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朋友》春风误

22、毕业季（1）

　　论文答辩是整个系的导师都要参与的，也就是说，张俏俏要在台下至少二、三十位导师的注视下完成此次的答辩，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不过当张俏俏听说同级的大学院生中有几位日本学生因为论文没通过而进不到答辩阶段时，心中又增添了不少信心，她自己给自己打气——都到这一步了，没问题的！
　　答辩的过程很顺利，导师中没有人问出太刁钻的问题，而且，论文都是自己查阅无数资料后辛辛苦苦、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张俏俏不敢说自己写的是什么“真知灼见”，但足以称得上是“呕心沥血”，所以，就连张俏俏都十分满意自己答辩时的表现。

　　这天晚上交班后，张俏俏换好衣服，拿出手机时看到有两条新信息，一条是指导老师久保老师发来的，通知她答辩顺利通过，另一条是张哲发来的，约她见面。看到这两条好消息，张俏俏走出更衣室时的神情别提有多欢乐了。
　　今晚是入江和新来的梅田值夜班，两个人一眼就看出张俏俏的兴奋，入江还打趣她，“张さん，怎么看起来这么开心，是要去约会吗？”
　　“怎么会。”张俏俏连忙否认，“是我刚刚知道我的论文答辩通过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顺利毕业了。”
　　“一般来说，只要论文通过毕业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吧？答辩有那么重要吗？”梅田也是今年刚刚毕业的学生，很有发言权。
　　“是吗？我也不知道。”张俏俏含糊的回了一声，“对了，入江，梅田，你们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回老师的信息？敬语我还是不行呀。”
　　店里正巧没什么客人，店长也不在，入江和梅田便和张俏俏一起钻研起给久保老师回信息的事情来了。
　　三个人正探讨的起劲，突然听到店门口有人喊，“喂！你们几个！怎么不出来接货！”
　　张俏俏她们几个抬头，发现是来送货的司机，原来他们光顾着说话忘了时间，惹得司机不高兴了。三个人连忙说着“抱歉”跑出店门去接货，张俏俏也顾不上已经交班，只想着弥补因为自己造成的延误，因而搬的十分卖力。
　　人多力量大，三个人很快就把货搬进了店里，但司机临走前还是对他们的懒散表示不满，“真是的，你们的店长也不管管你们吗？不管客人只顾着闲聊，这是应有的服务态度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非常抱歉！”三个人低头齐声道歉。
　　司机看到三个人的态度还算诚恳，也没再说什么，开车走了。
　　“都是因为我，真对不起。”张俏俏连忙道歉。
　　“没什么啦，别放在心上。”梅田和入江齐声说。
　　梅田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说，“不用理那个烦人的老头子，就是准时出来他也会找别的理由教训你，什么‘毛手毛脚’，什么‘颠三倒四’，反正不管干什么事，最后都得以我们低头认错结束。”
　　入江也附和，“是呀，他每次来都会跟店长打我们的小报告，就算是他运输途中损坏的货物也要怪在我们身上，还好店长不听他的。”
　　入江皱了皱眉，突然问，“对了，说起来有几天没见到店长了，你呢？”
　　梅田想了想摇摇头，“我最近的夜班都是和野村一起的，也没怎么见过店长，张さん你呢？”
　　张俏俏摇了摇头，雅也吩咐过她，为了避免麻烦，不要让店里人知道他们两个住在同一栋公寓里，所以店里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和雅也是邻居。
　　“奇怪了呢。”入江搓着手指说，“这几天的值班表上都没有见店长的名字，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怎么可能！如果真有事的话店长至少会跟我们联系安排好店里的工作吧？说不定店长是看最近店里人手多，所以去休假了。”梅田大喇喇的说。
　　正巧这时有几名顾客向门口走来，入江和梅田跟张俏俏打个招呼，进店里去了。为了不再打扰两人的工作，张俏俏没再回店里，而是径直往车站的方向走，张哲约在了车站附近见面。但一面走，张俏俏一面想，最近她一直忙着准备论文答辩的事情，确实没有注意过隔壁雅也的动静，想起上次生病时雅也对自己的照顾，张俏俏决定，不管今天张哲约自己是为了什么，都要尽量早点结束，回去后一定要去隔壁确认一下雅也的状态。
　　想到这里，张俏俏又对今天张哲突然的邀约感到奇怪，自从圣诞前遇到张哲到现在差不多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张哲跟她的联系还算频繁，但主要是以信息为主，见面一共也就3次，也许是因为平日里要工作的原因，张哲每次约着见面的时间都是在周末，并且每次都会提前约好，很少这样突然……张哲今天约自己到底是有什么话想说呢？张俏俏越想越好奇，内心深处甚至还生出了一丝期待和忐忑。作为进入大学后认识的第一个异性，张俏俏一开始的确对张哲抱有一丝好感，但当时张哲未做过任何表示，张俏俏又在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这一丝的好感便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遗忘了。但这次，两人能在异国他乡相遇，情境和心境自然与当初不同，张俏俏甚至深信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多么奇妙又多么自然，想到这里，张俏俏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雅也很少这样紧张，他在出门前又特意换了一次衣服，他换下了已经穿好的西装，换了一件长风衣外套，这样一来，感觉没那么死板。雅也几乎是在镜子前磨蹭到了最后一分钟，才出门的，但刚走下楼，他就发现，自己还是错了，脚上这双新买的皮鞋非常夹脚，他几乎想立刻再上楼换回自己常穿的休闲鞋，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皮鞋和自己身上的长风衣和西裤更为相称。
　　雅也准时赶到了约好的咖啡厅，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角落位置的久美子，虽然已经有近十年没有见过面，但久美子的身形、轮廓却一点儿都没有变，甚至连她喜欢坐角落位置的习惯也没有变。
　　走近了，雅也发现岁月还是在久美子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她的双颊没有了年轻时的饱满，原本就有些下垂的眼睛好像更耷拉了一些，显得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她鼻翼两侧的法令纹也很明显，连带着嘴角看起来也是微微垂下去的。
　　雅也说了一声“好久不见”便在久美子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久美子的面前摆着一杯咖啡，旁边的座位上放着她的手提包，看起来没有人坐的样子。观察到这一点，雅也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咚”的沉下去的声音，他的紧张在瞬间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失望和失落。
　　久美子瞥了雅也一眼，面无表情的说，“你还是这么准时。”
　　雅也刚想说话，服务员走了过来请他点单，雅也随便点了一杯咖啡，看到服务员走开，他才开口，“你也是，一开口就挖苦我。”
　　久美子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好半天才长叹出一口气来，尽量平静的说，“雅也，你知道吗？我今天特意晚了二十分钟才出门，可还是一样得坐在这里等你，为什么永远都是我在等你，为什么你从来不肯想想我的感受！我觉得这太不公平了！”
　　久美子说到后面，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看到久美子眼底闪动的泪光，雅也感到非常内疚，他的语气柔和的说，“抱歉，久美子，我们太久没碰过面了，我只是希望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糟糕，毕竟，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所以……耽误了时间。”
　　听到雅也这样诚实的回答，久美子苦笑一声说，“你才不会为了见我而特意打扮，我知道……但奈央她不肯来。”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雅也僵直了身体，他之前还在猜测是久美子没有把要和自己见面的事情告诉奈央，他宁愿相信是久美子故意隐瞒不想让奈央和自己见面，也不愿相信是奈央自己不肯来。
　　“还有这个。”久美子提过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支票推在雅也面前，“奈央说我应该把这个还给你。”
　　支票上面的数字正是他之前去银行汇款的金额，雅也看着支票，感觉自己像是刚刚被人打了一耳光。
　　久美子也意识到这样做对雅也的打击很大，她小声的解释了一句，“钱我们暂时应付的来，奈央最近趁着放寒假一直在打工。”
　　雅也低着头，说不出话，他也知道有些话他没有立场说，而有些话，他没有资格说……
　　服务员此时端来了雅也刚刚点的咖啡，雅也端起杯子木然的喝了一口，指尖碰到咖啡杯带来麻麻的触感，而口中，是久久散不去的苦涩。

