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转职》李安遥

188、永灯旧事

　　关于余星辰的记忆，林昭已经多年未触碰。
　　修士漫漫的寿命中会遇到很多人，但尚为凡人时遇到的人与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寥寥数笔的过客。哪怕亲身父母，会细致回想的修士也是少之又少。
　　入道则尘缘断。

　　永灯城煅灵珠一事发生在林昭幼年，其间的苦痛煎熬曾让林昭在离开永灯城后花了数年才从其中的绝望走出。林昭幼时没有多少同伴，在父母相继离世后独一人流浪到永灯城，他在冬夜中街头蜷缩，在拳打脚踢中护着捡来的窝窝头，幼小的身躯上青痕数之不尽，直至数月后遇到一人。

　　那人是永灯城流浪乞儿中的一个，与当时永灯城的乞丐头儿关系不错，虽然年幼但也怀着个玲珑巧心。林昭在两次与他发生冲突之后，被他堵在了永灯城街头，那小孩带着数人站在他的面前，没用拳头威逼他下跪道歉，而是兴致勃勃地问他要不要当小弟。

　　吃饱喝足，那一身破烂的小孩就这么许诺他。

　　林昭本就一人流浪，不少次被其他乞儿针对，对于能被纳入他人保护圈这种天赐的馈赠满怀欣喜。
　　他跟着那人混了好些天，其他乞儿喊这人大余，直到某次跟大人闲暇聊天时，林昭才知道大余的全名叫余星辰，天上闪闪发亮的星辰。

　　听说他也是仙家子弟，但是家遭突变，在仇人的追杀中流浪到永灯城。永灯城的乞丐头受过余家的馈赠，不敢冒险送他去修道界，却也能在永灯城内为他提供一庇护之所。

　　而余星辰也没有向道之心，便这么留在了永灯城内。
　　林昭听过余星辰的往事，有同病相怜之感，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

　　那是林昭在尘世接连打击中，幼小的心灵里唯一的窃喜，他的世界并非空荡荡的一片，哪怕喜爱他的父母远去，他也能遇到其他相依为命的人。

　　被巫修哄骗的时候，他满怀欣喜把这个小秘密告诉同为乞儿的好朋友余星辰，在自己固执的想法中，是余星辰不顾乞丐头的阻拦，随他一同追求登仙大道。

　　林昭还记得当时余星辰是怎么说的。
　　他说，听说修道漫长孤独，要是没有我这个兄弟在，你小子肯定坚持不下来。

　　在往后不知多少年的漫长岁月中，林昭也是因着余星辰幼年时同他说过的这句话坚持下来，也曾无数次懊悔痛苦过，如若当时他与余星辰的关系没有那般好，会不会他能寿终正寝，平凡地度过一生。

　　余星辰是发现巫修阴谋的第一人。
　　也是他拉着林昭蜷缩在小小的暗洞前，令他看清此间的谎言，打破虚假的美梦，将他从浑浑噩噩拉到真正的尘世间来。

　　风雪敲打着窗户，传音符悠悠地飘荡着，寂静的房间内仅有林昭近乎于剥心的回忆，他本不愿细想，却要将这些过往再次翻出来，“大余他很聪明，但是知道巫修阴谋的人只有我们两个，是他告诉了其他的孩子，并鼓舞大家一起逃命。”

　　“现在想想，当时不过是异想天开。”林昭微微垂眸，“逃第一次的时候，我们两都被抓回来，巫修也不再甜言蜜语地哄我们，用的手段也更加变本加厉。”

　　“逃第二次的时候，我们差点就成功了。只因同行的一孩子在半路扭伤了脚，大余停下来背他走，耽误的这会功夫，我们就被追上了。”

　　谁怂恿这些孩子不要命地往外逃，小孩子的自以为是的坚强放在大人们眼里不过是纸糊的存在，威逼利诱，酷刑加身，该知道的事情很快就从其他小孩的口中说出。

　　“昭昭，我们要逃出去。”
　　“你若想成仙，我们可再去修道界求仙，世间广阔那么多仙门，总有我们安身之所。”
　　“我们不是怪物，我们也有灵根，我们也能修炼。”
　　“永灯城每年都有仙家来收人，如果我们被仙人带走了，就不用怕这些巫修了，他们找不到我们，别怕。”
　　“只要我们有一个人逃出去，就能揭发这个地方的险恶，到时候就能救更多人了。”
　　“昭昭，下一次逃的时候，不要回头，不要管其他人，你就使劲往前跑，大余哥哥会帮你，到时候哥哥会等你回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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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他们两也没等到第三次相携逃跑。
　　余星辰被抓走了，在所有的孩子们面前行刑，剥筋碎骨，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软塌在地上的人皮，但因着煅灵珠那妖邪术法，他反复多次，死去活来。
　　最后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当年确实是死了。”林昭继续道：“后来我再次逃跑的时候就逃出来了，也许是他在天保佑，我遇上了烈刀谷的熙和长老，被他带去修道界。”

　　“当时我尚且弱小，永灯城虽说是自由的城池却有人皇的监视在，巫修一脉牵扯到的不只是凡界的高官权贵，更有修道界的潜在利益，种种原因，我师尊熙和无法替我报仇。”

