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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不宜出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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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终于在陆铭耳畔炸响。
他迎着亮光一抬眼,只见长鞭裹挟着闪电的余锋劈面而来。
“啪——”
电光火石之间,陆铭下意识提剑阻挡,那如鬼魅般的鞭尾却灵活地避开了剑锋,结结实实地甩在了他的胸口。
一股腥甜刹那窜上喉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又一道闪电劈过,刹那间照亮了陆铭的脸——
他竟然还是笑着的。
大雨在空中随风卷起雾浪,水汽渐渐浸透了陆铭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衫。他的灵力流失得太厉害,此刻竟是连避水术这样的低级灵技也舍不得维持了。
杀气在凉意中翻滚,令天地的惊涛骇浪都显得静默无声。
——要折在这里了吗?
一句没有回答的疑问在陆铭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眼前鞭影如刀,手中长剑却断然入鞘。
急退,后翻,闪避。轰轰雷声中,陆铭的双手在胸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翻飞着,结印的咒语被稳稳地念出,尽管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混沌既分……天道长行……
妖魔乱止……封魔诀成——”
巨大的金印瞬间浮现在半空中。对面那人瞳孔骤缩,长鞭迅速回收,劈起道道鞭花。只听一声嘶吼,他右臂一阵痉挛,随后便软软垂了下来。
就在这一刻,那人的左手手腕骤然发力,拼死甩出手中长鞭——
陆铭已然向后踉跄了几步,眼睁睁看着那道鞭影破空而来。脱力感伴随着剧痛在体内轰然炸裂、蔓延,他只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后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便合眼昏了过去。
软鞭在那一瞬撞上了金属,发出一声脆响。
一盏灯笼在视线中亮起,随即是第二盏,第三盏……终于汇成一片暖黄色的海洋。
沉默地挑着灯笼的,是数不清的青袍广袖的修士。
为首的年轻修士一手托着那只为陆铭挡了一鞭的金色小鼎,一手则紧紧扣住了陆铭的腰。
他神色波澜不惊,眼底却赫然腾起了汹涌澎湃的杀意。
对面那人手握长鞭,一身黑袍,白布遮面,叫人看不清面容身形。但此情此景此人,却在刹那间与多年前的回忆重合。
黑袍人悄无声息地握紧了鞭子。青袍广袖,是仙门世家裴门的象征。而救下陆铭的这位青年修士,他更是再眼熟不过了。
——裴门小门主裴音,或者说……裴仙尉。
而裴音搂紧了陆铭,竟然也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一字一顿地逼出了两个字。
“……是你。”
东方的鱼肚白一寸一寸地驱走了黑暗,惊心动魄的过往随之被掩埋。
清晨时一切又恢复了宁静。最后一批抽调前来巡查的裴门弟子重归原岗,回首处,天边朝霞艳艳如绫。
裴音夜间不敢恋战,早已带人回到了府邸。
汤匙在深色的汤药中缓缓搅动,偶尔碰在瓷碗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音坐在床沿,怔怔凝视着药鼎上袅袅升起的篆烟。屋里灯火明艳,温暖如春,他却似依旧置身于一个时辰前的荒郊野岭,眼睁睁看着爱人从半空坠落。
那人满身鲜血入怀的刹那,凉意便自他臂弯直逼骨髓。裴音大概是被冻坏了,到现在才想起来颤抖。
——只可惜让那黑袍人跑了。
耳畔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裴音深吸了一口气,搁下碗撑着床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眼前一团白色一闪而过,只听得“喵”的一声,一只波斯猫突然落入了裴音怀中。小家伙暖呼呼的体温和熟悉的手感让他猛然吊起的心稍稍地放了下来,掌心已然凝聚的真气也刹那消散,换作了安慰的抚摸。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看我了?”裴音说着给自家猫咪顺了顺毛,眉心犹自紧锁,低声哄了猫一句,“桃花儿,乖啊。”
“谁说是我要来?”门外青年挑眉哂笑道,“是你家猫儿嗅着故人气息了,折腾着要来。”
裴音一时默然,抚摸着怀中白猫的手亦是一顿。然而他不过沉默了片刻,便敷衍地笑了笑,侧过身让对方进屋。
“桃花儿成精了不成?隔这么远,哪儿就能闻见。”
徐萧不答话,眼睛四下扫了一圈。这房间不算大,布局他也熟悉。只是不远处床榻上床幔重重,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吗?”徐萧的眉心也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问道。
裴音无声地点了点头,是承认了。
“难怪最近总听说那边不大太平……”徐萧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裴音神色不动,为他斟了杯茶。
等徐萧润了嗓子,裴音便又问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一遍:“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裴音反复问这话是有原因的。
他身为司隶仙尉,幕下有位表字业泽的幕僚姬纯明,年轻有为是真,只可惜体弱多病得很,一年倒要生半年的病。
徐萧身为医修世家之主,医术自不必说,他本来和姬纯明要好,两人府邸又靠的近,因而公务之余常常是泡在姬家不见踪影的。
“你忘了?业泽前些天刚瞧着好了些,不是说他母亲又病了,告假回家了嘛——难不成假不是你批的?我这个做大夫的没法跟去,就闲下来了。”徐萧抿了口茶道。
裴音揉揉眉心——他还真给忘了。
“他就吃亏在一家子身体都不好。”徐萧指尖摩挲着白瓷杯的边沿,声音里颇有几分惋惜,“否则他要在仙官中出人头地,甚或与世家结亲……那都不是难事。”
“人体质天生,原是无可奈何之事。”裴音敛眉坐下,显然不欲多言。
桃花早已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抓着他的玉佩玩了一会儿,悄悄地钻进了床帐。
“你不日便要转任扬州仙牧……业泽还不知能否南下呢。”徐萧想了想道。
“随他心意吧。”裴音不甚在意地说着,心里倒想起另一件事。“希光调任司隶仙尉,文书下了也有月余了,怎么还没到呢?”
