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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夏 ...

  •   皇后娘娘确实热衷于教德福读书写字,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每天晚上都会教德福一首诗或者几句词,一开始是关于月亮的,诸如“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之类,再后来就想起什么教什么,像什么“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等等,德福也乐得去学这些对于他来说几乎没有用处的诗词。到后来,皇后娘娘已经想不出诗句了,便让德福白天自己去书房看,到晚上念书给她听。
      三年时间一晃即逝,德福的才学增长不少,不仅认识了常用的字,有时还可以自己吟几句诗作几幅对子。皇后娘娘却没什么变化,仍旧保持着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惯,关于此,德福也劝过,但娘娘是不听的。
      这三年对于德福来说是他从未有过的开心日子。凤仪宫虽然大,但因为娘娘不受宠的缘故,宫人也不多,因着德福在娘娘面前也算是个得脸的人,也没什么人敢给他脸色看。唯独比他地位高的是碧云和红霞两位姑姑,但德福见到她们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白天可以在宽敞明亮的书房里读书,晚上能陪着温柔美丽的皇后娘娘,德福常常因为上天对他太过偏爱而感到惶恐。
      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热,德福读起书来都觉得昏昏欲睡。黄昏时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报,陛下今晚指名娘娘侍寝。娘娘第一次在白天出了寝宫门,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领旨,德福偷偷看过去,发现娘娘脸色比以往都要憔悴很多。他有心去娘娘身边,但凤仪宫里突然涌入了很多人,一群人拥着娘娘去了后殿的温泉。整个宫殿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德福拿着抹布擦着殿里的柱子,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按说娘娘若是复宠,对所有人来说都应该是个好消息,特别是娘娘这样宠他,恐怕他以后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可是他心里就是难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堵在心口,那种压抑感甚至让他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那一瞬间他真想把娘娘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
      先不论这种事情自己能否做到,这对于娘娘来说恐怕是种侮辱吧?每每想到此,他的这种冲动就被浇灭了。所以他只能继续擦着柱子,为迎接天下之主的到来做准备。
      亥时刚过,皇帝的仪仗便来到了凤仪宫门口。娘娘率领着所有人上前迎接,德福远远地跟在后面,直到两人入了殿门他们这些宫人才被允许散去。今晚自然不是他守夜,碧云和红霞两位姑姑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来这里三年,按道理他终于能够在晚上睡个完整的觉,可也许是跟着娘娘习惯了她的生活方式,德福躺在床上,竟然一时之间睡不着。
      月光倾泻在窗台上,德福从床上爬起来,愣愣地看着窗外开得正好的花。月色如练花似雾,他突然想起娘娘曾教他的一句诗“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只觉得和现在自己的情形再贴合不过。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披上了衣服,打算去娘娘寝宫那边看一眼。只一眼就好,他想。
      今日的守卫明显比往常森严了许多。德福远远望过去,那间屋子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他不敢靠得太近,只在那条小路上徘徊。不多时,他竟看到了碧云姑姑。
      碧云姑姑似乎和往常的她不太一样。第一次她的发髻是凌乱的,额头上的汗水在月光的反射下闪烁着光芒。见了德福,碧云姑姑也是一愣,紧接着便拽着他道:“你跟我来。”
      德福迷迷糊糊地跟着碧云姑姑来到了皇后寝宫中。说起来平日他都是在门外值守,今日还是第一次进来。屋内的摆设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倒是和娘娘平日里的装扮一样朴素。屋子分里外两间,中间有一个屏风遮挡。碧云姑姑让他站在屏风前,告诫他道:“娘娘就在里面,她身体不舒服回来休息,老毛病了,发生什么都不要去喊太医。还有你记着,万不可让人闯入,如果有人来——”
      她抽出了藏在屏风夹层中的匕首:“就趁他不注意,杀了他。”
      那一瞬间碧云姑姑眼中迸发出了坚定而又凌厉的杀意。德福哆嗦了一下,隐约觉得自己卷入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颤抖着问:“如果来的是皇上呢?”