　　熙和虽然铲除了部分巫修的巢穴，但碍于其他修士的原因没能将永灯城内肃清干净。

　　林昭继续道：“后来的事你们也清楚，我修道进阶，当年人当年事，我一个也没放过，该杀的人，该除的余孽，都在我的面前清理干净。”

　　“所以你开始才那么笃定灵种之事有异，因为煅灵珠当年本该清理干净，在永灯城再度复发是绝无可能之事。”陈宿漓声音微沉，偏头看向眼前的余星辰，“而煅灵珠一事中的余星辰，也早在你幼年时期死去。”

　　“对。”

　　那现在出现的煅灵珠医典，同名同姓还是个孩童的余星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星辰的事等他醒过来后，我跟年奚会问清楚。”陈宿漓认真道，“但是为了大局考虑，昭昭，这次我不会传音。你的情绪过于激动，无论现在眼前的余星辰与你当年旧友是否有关，他都是我们破解灵种一事的关键线索。”

　　“可是……”林昭焦急道。
　　楼湮替陈宿漓道，“没有可是，你只是听了个人名便激动如此，倘若一会逼问余星辰时发生其他意外的事情，你失控便容易出事。余星辰的事便交给年奚跟宿漓。”

　　“该问清楚的事，我们会替你问清楚。”年奚犹豫了下才道，“你别担心也别怕。”

　　“儿子啊，这些事我们早晚都会清楚，也不急于这一时。”区煌适时出来圆场道，“你也不想因为一点差错耽误了查灵种的事吧，而且你也笃定余星辰已死，万一这个余星辰是天道放出来的烟雾弹，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人家查案都要相关人员避嫌以免情绪用事，这件事你就听老楼跟陈美丽的，我们也不会骗你，对吧？”

　　季清风开口：“罗家罗郁也是个疑点，既然在永灯城底下谋划这么多事情，如区煌所说背后必定有人操持。而且巫修巫法，这些也非寻常人家能接触的事物，既然将军府是当年旧址，这里本身就是疑点。”

　　区煌道：“我还听说这底下压着什么罗刹？当年血洗永灯城的仙人是你吧昭昭，那这罗刹又是什么东西？”

　　林昭原本沉默着，听到区煌此话，偏头看他，“罗刹什么鬼？当年我可没镇压过这玩意。”

　　信以为真的区煌：“……”谣言害人呐。

　　楼湮掐灭了传音符，与季清风相视一眼，几人准备动身查将军府。林昭也没在固执要求什么，把地图拿在手上，主动上前引路。区煌慢吞吞地抱起那不发一言的孩子，郁闷道：“难得昭昭这么认真。”

　　林昭忍无可忍：“大树不在，没人跟你唱二人转看把你闲成什么样了！”
　　区煌一听乐了，“哎呀你还知道二人转啊，我也闲来无事，要不咱两说几句唠嗑唠嗑。”说完颠了颠怀里的小孩，问道：“小屁孩，想听小曲儿还是相声？你昭昭哥都会，咱让他唱两句好不好？”

　　林昭一怒：“区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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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湮掐灭传音符后，整个暗道里又安静下来。
　　年奚白着脸坐在一边。陈宿漓问她：“你也觉得余星辰是个死人？”她看了旁侧昏睡的余星辰一眼。

　　年奚摇头，“不像。”死人不会像这样能跑能跳还能施法，而且即便是傀儡也很难做到如此续灵存灵保有正常人的思考能力。眼前余星辰是个活的存在，只是唯一解释不了的便是这身上的脉搏。

　　“鬼修？”年奚蹙眉喃喃道，“鬼修也有可能，不过他这样跟鬼修也有区别。”鬼修跟普通人修的区别其实在于他将灵力转换成鬼气，修行的道法也跟正统的道法存在差异。

　　“这孩子这么看的时候还挺乖的，我刚见到他的时候还疑惑怎么会有小孩脸上郁气这般重。”陈宿漓伸手捏了捏余星辰的脸，“你瞧一瞧。”

　　面相其实很看清很多事情，陈宿漓的意思年奚也清楚。
　　在废屋初见余星辰时，她便觉得这孩子很矛盾，但是现在也理不清这种矛盾是出自哪个原因。没有脉搏却像活人一般生存，在修道一途上无奇不有，只是年奚跟陈宿漓一时半会找不准真正的原因。

　　两人沉默不语，都在等着余星辰醒来。
　　“好像快下一个时辰了？”年奚突然道，暗道里看不见外边的天色，她心里琢磨着一个时辰也快过去，就不知道下个时辰会不会有人被传？

　　以往的秘法时刻，如果有人被重伤出局，那便会空下一个时辰，对于双方盟会来说是短暂的安全时期。十四个人少了三个，很大可能会空下三个时辰，但也有可能一个时辰都没空下来。

　　陈宿漓点头：“我们这边就差老季没被传了，一个轮回也快结束了。”
　　她话音刚落，寂静的暗道中突然响起一声闷哼，年奚的目光在这个时候看向另一边，正巧与余星辰的眼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