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记》睍睆黄鸟

1、国破寒笳彻悲歌

　　我是徐国的琴师华子兮，自我记事起，我似乎就在与琴为伴了，我的师傅是徐国最伟大的的琴师，他叫华庭，是徐国上任国君的庶长子，他曾游历东洲诸国，在东洲天子大周王的宫庭里演奏过，这是无上的荣誉，他是徐国的骄傲。
　　师傅说我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说我的天分在他之上，可我仍觉得我不能超过他。每当我问起他，如何才能弹奏出世间最好听的琴声，如何创出独一的琴谱，如何成为了不起的琴师时，他都只是摆摆头，他说，“子兮啊 ，你始终经历太浅，琴要用心去弹，琴声要用感情去浇灌，可这些，都是你所欠缺的……”
　　虽然师傅一直到他去世时，仍在用这些话告诫我，可我还是不能明白，难道，我只能成为一个很具天份的琴师，而不能成为一个真正有情感的琴师吗。
　　我知道如何弹琴，可是我弹琴时向来只关注过我的技法，我的曲调，但是情感这样的东西，却很难说得出来，直到很多年后，我流浪在东州的各个诸侯国之间，不管在繁华的城市或者安静的村镇，我背着我的桐木琴，身后时不时跟着捉弄我的无知孩童，我弹奏时，心中都是悲戚的，那种提不起劲的难受，提不起欲望的生活，真的折磨了我数年。
　　或许从失去她的那个积雪之夜，看着她在城楼上被子胤强迫的样子，我就已经空了心扉，从那时起，我曲子里便满是思念、愧疚、痛苦……关于她的一切都回不去了。而我，只能弹着桐木琴，过着苦行僧般的弦歌琴吟生活。
　　或许，这就是师父说的情感。我终于明白了师父为何终年抑郁，因为，每一曲弦歌，都是一个又一个悲伤的故事……
　　多年后，许是连我都记忆恍惚的时候，徐国在灭国七年后终于重建起来了，新任国君叔由在楚国的扶持下，终是在楚国的泗洪之滨，建立起了一座新城，叔由为它命名为“半城”。我在东洲大陆诸国流浪多年后，最后一次被东洲天子大周王邀请为座上宾，我为他弹完曲子后，正欲行礼拜别，天子看着我如积霜蓬垢的脸，他眼中并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淡淡地对我说。
　　“子兮啊，徐国公子叔由在楚国的帮助下，已经重建了徐国，就在淮泗之地的半城，你在东洲诸国流浪了这么多年，该是回去了”。
　　我听罢，心中如击起了千层水浪，我再也按捺不住了，我拜谢天子，礼节周至，当我跪拜在地毯上终于抬起头时，双目却早已时泪眼婆娑，心中有万千语言。徐国，终究没有消亡。
　　一连赶了半月的路，我归心似箭，颠簸一路终于到了淮泗之滨，我看着那座名为半城的新都城，不禁心生感慨，曾经的徐国，曾经的都城——榆林城，怕早已经随着历史的尘埃，荒废多年了罢，在我拭去泪珠的片刻，半城的城下，一队人马浩荡而至。
　　我抬头看清了来人，是徐国公子叔由，如今半城的新王徐晏王。当初榆林城被攻破之时，他率众逃出了徐国，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稚嫩而弱小，在东洲诸国逃难颠沛，他竟能说服楚王，得到一片新土地重建徐国，这几年的磨砺，让他沉稳了不少，他看向我的脸时，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代名主的坚毅与稳重。
　　泗水边吹来的风，温柔而湿凉，淮河南岸的土地历来被人称为毒瘴之地，而今，却显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泗水平原的一片片沃土，被开垦出如棋盘一样的井田，曾经的徐国流民也陆续归来，百姓们再一次安居乐业了。
　　“子兮……”叔由缓缓地对我挤出这些话，“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他举起一杯酒为我接风洗尘，华盖上的铜玲随风而响，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五谷新米所酿的酒散发出久留唇齿的甘甜。
　　“子兮，如今你归来了，就与孤一起治理好徐国，从今天起你便是徐国的礼乐掌司，孤要你将榆林城的礼乐重新播散在淮泗之地”。
　　“敬遵王命”，话毕，我再次拜谢，心中久久难平。
　　就这样待在半城许多年，我带着对姝月的切切思念与无尽的愧疚生活了许久，我为叔由治理新的徐国，兢兢业业，我亦是没有放弃我的琴艺，我的琴艺也是愈发精进了，终于，我没有愧对师父华庭的教导，终成了东洲大陆第一的琴师。只是，身边唯一没有了她。
　　我恍惚过了这些年，回首一生，跌宕起伏，除了一直陪伴我的桐木琴，几乎没有什么一直存在在我的生命里。我感慨万分，将半生的思绪重新整理起来，将那些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一段段故事写在了纸上，每一个故事或多或少与我有关，每一个故事背后，有着属于那个故事的特定曲子，我将曲子配在每个故事的后面，逐渐地，我将这些回忆整理成册，因着在半城将它们写下来，所以我把这本书命名为——半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