      “这是不可能的。”碧云姑姑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总之,今晚除了我和娘娘,任何一个出现在这里的人,你都要杀了他。”
      “可是……”还没等德福再问点什么,匕首就塞进了他的手中。
      “来不及解释了,事发突然,要想娘娘活着,你就要照我说的做。而且最好动静小一点,不要让别人发现。”碧云姑姑推开门,似乎又对他不是太放心,安抚了一句道,“只要到明天早晨,就一切都结束了。”
      门被关上了。德福紧紧地握着匕首,他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娘娘不得宠在宫里是人尽皆知的,可到现在她仍然没被废弃自然也是有原因的,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国公是她父亲,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是她的姐夫。有着这层关系,就算不得宠,在宫里也没人敢惹她。可是也正因为娘娘娘家权力太大,护国公要造反的消息最近才甚嚣尘上。这些德福都知道,可凤仪宫对他来说就像世外桃源一般,直到今天他才想到这些事情。
      还有娘娘的病……德福皱着眉头往屏风那边看去,他想看看娘娘,但这样的行为是不妥的。他犹豫再三,却听到屏风那边“咕咚”一声,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的是压抑的□□声,那声音德福实在太熟悉了,他根本不可能对娘娘的痛苦无动于衷,所以这次他毫不犹豫地跨过了那道屏风。
      映入德福眼帘的是躺在地上团成一团的娘娘。他赶紧过去想把娘娘扶起来,可还没等他碰到娘娘,娘娘便痛得在地上打起滚来,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蹭在地上,嘴里的□□也越来越大:“好痛……好痛……妈妈!”
      德福手足无措。他尽全力抱住娘娘,尽管对方挣扎着划伤了他的手臂。他不知道娘娘究竟是多痛才会有这样的行动,碧云姑姑说她是老毛病了,难道娘娘一直都这样生受着?他体验过的最痛也不过是被割下那一刀的时候,可现在他却觉得如今心底涌起的密密麻麻的痛才是人间极致,可他又有点开心,至少这一刻,他对娘娘的痛苦是感同身受的,把痛分给了他,是不是娘娘会好受一点呢?
      一盏茶的时间后,娘娘在德福的怀中果然渐渐安静了下来。她气若游丝地睁开眼,有些惊讶道:“德福?”
      “奴才在。”他有些害怕娘娘会怪罪他的触碰,但他不可能把娘娘一个人放在冰凉的地上,“娘娘好些了吗?”
      “我……没事。”娘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把她自己的手抽出来看。明亮的烛光映照着那白玉似的双手,衬得上面的血迹越发明显。
      “我……我杀人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她的眼神惊恐起来,双手颤抖着拼命把血往自己衣服上擦。这时德福才注意到娘娘白色的裙子上也溅满了血,尤其是裙摆,仿佛在血水中泡过一般。她就像一朵红白渐变的花儿,开在了金砖铺的地板上。
      “娘娘别怕,别怕。”德福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您不是故意的,没事了,没事了。”
      可她还未完全镇定下来,下一次的疼痛又到了。她小声呜咽着喊痛,已经没有力气动弹。德福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她抱到了床上,还未等他有下一步的行动,门外便传来了红霞姑姑的声音:“娘娘您在里面吗?陛下叫您过去。”
      德福下意识地想起了碧云姑姑的话。红霞姑姑算不算是他要杀的人呢?他想起平日里红霞姑姑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对着娘娘也似乎并不很恭敬,心里有了决断。
      娘娘说她杀人了。那样善良的她连对他这样肮脏低贱的太监都会给与温情,平日里也未曾与人交恶,究竟是谁对她做了什么,才需要她拿起武器反抗?
      德福慢慢躲到了门后,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他知道他必须一击即中,不能让对方发出任何动静引来别人。
      本该侍寝的娘娘如今一人出现在寝宫,德福又想起他问如果来的是皇上该怎么办,碧云姑姑说那是不可能的。种种迹象加起来,娘娘究竟杀了谁岂不是一目了然吗?
      德福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可这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娘娘恐惧的神情浮现在他眼前,那种痛感堵在心头无处发泄。红霞姑姑见无人回应,已经开始推门了。德福贴在门后边,手中的匕首蓄势待发——
      刀刺在肉里的声音是那样美妙,德福突然觉得那凝滞的痛感有了发泄的途径。这是德福第一次杀人,他觉得这真的没什么难的。一刀下去,红霞姑姑倒在了地上,她想喊,可很快,第二刀就割在了她的喉咙上。紧接着是第三刀、第四刀……很快德福藏青色的宫服上就充满了血腥气,可因为宫服颜色本就太深了,如果不靠近,没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尸体已经被砍得血肉模糊,黄金砖上血流得到处都是。德福撕了自己的衣服擦了擦,又把尸体拖到桌子下面。今夜很长,也许会有第二个拜访的人。
      德福最后把自己的手擦干净。娘娘不知何时已经昏睡过去,像是做了噩梦般闭着眼□□。他伏在床边的踏板上,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娘娘的手:“没事的,您看奴才今天也杀人啦。您别怕,奴才会一直陪着您。”
      他喃喃自语,可娘娘紧皱的眉头却一夜未曾平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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