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转职》李安遥

257、夜风无声

　　赵老先生？
　　在场两人一兽看到白衣老者时惊讶大于其他情绪，阳阳好几次扑空才明白这不过是戒指中残留的神识虚影，真正的赵老先生早已神隐归去。

　　年奚与燕灵起身作揖问候，“赵老先生。”

　　赵老先生的神识久未见天光，这会看到楼湮的院内摆满诸多药材器具，他的目光不住往其他的地方看去。寒光阁阁顶一眼可看去浮青山林，隐于山林之间的各处阁楼院落尤其明显，他感慨道，“寒光阁变了甚多。”

　　阳阳眼珠子里憋着泪，着急地在赵老先生身周走来走去，“老头，你理理我。”
　　赵老先生垂目看它，笑眯眯道，“阳阳长胖了。”

　　主仆一人一兽聊了一会，赵老先生才把目光放到年奚跟燕灵身上，他轻声道，“两位可是医修？”

　　年奚点头。

　　“我在戒指上留有残念，如果有朝一日被同为医修的道友神识揭破才会有我残念现身。”赵老先生平静道，“我能见到你们，想来我本人应该已经神隐，而你们也是为了楼湮火灵之体才会找到我。”

　　年奚本以为这只是一枚无关紧要的戒指，却没想到从中藏有赵老先生的残念。赵老先生的残念比其他的医书更加珍贵，他是曾经接手过楼湮病症的修士，对楼湮的了解远胜于她。

　　年奚细心解释目前楼湮的现状，并将她与燕灵共同专研的困惑之处道出，“楼湮身为火灵之体，只要他一动用火灵便会与血脉有所牵连，即便能控制下来，也无法让他彻底根治，除非他永远不用火灵。”
　　但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上界纷争如此，楼湮骄傲如此，不用火灵便等同于废掉他一身修为。

　　赵老先生捋须深思，“我留在寒光阁的医书典籍你们都看过了吗？”
　　年奚道：“看过大半，还在细究。”

　　“当年我接手他病症时，也曾陷入与你们同样的困惑。不过当时因为楼湮体内有另外一股精纯木灵压制着，他的情况才没继续恶化。”赵老先生看着年奚，“那股木灵与你出自同源，我认得你的灵力。”

　　年奚犹豫片刻，后道：“那是木灵血脉所化的精纯木灵，当年的我以木灵之体强压火灵之体，才让他能彻底压制住体内火灵。但是如今若再用木灵之体，恐怕也压制不下来。”

　　“原来如此，那木灵竟是木灵之体。”赵老先生恍然道，“孩子，你为他牺牲很多。”

　　“没有……”年奚面对老者慈祥的话音总有种回到年轻时与神医谷的长辈闲聊的时候，她默默低头，“其实我也不记得了。”

　　赵老先生没再细问，而是道，“楼湮这个体质一般医修救不了，哪怕你求上百草堂那一系医修，她们也束手无策。”他继续道，“火灵之体本是不可逆的天谴，楼湮能活到至今全是你多年的苦劳，你也知道，身负火灵之体的修士没一个能成功飞升，他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那是没办法了吗？”年奚闻言一顿，火灵之体的事她心知甚多，赵老先生讲的道理她都明白，只是既然当年她能把楼湮救下来，放在如今怎么就不行？

　　她心想至此，突然想到先前在东原乡湖底的回忆，想至楼湮苦求她不要任性妄为，想到自己用木灵之体压制楼湮火灵之体的事情，有一个细节被她忽略了。
　　当时的楼湮，是已经决定放弃的。

　　赵老先生摇头，“其他医修没有办法，但是你有。”

　　“我有？”年奚眼中一亮，“我能救他？”

　　“这救，也不是让你舍弃修为再救她一次。你当年割舍木灵之体废弃修为救他本来就是不可逆的付出，而且他非木灵根出生，木灵之体只能暂且压制，一旦木灵精气耗尽便再也压制不住。”
　　赵老先生道，“可是孩子，你可曾想过，既然你的木灵能在他体内存留几千年之久，于他火灵之体而言，这便是一个医术典籍都无法解释的特例。”

　　“上界已然超脱天道的管束之外，所谓的天谴其实无需畏惧。”赵老先生继续道，“开辟先河，医道不是一成不变的道法，奇难杂症也有解决的一日。”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能救他的人，那只会是你。”

　　**
　　楼湮清醒的时候，屋内已经点起了烛火。
　　烛光摇曳，他看到坐在桌前写医案的年奚。

　　“醒了？”年奚放下笔，然后端起放在一旁火炉上温着的汤药，“来，药放很久了。”

　　楼湮半坐起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眉头微皱一饮而尽。
　　年奚看着他，“我记忆里你不怎么爱喝药，也不喜听医嘱，总喜欢跟我反着来。”