　　一走出出站口，张俏俏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张哲，她笑着走上去问，“今天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张哲也做了个笑的表情，但是那表情并不比哭好看多少。
　　“怎么了？”张哲的表情让张俏俏莫名的紧张起来。
　　“我被公司裁员了。”张哲低声愤愤的说。
　　“啊？”张俏俏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该怎样表现自己此刻的震惊，“裁员”这个词，她之前只在电视和小说里听过。
　　“在日本的公司干真的没什么前途，跟我一批进公司的日本人几乎都升职了，只有我还在做复印、打水的工作，这种工作小学生都能做！”张哲愤恨的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
　　“回国吧，回国机会多，选择也多，也没有日本企业这么狭隘。”
　　“其实回国也挺好的，我也打算一毕业就回国的。”
　　“你也快毕业了吧？”张哲这会儿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张俏俏点点头，她小心观察着张哲的脸色，不敢多说话。
　　张哲这会儿的口气温和起来，“你回去打算找什么工作？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过你现在属于‘停薪留职’吗？还回原来的公司吗？”
　　“我也不知道，我爸妈倒是一直想让我回去，但是我实在不想再做原来的工作了。”张俏俏说的是实话。
　　“你那是铁饭碗，为什么不干？”说到这儿，张哲又激动起来，“工作就是为了挣钱糊口，除非你家的条件好到你什么都不干照样吃喝不愁……不过你们女人又不一样，只要找个好老公照样有人养。”
　　当下，张俏俏很难立刻反驳这句在她听来极度刺耳的话，她只能转换话题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最近吧，我签证本来也快到期了……只能带着老婆孩子回去了。”
　　最后这句话对张俏俏的打击程度远远超过了之前那句“被裁员了”。张俏俏这时才注意到张哲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戒指，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前他们见面时张哲有没有戴过戒指。想到刚刚来的路上自己怀着的那份美好的期待，张俏俏突然觉得自己异常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