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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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巍然沉了沉气，咬紧牙根，一字一句道：“我……是答应过。”
“姑娘好意，巍然已经明白。可既然姑娘看得，我……”
“你什么你！”不等他说完，女娃就急急打断，“你、你信不信本姑娘让这笨驴还把你放回去！”
“你们这些说话文绉绉的读书人，平日里不是最喜欢说什么‘君子说话，马儿难追’的吗？救命恩人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听声音，那娃儿已然是在井边跳脚。
苏巍然又沉了一口气：“……算。”
“算便是了，你不许摘，想都不要想。”她顿了顿，又补充，“我可不是怕你看不得。我、我是想你困在下面太久，眼睛入了光，忽地瞎了！瞎子我救了干啥？瞎子我可不救！若不是看你好看，我也不要救的。”
苏巍然不语。
这娃儿越解释越印证了他心里那些可怕到连想都不敢再想的猜想。
他咬着唇，不再纠缠，只是听任井外的驴子拽着自己，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再次体会到外面的风动、日照，还有令人胆寒的恶臭。
“本来想趁天亮溜进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吃的，倒是捡了个活人回去。”那丫头还在边上唧唧歪歪，比先前还要话唠。“阿黄，你别哼唧了。今儿咱俩都得饿着，就只找着那半个馒头，给了他。”
“呜呜呜——”忽然被点名的狗儿配合地应了两声。
“呜呜什么？你要吃了他？”她又继续道，“他肯定不好吃的。饿得皮包骨，想来硌牙得很。”
跟狗儿唠完，她顿了顿，像是评价狗儿又像是在评论驴子，轻轻叹：
“我怎总喜欢捡些中看不中用的。”
虽嘴碎，女娃娃手倒是没闲着。
苏巍然到了井口，她立马便伸了手搀着，又扶他跨上驴背。
待他坐稳，她就忙不迭驱赶那驴儿抬脚。
“你……不坐？”
堂堂男子坐着骑乘，却放姑娘家走路跟着。
他觉得不妥。
“这驴子小，坐不了两个人。”她走的脚步很急，答话的口气也急，“你身体还太虚了，站都站不稳。太阳又快落了，等不了你慢慢恢复，咱们得赶紧出城回林子去。”
天黑后的林子岂不比城里还要危险？
哪怕只是座空有死人的鬼城，难道不比野兽出没的荒郊安全？
心中有疑，苏巍然却没有问。至今为止，女娃娃没有害己之心，但却不知其底细，甚至连模样都不得知，对方到底是敌是友，他还不敢妄断。
想着最后二人要到何处落脚，却听耳畔那娃儿低低“吁”停了驴子，苏巍然没来得及多做思量，她却已经周到地伸手来扶自己下来。
“此处有一石窟，树荫遮蔽，还避风……今晚咱们就在这儿歇下吧。”她拉他到地势平坦处站定。
“好。”
苏巍然点点头，正想问能不能摘下蒙眼长巾，听到那丫头站在自己跟前连着蹦了好多下，便侧耳想听个仔细明白。
那娃儿反而无端端怒了：“你！你你快把头低一些下来！”
苏巍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她，微微折腰。
眼上蒙了许久的长巾忽然被扯下。
清淡的月色下，一张脱不了稚气的小脸儿模模糊糊映入眼帘。
他缓缓眨眼，想要在这不真切的微光里，将眼前人辨认清晰。视线逐渐恢复如常，面前的女娃娃确实是见所未见的陌生面庞。
看样子她大概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巴掌大的鹅蛋脸儿，虽然瘦削了些但胜在那双杏眼生得又圆又亮，格外神气。
也不知是不是月亮底下看人的错觉，苏巍然看这娃娃身子单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脸上的皮肤却白净得几近剔透，很有几分官家小姐粉雕玉琢过的意思。
而她，执了那条扯下的长巾杵在原地，一双眼睛死死盯在苏巍然脸上，干裂的小嘴长了老大，竟是忘了闭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有些些腼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可眼睛还是不肯挪地方。
他不知所以然。
只任凭她这么盯着，哪怕微微弯下的腰杆已经觉得有些酸。
“你……”
“真好看。”
好半天，这娃儿才算看够。撂下不咸不淡一句话，便背着手一蹦一跳去逗她的狗，留下一个腰杆子快断的苏巍然原地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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罄城回不去了。
这是女娃娃告诉他的。
自然，即便她不告诉，苏巍然也明白。
她还告诉他，她的名字是阿烟，那条狗叫阿黄。至于那头驴子，是救他那日从市口的牲口桩上牵回来的，既然那日捡了个公子回来，便起名叫做“公子”了。
阿烟没说她自己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一个人带着阿黄。
可偶尔夜里她会一边哭着喊“阿娘”一边浑身都是冷汗，困在梦魇里怎么推都不醒。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阿黄就会小心翼翼地贴在阿烟脚边，压低了声音“哼哼唧唧”地呜咽许久。