“扬州那边催你上任了?”
“那倒不曾。只是司隶公务繁杂,若等扬州来催,只怕就来不及当面交接了。”
徐萧点了点头,沉默着饮尽盏中清茶,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这里事情多,我也不多叨扰了。若有需要,我随叫随到。”
裴音应了声“好”,道了谢送他出了门。
就在他一脚刚踏回房门的时候,床帐里传来一声软软的“喵呜”声。
裴音的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他放轻了步子走到床边,压低了声音轻斥道:“桃花儿——”
——别扰人睡觉。
桃花又喵喵叫了一声,像是在撒娇。裴音只得弯下腰伸手去掀帐子,意图把自家猫儿弄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帐中伸了出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对方力道极小,却生生让裴音僵在了原处。
他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这人醒了……?
刹那间,关心,担忧,思念,愤怒……数不清的感情从手腕上若即若离的触感中瞬间炸裂,旋即蔓延全身。
这样的五味杂陈,最终还是汇成了两个字——陆铭。
帐幔的缝隙中,露出了那人微微含笑的模样。
帐中光线有些昏暗,叫人看不清彼此眼底情绪波澜,亦辨不清虚虚实实。
但陆铭到底真真切切地唤了他一声。
“……阿音。”
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裴音便被他吓了一跳。
这嗓音过于沙哑了。
“松手。”裴音的眉心拧得越发紧了,微微直起身子,想去给陆铭倒杯水。
陆铭脸上的笑容似乎是扩大了些许,却半分松手的意思都没有。他不动,裴音也不敢动,任由他虚虚握着手腕。
片刻之后陆铭便松了手,把脸埋在被子里闷笑出声。
裴音挑了挑眉梢,去给他倒了水,看着他喝下,才缓缓地问他:“你刚才笑什么?”
陆铭听着又要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像比平常痴了几分的样子。”
裴音按下心中想把杯子扣在陆铭头上的冲动,翻了他一个白眼。
“你以前也不会翻白眼。”陆铭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愉悦到了极点,意料之中地又换来裴音一个白眼。
“翻白眼怎么了?早就会了……”说完裴音又觉得不对劲,翻白眼有什么好会的?无非是陆铭想要打趣他罢了。
想明白了的裴音抿了抿唇,一把捞起窝在陆铭床尾的桃花闷闷坐到了一边。陆铭连忙直起身来,却不料一句话还不曾说,倒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他一咳嗽裴音便坐不住了,气也不是心疼也不是,一面为他顺气一面问他:“怎么样?”
“咳,没事没事。”陆铭咳嗽着摆摆手,“刚刚起来太猛呛着了。”
“你……”
“嘘……”陆铭伸出食指点上裴音的唇珠,“别生气了,好不好?难得见你一次。”
裴音脸一偏,连个好声气都不想给:“你少来,谁有时间跟你生气。我还有正事呢。”
陆铭一直昏睡不醒,裴音连觉都不敢睡,哪还顾得上公务。这下可好,又是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陆铭看看窗外天色,在心里草草推算了一下自己睡了多久,也就明白了。裴音手上公务向来多得很,此时一应丢下不做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这分外苍白的脸色和乌青的眼圈实在是……让陆铭有些看不得。
陆铭拿起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衣披上,手一伸:“公文呢?”
裴音也不多说,挽起袖子将案几挪到了床前,又把能让陆铭批的先挑了几份出来递给他。
——反正这样的事情他俩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陆铭批着批着就抬头看裴音一眼,偶尔聊两句天。两人近在咫尺,四周安静无人打扰,有时还能眼神相触,会心一笑……
陆铭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是太久没见着自己家道侣了。不然他现在怎么会有种余生若能一直如此也还不错的错觉?
他俩素来聚少离多,如今竟连坐在同一个屋子里批公文也成了奢侈。
眼见着公文批了个七七八八,陆铭正准备叫裴音睡一会儿,裴音案头的闻风铃突然叮当响了起来。
千里加急,闻风铃动——
裴音下意识看了陆铭一眼,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各种意义上的。
闻风铃周围的灵气迅速汇集成流,随着铃声淌过闻风铃上的每一条纹路。
一道冷冰冰的男声随之响起:“司隶仙尉裴音希声在否。”
“在。”
“代司隶仙尉裴晨希光是否抵达司隶府。”
“否。”
一阵沉默。
裴音盯着闻风铃半晌,眉头越皱越深,直到那道男声再次响起。
“汉中府一旬前报裴晨离府,然三日内裴晨灵鱼全无响应,又据你府方才应答,将以其失踪暂为处置,望周知。”
“等……”
裴音眼睁睁瞧着闻风铃上的灵气迅速消散,脑中轰轰作响。
灵鱼乃仙官身份象征,拜官之日便经特殊处理嵌在心口,没有响应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仙官灵力全失,二是仙官灵鱼离身,总之无论哪种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裴晨于公是仙道大吏,于私是他的堂兄,由不得他不忧心。
“……我来之前让我师父给我卜了一卦。”陆铭用笔杆子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突然想起来这么一茬。
“说什么了?”
“今日逆风,不宜出行。”
如今看来,这卜辞,恐怕不是指他一个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周更,不定时掉落2000+(没多少存稿快不起来)
萌新报到……太太们康康我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