眼角一瞟,注意到胡贝正捧着衣服,蹲在自己旁边看着自己。他终于绷不住冷酷的表情,脸上掠过一丝可疑的,胡贝甚至不能肯定是否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的红晕:
      “喂,你,你转过身去。”
      “啊?”胡贝感觉自己的脑子一时锈住了,居然晕头转向地问出了一句,“为什么?”
      “你!”莫德尔怀疑胡贝是留下来捣乱的,他为什么不能跟着那些军士长一起离开呢?但他没有力气质问,只能干巴巴地重复一遍,“你转过去!”
      “那衣服怎么办?”
      莫德尔头一次觉得这个没什么深交的同学愣头愣脑,他气得额角冒烟,恨不得上去给胡贝一脚:“你放下就完了。”
      “放下会弄脏的。”
      “你烦不烦?”幼兽终于炸开了毛,尾巴都跟着立了起来,呜呜地挥起了爪子,“脏就脏了,反正已经够脏了!”
      “哦。”被哈了一下的幼狮更加委屈了,它不大情愿且很不明白地转过身,自我安慰地舔舔爪子,眼珠时不时地偷偷往旁边转一转,以期看到点什么。
      看到胡贝终于转过了身,莫德尔慢慢垂下眼睑,他的手指……
      幼兽独自舔舐着伤口,对背对自己,不安地动来动去的幼狮无动于衷。它舔了好一阵子,确定不会再有血流出,自己的体力也稍微恢复一点后,这才咪呜一声转向幼狮:
      “衣服。”
      “哦哦。”胡贝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衣服递了过去,他甚至过分殷勤地想帮莫德尔穿上,结果被冰冷冷的一眼瞪了回去。看着莫德尔手指颤抖地一颗一颗扣上纽扣,不甚柔软的布料掩藏住了近乎凌虐的痕迹,他忽然愧疚得无以复加,感觉自己罪恶昭彰。他想求得原谅,却又很清楚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对不起”,“没关系”就能解决的问题,只好继续沉默下去。
      气呼呼的幼兽因为体力耗尽而两条后腿直抖,勉勉强强站起身,肌肉又叫嚣着酸痛,不禁软绵绵地往下一倒,多亏幼狮眼疾手快,手忙脚乱地冲过去,一口叼住了它的脖颈,这才没有让它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幼兽觉得丢了颜面,故作凶狠地呜呜了起来,挥舞着爪子让幼狮放开它。
      “我自己能走。”
      “就别逞强了,你站着都困难。”胡贝的一只手揽在莫德尔的腰上,后者的手推在他的肩上,反而有些欲拒还迎。他们彼此注视着,一时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莫德尔没有受过如此温情脉脉的待遇,胡贝没有容许自己如此温情脉脉地对待过别人。最后还是莫德尔先把脸往后仰,避开了胡贝专注的凝视。胡贝的手指僵了僵,怅然若失的情绪慢慢笼罩了他的周身。
      “这像什么样子?”莫德尔的嘴里咕哝着,依旧别着眼睛不去看胡贝。后者酸楚自怜的心绪渐渐膨胀起来,像个被越吹越大的肥皂泡。
      “我可以抱你……”一句话没说完,幼狮就被幼兽瞪得险些后退,只好迅速改口,“背也行啊。”
      “胡说八道!”幼兽炸成了蓬松的毛球,只是长长蓬蓬的卷毛不能掩饰它腿部的颤抖,于是它只好妥协地把前爪搭在了幼狮的肩胛骨上,“你……你扶着我吧。”
      “哦……哦哦!”受宠若惊地胡贝连忙拉过莫德尔的一只手,架在自己的肩上。他从侧面看过去,莫德尔的一半脸隐在沉沉的夜幕中,另一半却好像东方渐白时黎明之中那朦胧的微光。他们站在黎明与黑暗的边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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