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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鬼嫁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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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是顺从了这具身体的疲惫,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闭上了眼睛,然后迷迷糊糊中,听见了铃铛声。
有风吹在他的身上。
他睁开眼,窸窸窣窣从干草上坐起来,望向高墙外淡薄的月光。
子时。
风中仿佛传来遥远的呜咽,仿佛女子捂着手帕的啼哭。
铃铛声又响起了。
沉玉意识到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风路过他们的牢房外。
铃铛在近处“叮铃铃”一响。
十分突兀,像是被什么打断了。
继而,那高墙下坐着的婴勺忽然轻轻一颤,魂魄在身体中略微晃动。
风从窗外钻进来,绕着婴勺的身体游走两圈,他的魂魄就随着风的轨迹,飘出了窗外。
错了,是“她”。
沉玉眯起了眼睛。
方才他只在婴勺魂魄离体的那一瞬看见了对方本来的样貌,时间极短,可为何觉得有些眼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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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勺觉得自己睡了个好觉。
最初,她花了几十年的时间适应四境轮,在觉得自己快要同流合污的时候,遭人暗算被收进了玲珑局,在玲珑局漫长的时光里厮杀,日夜与恶鬼缠斗,出来发现四境轮的时间还在原地踏步,自己手上还握着砍向玉无更的那把刀。于是玉无更就失去了自己的右臂。
那一刻,婴勺觉得自己进玲珑局之前的水平属实不行,若是当初挥刀的角度再对那么一点,玉无更没的就该是头了。
后来的两百多年,南北两境持续对峙,南境又内乱不止,自从她得了南境王朱厌赠予的鞭子,睡觉时这法器便从未离开过她的枕下——好在玲珑局顺利帮她养成了打出生以来一万多年都不曾养成的戒备心,勉强够在四境轮中保命。
总之是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相比之下,虽然身边仍有危机四伏,但比起四境轮来,凡界实在是太安全的地方了。
因此,婴勺一直睡得很沉,直到梦境发生了出人意料的转折,她被那深渊中的风吹向了对岸。
她尚未完全清醒,却已然迅速意识到,那风可能不止出现在梦里。
在双眼睁开之前,她已经进入全神戒备的状态,她感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正在轻微地摇晃,但并没有人对自己发动袭击。
婴勺略放下警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红色。
她的头上盖着东西。
铃铛声又响了,仿佛在为什么东西引路。
婴勺嗅见了鬼的气息。
好几个,凡界的小鬼而已。
她微微抬手掀起遮眼之物的一角,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红色嫁衣,脚上一双红绣花鞋,前方的帘子飘飘荡荡地透进风来。
自己坐在一顶轿子里。
她从侧边掀开轿帘,看见无边的夜幕和下方黑夜中的城镇。乌云蔽月,是一个不太吉利的晚上。
婴勺看见虚空中抬轿的侏儒小鬼,然后看见了自己掀开帘子的手。
那是她自己的手。
她一愣,手张开又收紧,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之前死活没法离开长渊的身体,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居然已经脱困了。
感受着浑身充沛的法力,婴勺深吸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将车帘掀得大开——甭管这伙小鬼在整什么幺蛾子,走为上计。
她向前一钻。
嘭。
娘的。
婴勺被结界弹回了原位,脑门差点没磕碎了。
她抬手向前送了一掌,花轿的帘子轻飘飘地一动,无声消弭。
外头抬轿子的小鬼们连个响都没听见。
婴勺脑门上冒出问号。
什么情况,这凡界竟有人有如此法力。
婴勺掀起盖头,手一抬,轿帘迎风掀起,指尖法力笔直地凝聚,切在了结界上。
原本看不见的结界,在遭遇切割处浮现密集的荧光,一道半指宽的裂缝自上而下被切出。婴勺额上冒出了汗。
小鬼们抬轿抬得不稳,轿子猛地颠了一下。
婴勺的身体一晃,盖头重新落下来遮住了双眼。她撤回手。
结界上的裂口愈合,再次消失不见。
她握了一下拳。
三成。
虽然逃脱了那凡人的身体,法力却依旧没有恢复。
可即便只恢复了三成,困住她的这个结界,也属实够厉害的。
这么短的时间内,婴勺无法判断局势,她原本想要等落地之后正主现身再伺机逃走——不是她没出息,以目前这个状况来看,若是这布下结界的人想要对她不利,她是绝对没有还手之力的。
然而还没等到落地,婴勺便感觉有一层看不见的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那道结界。
婴勺猛然挣动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然完全动弹不得。
结界受到攻击,自行形成束缚,控制住对它发起攻击的人。
婴勺憋屈地深呼吸了两下,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土地灵在前方时不时地晃着铃铛,为鬼魂引路——被引的不仅是抬花轿的小鬼们,还有婴勺自己。
鬼魂的花轿开始向下驰去,在夜风拂起红盖头的边缘时,婴勺瞥见了城外的土地庙。
城外无人,荒山野岭还覆着前一日下的大雪,白色的,一片片地反射着月光。土地庙在一片空地上,四周环绕着光秃秃的树丛,庙顶燃着凡人看不见的鬼火,红色的跳跃着,在密密的丛林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的喜庆。