次日天明，她又没事人一样，不是上蹿下跳地领着阿黄在山洞附近到处刨野红薯，就是笑嘻嘻地捧着小脸杵在苏巍然跟前一坐就是大半时辰。
歇了四五日，身体恢复大半，苏巍然明白了阿烟无心害己，也明白了罄城等不到凉京派来的援兵。
那些黑骑兵白日里在城外蛰伏，到了天黑便回到城中，在城墙上驻扎点灯。远一点的哨楼和驿站若不派人前来，根本不会知道，整座罄城只剩空壳，早就被屠了精光。
他想尽快离开。
去凉京，搬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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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京龙吟殿上。
“苏将军少年英雄，军功赫赫。北塞蛮夷闻其名而丧胆，扬我祁安国威，当赏当赏！”
“既如此，便封正五品上定远将军！”
众臣先还用赞赏钦佩的眼神望着那拜在龙座前受封的少年俊杰，却又听龙座之上接着道：
“并赏封地罄城！”
一时间，文臣武官皆变了脸色，震惊地看看圣上又看看那屹然不动、只守礼拜着的少年。
“臣苏巍然谢圣上。”
依旧是宠辱不惊，风轻云淡。
待到退朝，众臣散了，还有好些个先前看好苏巍然仕途的老臣子望着他径自离开的背影，倍感可惜地摇了摇头。
左相闫旭踱到孟长青边上，笑道：“王爷明日五十寿辰，宴请名士，不知苏将军可有口福吃上王爷的寿酒。”
孟王爷睨了闫旭一眼，捋捋胡须：“左相莫调笑，不过寻常家宴尔尔。苏将军才领了圣上封赏，怕是旁顾无暇，老夫我也不好意思腆着脸去叨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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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消息，苏府里倒还是平静。
苏挽颜清点了侍女家仆，凡家有牵挂、不愿跟着去的皆结了银两，打发走了。
只有阿离又看一个侍女收了行囊跨出门，心里有些不情愿：“小姐，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说好的要封要赏，怎么搞得我们苏府一下子空空荡荡？这哪儿是赏？分明就是罚！”
“嘘……”苏挽颜忙伸手捂了阿离的嘴，左右张望着拉她到一边，“阿离，不可妄言。”
“我说错了什么嘛？”阿离不服，歪头撅着嘴。
“祸从口出。”苏挽颜笑着摇摇头，点了点她的鼻梁：“乖，听话。”
正说着，门外大摇大摆走进来一主一仆二人。老远就听那来人道：“皇帝叔父真真是心狠！怎舍得叫我然哥哥驻守那鸟不拉屎的罄城！然哥哥细皮嫩肉，哪受得了风沙日晒！”
阿离听了，便望向自家小姐，耸了耸肩头。
苏挽颜瘪瘪嘴，吐了吐舌头低声哄：“谁叫人家能管皇帝叫叔父呢？”随即又正色迎上去：“孟三小姐来了。”
“来了，来了，来了门口连个迎我的都没有……”孟绮瑶伸长了脖子，前后张望了一番，“怎么就见这几个下人？”
不等苏挽颜作答，孟绮瑶就自顾自绕过她和阿离二人，直往正屋方向里去。
“若是来找哥哥，孟三小姐可以止步了。”苏挽颜唤住她，“他在校场。临行前军中还有许多事要安排，一早出门便交代过，今日不会早归。孟三小姐还是早早回吧。”
孟绮瑶身子一僵，愣了片刻才悻悻转身。
“不会早归？不会早归是多不早？今日是我爹爹五十大寿，然哥哥理当要登门拜贺的。”一张敷了粉的白脸儿急得透出了红霞。
“理当？可我未曾听哥哥提起过有收到王爷寿辰的请柬啊？”
“这……许是然哥哥没有告诉过你罢！再说，女婿去拜未来丈人的寿，于情于理，有谁敢拦？有无请柬又有何妨？”
苏挽颜和阿离早都习惯了孟绮瑶如此这般厚颜到叫人咋舌的说辞，只闭嘴不言，连驳都懒得驳。
倒是平日里透明人一般跟在孟三身后的小小今日煞白了脸，一直扯着主子衣裳，示意她闭嘴不要再说。
正闹着，门外一家仆进来通报：“小姐，孟三小姐，王爷府差了人，来接孟三小姐立刻回去。”
“我不回去！我偏不！我今儿一定要见到然哥哥！”
“今日不见，下次再见还不知是猴年马月！”
“我不管我不管！”
跺脚撒泼的孟三叽叽哇哇，吵得简直叫人没眼看。
通报的家仆只能低头，沉了丹田，几乎用吼地道：
“孟三小姐，王爷府的人还带信了给你，叫小的转达：若不立刻回府，明日便安排你去净庵清修。”
一直嚷嚷没完的孟三刹那噤了声。
目送泄了气似的的孟绮瑶被小小架着拖走，阿离不解：“这么久以来，孟三小姐怎么在我们苏府闹腾都没见过王爷差人带她回去……”
苏挽颜转过脸来，伸手拍拍阿离的头，宠溺地笑：“小机灵鬼，快别想了。来帮我收拾行李才是正事。”
“嗯。”阿离点头，“对了，小姐，那叫罄城的地方是不是真的风沙日晒，穷山恶水啊？”
苏挽颜怔了怔，眼神逐渐飘远。片刻过后才回过神来，有些苦涩地淡淡笑道：
“‘穷山恶水出刁民’，大家是不是总爱这么说？可是，我和哥哥都是在那罄城出生，长到懂事的年纪才来的凉京。”
阿离似懂非懂，马上就讨好地开始狗腿：“那我明白了！罄城哪里是穷山恶水，分明就是人杰地灵！”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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