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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莫德尔安静地躺在原地,能感觉到那些粘在大腿上的浊液被热气熏蒸着,被冷风封冻着,一冷一热之间渐渐干涸,凝固在皮肤上,似乎搓洗干净都无比困难,需要抠挖见血才能去除彻底。他轻轻挪了挪身子,舒展了一下四肢,手指不小心触到了胡贝的掌心。

      像是被突然接通了过大的电流,胡贝浑身都颤动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吸了口气,又活过来似的。他的手指在床上爬动了几下,握住莫德尔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又放开来。忽然他站起身,一件一件地套好衣服:衬衫、裤子、袜子、外套……最后他趿上鞋,一言不发地掀开门帘,逃离了这过分沉默压抑的空间。

      混沌的时光中还有莹白的希望,这是何等的幸运,然而往后就不再有了。莫德尔恹恹地垂下眼睛,反倒坚定了自己不再上军校的心。无法忍受的折磨其实要退居其次,反倒是贫穷的压力更加迫在眉睫。父母的节衣缩食,未来可能面对的负债式的供养,无一不让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吸血的蚊虫,忍受着良心的折磨,任由其他人为自己所谓的理想贡献出血肉。如果自己去做一个不起眼的银行职员,这些难题不仅可以迎刃而解,还能解决家中的窘况,相比之下,所要牺牲的不过是那不知能否实现的,远在天边的理想。这笔生意怎么看都显得格外划算。

      只是胡贝,只有胡贝,是唯一的例外,唯一的变量。莫德尔的右手虚拢在眼前,湿潮的液体浸润着眼球。胡贝不该用他的手抚摸过自己的创伤,不该触及那潮湿霉烂的疮疤,不该勾起自己人所不能见的爱情。莫德尔的上半张脸在哭着,下半张脸在笑着,哭笑不得,既悲又喜。他恍然觉得,若是胡贝就此放开了手,似乎也算好事一桩,反正只会给自己留下一颗满目疮痍的心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胡贝又回来了,身上沾着粉尘似的雪沫,裤脚袖管上有湿水后冻干的痕迹。他的手里拎着一小桶冒着白色寒气的水,他不和莫德尔对话,只是把它放在炉子上,自己蹲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水温热起来,不等完全烧开,胡贝便将它取下来,抱着它来到床前。他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用温水沾湿后慢慢擦拭起莫德尔腿上干涸的痕迹。他的动作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反倒是这种极力压制的情感预示出某种即将到来的力量。越是强行放慢的节奏中越预感着急促的节拍,蕴藏着神经上的愤怒,仿佛内心的风暴正在反复撕扯着什么。

      莫德尔以为需要撕去皮肤,挖去血肉的痕迹被带着温度湿润的手帕一点点擦去,轻松得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最后一下擦完,胡贝像是发泄愤懑一般,把手帕啪嗒一下丢进了小桶里,里面不多的水摇摇晃晃,到底没有飞溅出来。莫德尔的手在胡贝依旧散发着潮气的袖管上捏了捏,后者并不出声,只是微微一点头,脱下外套,让袖管搭在靠近炉火的地方烘烤着。

      他们依旧不对话,不做声,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微。沉郁的氛围再度扩散开,带走了温度,裹挟着烦闷。某种亟待发酵、沸腾、爆裂、喷发的东西被它包裹在其中,光滑得像药丸之外圆溜溜的蜡衣,表面上流转着沉静和淡漠。

      到底是胡贝更加不能忍受这蕴含着绝望意味的空气,他忽的一声站起身,动作之大之迅猛,几乎要帐篷的顶部戳出一个洞来。之前随手扔在帐篷角落的背包被他拽过来,双手难以忍耐地在里面翻找,最后掏出半盒皱皱巴巴的香烟来。莫德尔猜这八成是他从老胡贝的哪件被遗忘的外套里偷出来的。

      胡贝抖着手把一支烟凑到炉火上点燃,却并不急着吸,只是茫茫然看着烟头上的那点蓝烟。他刚学会吸烟没有多久,并不成瘾,也不爱吸。但此刻无名的怒火在他脑中燃烧,他不能朝莫德尔发怒,那只好用别的方式发泄出来。他忽然把那只烟举起来,大口大口地吸着,越不爱吸越偏要吸,一直吸得口中心口都发辣,滚热热得叫人想捧着头,粗声大气地狂呼乱喊一阵。

      他吸得又急又快,一支烟很快去掉了大半支,长长的烟灰扑簌簌地落在地上。突然一只手截住了胡贝的动作,莫德尔把那支烟拿到了自己手上。他显然之前从未接触过烟草,模仿着胡贝的动作猛吸了一大口,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但这好歹唤回了胡贝的理智,他慌忙把剩余的那点烟从莫德尔手里夺下来,顺手扔进了炉火里。

      莫德尔依旧咳嗽不止,他被呛得面红耳赤,甚至被逼出了一滴眼泪。胡贝并不作声,只是坐在他身边,把他拥入怀中,像是安抚又像是敷衍地抚着他的背。莫德尔忽的就恼火起来,为着胡贝的波澜不惊。是的,胡贝情绪激荡他恼火,胡贝古井无波他也恼火,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因为胡贝的存在而恼火着。于是恼火的他揪着胡贝的领子……。

      “别闹了。”胡贝终于说出了打破静默的头一句话,也只有这一句而已。随后他又沉默起来,而且他避开了莫德尔的吻。生平头一次,莫德尔心头升起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似乎一瞬间对什么都失了兴趣,不恼火了,也不焦躁了,仿佛心被挖了出去,留下空荡荡的一个破洞,苦恼填补进去,满满当当的,甚至试图把洞口撑得更大点。

      莫德尔的手从胡贝的衣领上滑落。他安静地望向他,隐隐发觉两人之间已经没有那种力量了,那种能把嘴唇吸引到对方嘴唇或是肌肤上的力量。莫德尔本以为自己早已深思熟虑过,是可以接受这种变化的,然而事到临头他才发觉想象和现实的差距远比他预设的要大得多。就好像之前他一直骑在一匹温驯,易被驾驭的马背上,现在这匹马却变成了吐着白沫,发了疯的牲畜,不知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

      帐篷里的空气浸饱了水似的,沉甸甸地不断下坠,黑铅一般压在他们两人的心头。在这种情况下,咽到肚子里的晚餐变得如同木渣般粗糙难忍,而他们也只是食不知味地机械吞咽着,彼此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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