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转职》李安遥

82、红枫旧事

　　红枫山游历其实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年奚不过才是个刚进高阶的医修，正处于探索世间杂症四处游医的时期。之所以会留在红枫山，仅因为当时红枫山爆发了一场疫病，书上从未记载另多数凡间大夫无力下手施救。

　　她正巧游历至那处，随了一个行脚大夫进了山。
　　红枫山算是一有名的小山村，村民淳朴，土地富饶，离凡界最大的城池也不远。可忽然有一日这山村中爆发了一场疫病，人心惶惶。

　　突发的疫病无处可医，凡界大夫也没见过这种离奇的症状，病患被困红枫山，还未染病的村民因此搬离了红枫山。年奚刚到红枫山时便是这样的状况，她不比凡界大夫，有些症状一看便知是灵力妖物作祟，凡界药物无法抑制其病源扩散，只能用仙家手段。

　　红枫山山腰处有一破落的小院，本来是村民们上下山歇脚之处，后来年奚便在那落脚住下了，一住就是十几年。

　　住的时日多了，村民们为了报恩曾送很多贵重物品到小院，但年奚并不受此恩礼，又从村里小孩的口中打听到大夫更爱看杂书医典，就到处收罗来这些闲志杂书。

　　杂书堆放在她所住小院的角落里，用着山上木材修成的小橱柜，几年光景便堆满了一角落。橱柜之余摆着她撰写医案的小台桌，推开小窗便能看到红枫山的山景。

　　杂书多半都是凡界小志，偶尔会掺杂几本凡界流传的冷门医典，有仙家过笔的痕迹。这些书她看得仔细，但除医典之外，还有一本极其特别的杂书。

　　那书并非医典，而是某处凡界江湖门派流传出来的剑法。
　　撰书者不留名姓，里头的剑招却画得极其特别。

　　通常剑法会先著明剑招出路，亦或者剑招拆解的动作细节，仙家的剑法要更复杂一些，讲究心法门路。但那本书并无剑招拆解，也无剑法道论，而是由一幅又一幅的小人画组成，留有余地让观者参悟。

　　年奚参悟不来，却特喜欢那小人画里的故事。
　　连贯起来的小人画讲的是一个剑客浪迹江湖与诸多高手对招扬名四海的故事，但某人却说这是卖弄噱头的基础剑法。

　　“你若要看剑法，我可帮你拿一摞来，何必看这些凡间小传？”那人一身红衣单薄，抢她书的手却十分强硬，“别看了，看这玩意不如看我。”

　　年奚只好按住他手腕，掐住之后又把书夺了回来，“我屋外熬的药记得趁热喝，你怎又穿这么薄出来走动？”她把书放在桌上，又几步跑回某人的屋里拿来一件狐裘。

　　某人却跟书过不去了：“你想学剑法？想学为何不问我？”
　　他似乎十分执拗与此，即便披上裘衣也要问个大致。

　　年奚哪想学剑法，看杂书不过是闲暇时期讨趣罢了，她又不知画里说的是阵法，只觉得小人画的故事有点趣味，又知某人脾气，只好道：“我没想学，想学剑有你这个大剑修在身边我还看什么剑法呀？”

　　某人一手拿着那本凡间小传，另一手拽着年奚往外走。
　　年奚见他身上合衣，又担心见风入寒，边被他拉着走边轻声道：“别走太快，慢点。”

　　院落处在红枫山山腰，院外摆着晒干的药草，小灶台上的药炉呼呼地冒着热气。年奚自己还穿着医衫手腕挽起可见白皙的臂膀，某人却披着厚重的裘衣，令她站在屋外拿着那本小传。

　　他从柴堆里拾起了长短得当的枯枝，站在院中，“第一页。”

　　“好的好的。”年奚如他的意，翻开了小传的第一页。

　　“书中所讲的剑法大肆不惭说是强大剑招，却只是凡界剑客自以为是。”某人披着厚重的裘衣，挥动树枝摆了个起手式，他身体修长即便裘衣缚体，剑招起手落手干净利落。

　　年奚只见他把书上那小人画的画迹用剑与身形慢慢呈现出来，恍然大悟道：“原来这画间笔迹连起来是个剑招？”她只看出画中的故事，却没看出其中落笔行云流水，正应对身形与剑的利落。
　　“这撰书的剑客心思也太巧了，居然把剑招藏在故事中。”年奚低头又看了几眼。

　　某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声道：“再看。”

　　这一次他不再放缓展示剑招，而是将方才所使的招式配合身形极快地演练了一遍，随后又用变招重新更改了剑法。

　　年奚初见时只觉他动作复杂，剑招之中藏有些许滞遗，随后又见他身如轻燕挽剑收招，迟疑了半会才道：“……你改招式了？”

　　“第一招所用便是你看的那小人画，凡界剑客的招式多半靠身体魄力而行，用的是体内聚集的半点灵力，招式虽好但过于依赖体魄，稍有不慎便成废招。”他说完又练了一遍让年奚仔细看清，随后道：“但仙家剑法不仅用体内灵力，更多的是与大道相合由身到心所行的剑法。”