　　楼湮一顿，“兴许你记错了。”

　　年奚在床边坐下，帮他把被子拉了拉，随后道，“楼湮，我今日见到赵老先生了。”

　　楼湮似乎没想到这事，目光微动语气沉沉，“你在哪里见过他。”

　　年奚张开手，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古朴的戒指，“阳阳在赵老先生的屋里翻到这枚戒指，其中留有赵老先生的残念，我问他如何救你，他告诉我这世间无人能救你。”

　　楼湮目光微动，“也不用压制，我能控制好自己。”

　　“他还说，现在的医典中并无医治之法，但若是真能救你，那只会是我一人。”年奚认真地看着他，“我记得散碎，有些事情记得清楚，有些事情记得迷糊。但我不是蠢人，这些事情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避，我能猜出一些。”

　　“古始的医书典籍中并无医治火灵之法。当年我能救你其实也是冒险，因为没人尝试过用木灵来强压火灵，这与五行之理相悖也极其荒谬。但事实上我却做到了。”年奚继续道，“这是我现在对以前我所行之事的猜测，而且就着记忆里某些疑点，我尚可推测出当年我救你的时候你并不知情。”

　　楼湮看着她那双认真的眼，在烛光下忽明忽灭，但无法阻止其探究的熠熠光彩。

　　“火灵之体无法医治，那么再这样的情况下，当年的你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无法怎么修炼，你都无法躲开死亡的天谴。”年奚的声音微微一顿，后平静地往下讲，“修炼是死，不修炼也是死，你无法飞升，所以在我舍身救你之前，其实你已然决定一人孤独死去。”

　　“这便是我的疑点。”年奚轻声问，“如果当年我没有救你，你打算怎么做？”

　　楼湮没想到年奚会在这个时候出声谈及这件事情，他当年确实不知道年奚会救他，也确实想不到火灵之体还可以这样医治，也确实如年奚所料那般打算独自死去。但这些他都未曾想过告诉年奚。

　　两情相悦本是美谈，可楼湮自怦然心动那刻起便知道他终究会面临生死相隔的命运，纵然以前的年奚多次谈及此事，他其实也没打算成功活下来。

　　所以在年奚救他之前，他与她告别回师门，本想着料理一切后事后一人远去，却没想到师门不知用意，千里跋涉把她找来，后变成无法收拾的荒诞局面。

　　年奚见他不语，从而继续道，“我先前不明白你我之事为何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我若与你相爱，若与你曾是未婚道侣的关系，你不该欣喜告诉我一切往事，与我重归旧好吗？”
　　她微微蹙眉，“可是你没有，你瞒着这件事仿佛你我之间有一道横沟。所以我猜想，一旦你把所有的真相揭露，把所有回忆摊开，你我之间的关系便真的无法收场，也无法重归旧好，是吗？”

　　楼湮哑然失语，怔怔地看着年奚。

　　年奚说完这些话，与他目光相及时忽然发现楼湮有些可怜。她想事情的时候喜欢置身处地深思，倘若当年她是楼湮，已知自己必死的结局，必然会有所准备。她与楼湮的关系也不难猜，如果两人相爱，无论是谁孤独留下，另一人都会做好准备。
　　楼湮当年必然做了什么才会导致他现在不谈往事的情况，年奚把手合上，微微笑道，“我不知道你心中如何想，但是我现在忽然对以前的事不怎么感兴趣了。”

　　“你我将有自己的未来，过去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年奚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好好休息。”

　　楼湮看着她拿起桌上医案，正欲下楼离去，开口问：“你打算去哪？”
　　“赵老先生留下的戒指中还有好些医书。”年奚垂眸，“我去下边看书。”

　　她说完离去，留着桌前那盏灯。

　　院里的红灯笼出奇地亮，年奚长长地叹了口气，垂眸看到手中医典。
　　还有好些事要忙，不知今夜能看多少医书。

　　楼湮却睡不着了，他起身合衣走到窗前，不顾年奚的叮嘱推开了那扇紧闭数日的窗。孤月无风，山风被阁外的阵法好好地挡住，他垂首看到年奚抱着几本书在院中石椅落座，脸上并无半点悦色。

　　过去也许没那么重要？她总能把一切轻重分得清楚，就比如当年舍身救他时她认为一身修为不及他性命重要，然后因着那身修为，他不得已要提前面对飞升劫难。
　　他确实如她所愿性命无恙，也如她所愿飞升上界。
　　可这一切未必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没那么重要？”楼湮轻声道，“如果不重要，我何必瞒着你。”

　　阁楼上下，夜风无声，孤月落寞。
　　楼湮轻手把窗关上，“年奚，你既然已走到我面前，又叫我如何放得开。”
　　我爱你有山水重，跋山涉水且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