该不是被什么野路子的修道之人弄了个冥婚吧。
若是里头真有个男鬼——被束缚的婴勺在心里露出个皮笑肉不笑——她能让他从下辈子开始做女人。
轿子落在了地面上。
铃铛清脆地响了一声,风静止了。
婴勺安静地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连风声都没有,显得铃铛声格外清晰。
轿帘从外被掀开,两只半人高的小鬼一前一后钻进来,一左一右地抬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出花轿。
绣花鞋踩在尚未化尽雪的地面上,吱嘎吱嘎轻响。
新娘的红盖头遮住了眼,婴勺眼前只有一片红,隐隐约约能辨认庙宇的轮廓,还有脚下映在雪地上的朦胧烛光。
她感到有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控制她的手脚,一举一动都不听自己的使唤。若放在平时,这种不入流的傀儡术根本近不了她的身,眼下却被这些尚未修成形的小鬼操控,婴勺没觉得丢脸,她只在心里骂娘。
荒山野岭的土地庙前,点着阴间嫁娶的鬼灯,土地灵引路,新娘子顺从地弯腰走出花轿。
土地灵年纪很大了,揣着铃铛飘在最前面,过门槛的时候往婴勺头上甩了几滴水——婴勺辨认出那是冥河水,若饮下,可引渡生灵前往灵界,若附体,则用以辨别灵物的恶念。
这个毫无恶意的举动让婴勺有些费解。
难道对方的目的果真只是为了随便找了个鬼魂成亲?她虽然见过很多千奇百怪的术法,却到底也没作为鬼和别人成过阴亲,这到底是个什么流程她也不清楚。
但问题的关键是,她不是鬼,她本人乃是个活生生的生魂,本不该被招来。
婴勺此时想要掐死那躲在幕后做法的术士,若是被她找出来,回头和诸宁打声招呼,在轮回台上记一笔,让那没眼力劲儿的下辈子做太监。
然而她只能在心中愤愤,腿还是自行抬起来,带着她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她直觉庙里有人。
两侧的小鬼带着她向前走。庙里没有风,这整片山岭似乎都没有风,没有鸟鸣,没有野兽的动静,仿佛一切都在静止。婴勺垂着眼,瞥着扶着她的小鬼,那飘忽的脚步中似乎传达出某种很不自然的畏惧。
婴勺感受不到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无法判断等待她的到底是人是鬼,她只能从那浑身上下充满友善气息的土地灵身上勉强预测,下一刻迎接她的大约不会是一只折断她脖颈的手。
破庙的地面很陈旧,婴勺看见自己每走一步在陈年的灰尘和枯叶上留下脚印——虽然此时的仪式处处透露出阴亲嫁娶的痕迹,可这场所客观上实在看不出是为了结亲而准备的。
除了那道困住她行动的结界,这一切都显得过于随意了。
土地灵的铃声停住。
牵着婴勺的小鬼也停住。
婴勺停住。
有脚步声落在地面,她微微屏住了呼吸。
红盖头下,她看见一双黑色的鞋停在了自己的身边,白色的衣摆落下来,侧对着自己站着。
即便婴勺看不见那人的脸,也能感觉到对方正在打量自己。
这不是人,也不是鬼。
婴勺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世,难道还能有其他什么东西想要结阴亲吗?
土地灵嘴里咿咿呀呀念着令人头晕的咒语,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婴勺勉强辨认出“百年好合”“天长地久”等词汇,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得想办法溜,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根红线缠上了自己右手的尾指,另一端显然连上了另一个人。
婴勺挣动了一下,预料之中没能挣开结界,自己的腰却自动弯下去——娘的,这鬼娶亲的流程还挺正式,居然要拜堂。
立在她身侧的人很配合,跟着一起拜了三拜。婴勺转不过脸去,铆足了力气用余光使劲往旁边看。透过红盖头能看见个相当不具体的轮廓,从那人弯腰的幅度来看,这个礼行得相当敷衍。
婴勺觉得自己很吃亏。
紧接着听见那口齿不清的土地灵喊:“送入洞房——”
这算是婴勺从上了花轿起,完整听懂的唯一一句话。
婴勺:“……”
操,找死。
她很想开口骂旁边这人,既然这么不情不愿的,脑子有坑才来搞这么一出阴亲,然而她此时连自己的嘴皮子都控制不了,两名小鬼已经撒开了她的手,身侧那人脚步一动,尾指的红线便牵着她跟上……去洞房。
这破庙里还真他娘的有一个年久失修的房间。
土地灵尽心尽力地将房间四处贴上了“囍”字,点上了红蜡烛。
婴勺坐在床边,通过红盖头,朦朦胧胧地看见了烛光。
尾指上的红线似能随意伸长缩短,那牵着她进洞房的人没一起坐上床,而是背对着她站在桌边。
那人的脚后跟从婴勺红盖头下的视野中消失,她竖起耳朵,仔细地辨认脚步声。
房中忽然就没了动静。
别说脚步声,连呼吸声都没有。
婴勺坐直了身子,随即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束缚消失了。
她一把抓下红盖头,冲向窗边。
窗外同样布有结界,但那只是为隔绝外界干扰之用,婴勺一抬手,大红“囍”字随着那破落窗户被打开而撕成两半,同时结界应声而散。
雪地里的风声顿时掠入房屋。
婴勺感到后方有气息迅速逼近。
她眉头一凛,刚一腾身,一道紫色的光线就缠上了她的脚踝,阻滞她的行动后,几乎是立刻缠上她的腰。
婴勺还手,没能将那线割断,被拽得往回趔趄两步。
她憋了一路的火气堆在了舌尖,眼看就要爆发,恰逢一低头,看见了缠住自己的那道法术。
或许是她的停顿过于不显眼,对方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就连婴勺都觉得自己过于冷静了。
她松开了牙关,那些差点迸出来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的糙话随着灌入室内的冷风,一起埋进了雪地里,无影无踪。
窗户倏地关上,“嘭”地一声,将风雪隔在了外面。
继而她听见一声轻笑——
“呵,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