　　剑招快猛，身形如燕。
　　年奚微微抬眸，院中人仿佛随风而动，周围的灵气皆聚在那凡物枯枝上，尤其是火灵，抑制不住雀跃应声而行。
　　树枝燃上了火光，狐裘不知何时从他肩上脱落，红色的身影在院中起起落落，从覆火的枯枝到他修长的手臂，隐在单薄红衣之下的身躯似乎藏着不可忽视的强大灵力。
　　火起招风，剑风荡灵，甚是好看。

　　年奚见过很多剑修，也知剑修持剑证道的潇洒不羁，但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剑，分明火灵覆剑迅猛如龙，却可收招利落流云，将那挥扬的不羁意气收在了小小剑招之中，动则逍遥腾云，静则清风明月。

　　“过来。”那人招呼她。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被冰凉的手握住了手腕，随后接过他递来枯枝，听着他轻声耳语：“看我。”

　　起落，收出。
　　他带着她的手重新走了一遍剑招，滞遗灵力的凡间剑术以及行云流水的仙家剑法，皆在出剑收剑中明朗清晰。

　　“凡间剑法没甚意思，想学剑我教你便可。”

　　“楼湮。”年奚从那特别的感触中走出，意犹未尽仿佛手中的枯枝变作那沉重的冷兵，但她很快收敛起笑容，回头板着小脸对上某人的眼，“我知你手痒难耐想碰剑，但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一身单薄，狐裘被丢到远处的晒药的竹架上，见风不得，还到处逞强。

　　清风似乎还吹着，朦胧中跨越重重雾海向她走来，耳边的笑语被隔在长河之外。
　　只剩下药炉呼呼的声，枯枝落地，几声脚步……渐行渐远。

　　“年奚年奚！”
　　急促的呼声传来。

　　年奚猛然惊醒，昔日小院变作沉重的石门，她背生冷汗手间乏力，神似恍惚地偏头过去。

　　李树看着她，面色焦急问道：“你怎么了？”他见年奚额间布满冷汗，眼神恍惚地看着石门，以为她是因其他阵法魔怔了，赶忙喊了她好几声。

　　年奚抬手摸了下额间，怔然道：“没事。”

　　李树看她这状况并不像没事人，“休息一下。”
　　他凝重地看着石门上的阵法，年奚刚刚恍惚的样子实在令他心有余悸，但仔细查探下来这上面并没有其他混乱人心的阵法。

　　“我试试。”年奚平静开口。

　　李树看见她走到门前，只好退后让开了路，不过他道：“小心一些。”

　　凡界剑客的招式多半靠身体魄力而行，用的是体内聚集的半点灵力……
　　回忆里楼湮说的那些话清晰地回响在年奚的耳边，她郑重地看着石门上混乱的阵纹，将它们与记忆中那有趣的小人画连在一起细看，石门上是极其混乱阵纹，如果所有阵纹都是可以接连一起的连贯手决的话……

　　李树看着年奚略有生疏变化着手决，手法成形并不像是他所见过的普通手决，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年奚，方才石门前年奚的失态并不像是小事，她来寒光阁这么些日子虽有时看起来十分茫然，但也没像今日这般……

　　石门上的阵法还未破解，两侧的冰灵还在肆虐。
　　年奚手中渐渐成形的手决从缓到快渐渐变作了一个熟悉的阵纹，李树看明白之后恍然大悟，是阵纹，她竟然在手间重现了石门上的阵纹。
　　而且所用并非阵修的手段……

　　并非剑法，而是用着当年小人画上讲故事的法子，只是她那时所看的小人画所用剑法，如今眼前石门上的阵纹所用的是医修捏决的手法……
　　画着最复杂的阵纹，用着凡界繁复的手法，去繁从简后的仙家手段。

　　年奚微微抿着嘴，眼中明亮看着石门，她现在明白为何楼湮说这天池底下的路只有她能走，初见寒光阁阵法时她只是惊觉巧合，再见第一道门鱼跃龙门时可知施法布阵者精通医理确为医修，如今再见此画与记忆中层层相接起来……

　　宛若一个巨网，楼湮推着她往其中走去，一切早有预料或者是用心良苦。
　　手诀成形，渐渐没入石门中，与其上阵纹叠合起来。
　　土灰震开，厚重的石门被一股巨力往后推去，石门之后扑面而来凶戾之气，狂风吹开了年奚额间的乱发。

　　年奚退后了几步，对红枫山的那段记忆忽地清晰了起来，远在古始红枫山，她见过楼湮。
　　小院里红衣人拿着枯枝，起落有致地舞动一招又一招的剑法，催促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催着年奚往前走，看看他，再看看他……

　　我们认识吗？
　　我见过你。
　　她思绪万千，其他呢，为什么想不起其他的事？

　　石门大开，一切戛然而止。
　　而年奚记忆中的石门轰地一声重重关上，再也窥探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