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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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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御花园闹鬼了。
德福提着灯笼,战战兢兢地走在御道上。这里是凤仪宫通向御花园的必经之路,由于凤仪宫如今就和冷宫没什么两样,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远处皇宫的角楼在黑暗中隐隐浮现出轮廓,冬日的寒风冷飕飕地吹在脸上,手中唯一的光点在风中摇晃,仿佛马上就要熄灭了似的。德福不由得紧了紧身上裹着的衣服。
因为太冷,他几乎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穿了出来,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他仍然被冻得浑身发颤。谁想在这样的天气里出来呢?还是出来“捉鬼”。可是他没有办法。
突然地,他听到了一个呜咽的女声。那声音小小的,在寒风中显得十分突兀,吓得德福一个激灵。
“没关系,没关系,”德福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又是哪个不受宠的妃子了。”
可是与此相反的,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那摇晃的灯光摆动地更厉害了。有一种从脊背上升起的寒冷笼罩了他。最近御花园可是传说闹鬼了呀。
但是就这样回去也是不行的。他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挪去,随着他的移动,那哭声越来越大。转过一个弯,他就看到凤仪宫门口台阶边上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蜷缩着,长长的头发披在脸上,那模样和宫里流传着的女鬼的样子一模一样。
德福手里的灯笼还是掉在了地上,灯火闪烁了两下,终于还是熄灭在了这个冬日的寒夜中。但也亏得这灯笼发出了声音,德福听到那哭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小的压抑的抽噎声。那团白影动了动,德福听到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婉转声音:“谁?”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德福抹了抹头上被吓出来的汗,取而代之的是心底升起的恼怒:“你是哪个宫的就敢在这里哭?惊扰到了贵人担得起吗?”
他色厉内荏地上前两步,想要教训对方一番。看样子这“闹鬼”的说法八成就是眼前这个人弄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宫女还是妃子,在这里像哭丧一样,还害得自己要在这么冷的夜里出来抓人。要知道在这宫里哭声代表着晦气,别说让皇帝听见了,就算是让那些大太监听见了,恐怕也要没命,相比之下碰到自己还算是好的。
可是那个人听他这样说,完全没有诚惶诚恐的自觉,似乎是看了他一眼就又继续低下头去,呜咽了起来。
“你还有脸哭?!”震惊之后是更大的火气,虽说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哪个贵人来这种地方,但万一呢?在这宫里,想活下去就非得谨小慎微才行。德福不由得直接上手去捂对方的嘴:“哭什么哭,以为这世界上就你一个最苦是不是?”
他本来是想一直捂着她的嘴直到她不哭为止,可是手上柔软湿润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缩回了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德福又恼怒起来,但这回他不敢再上手了。好在对方也没有再哭了,这甚至让他松了口气。
那个女人就好像石头一样抱着自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德福说什么都不理不睬。德福真想直接把她留在这里不管了,但如果以后她还出来哭,自己恐怕又要被那帮人拎出来“捉鬼”。到底是年龄小,他见四周没人,泄气地一屁股坐到女人旁边:“说吧,你为什么哭?”
女人还是没搭理他。
“那说说你怎么进宫的可以吧?”德福无语了,他进宫如今也有一年多,嫔妃宫女也算是见过不少,但这种难缠的还是第一次见。他不敢现在就走,只能陪着她在寒风中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子时早就过了,天上的月亮被乌云笼罩着,也许明天会下一场雪。
“我是去年秋天进宫的。”坐着等了一会儿,女人仍旧没说话。许是夜色太寂静,身边的人又是个没什么威胁的,德福突然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很长时间了,可是在这个皇宫中根本不可能有人听他说:“我都不记得自己亲生爹娘是谁了,从有记忆起就开始被卖来卖去。去年家里发大水,收成不好,我就又被卖掉了。我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没想到是被卖到宫里。那一次……真疼啊。我整整半个月下不了床,疼得差点死掉。比以前饿肚子还疼一千倍一万倍,当时我想,如果不挨那一刀,让我饿一辈子肚子我都愿意。”
德福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本来想让对方知道这世上难事千千万万,犯不着为这一点小事哭,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得竟然停不下来。突然间,他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搭到了他的手上。他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却没把手拿开。
也许他等这样一只手已经很久了。
“不过好在我挺过来了,所以现在有吃有喝,还算不错。”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眼睛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有风飘过吹散了浮云,月光重临大地。
他扭过头去看身边的人,却愣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有月光的原因,他突然发现对方穿着的只是一件薄薄的亵衣,漆黑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隐隐约约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和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
犹豫了一下,德福还是把自己穿的一件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大晚上出来也不穿个外衣,冷不死你。”
因为是太监,他倒也不怕别人发现一个女人穿着他的衣服,说出去恐怕也是女人更吃亏一些。而且马上快过年了,要发新衣服,这件从家里带来稍微有点小的衣服就算不要了也无所谓。德福想着,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真的不哭了,这才抖抖衣服站了起来。
“以后可别哭了。”他警告道,“下次你碰上的就不一定是我了,到时候丢了性命都没地方说去。”
他看到对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想来以后不会再“闹鬼”了,自己也能睡个好觉。德福松了口气。
“快回去吧,怎么过不是过,能活着就不错了。”德福又劝了两句,这才捡起地上灭了的灯笼,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哎,我的腰牌呢?”然而德福走到一半,一摸腰间,却发现证明他身份的牌子不翼而飞了。这可不是件小事,德福的心又慌张地跳动起来,他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拍脑袋:“八成是放到那件衣服里了!”
少不得还得回去找。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女人还在了。
他正要往回走,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声音很奇怪,仿佛走得踉踉跄跄一样。德福犹豫了一下,躲在了一边的假山后面。
一个瘦削的白色人影从石头的缝隙中飘过——这不正是先前那个女人!她要做什么?
德福眼尖地看到他的外衣正被她抱在怀里。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偷偷地跟上去。
那个女人好像并不是胡乱地走,她顺着小路穿过御花园,走过人迹罕至的御道,速度竟然意外地迅速。
跟到一半,德福发现她的目的地已经很明确了:皇宫的角楼。
她去角楼做什么?这地方算得上偏远,高高的城墙外就是护城河,根本不可能有贼人,自然守备也很松懈。德福就看着女人熟练地上了城墙,因为并没有遮蔽之处,他也不敢再往前面跟了。
这真是匪夷所思。德福的心快要跳出来,他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看到女人脱下他的衣服叠好放在一边,然后静默地站了一会。就在德福以为她不会做什么的时候,只见她纵身一跃,竟然直直地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啊——”德福禁不住尖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