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河山》聪明机智菜菜菜

12、第12章

　　魏煦白日里在淮南王府被姬绍搅得心绪大乱，上半夜一直没怎么睡着，后半夜昏昏沉沉，听着窗外落雪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又做了一晚上的梦。

　　先是梦到三年前他与姬绍初识的那段日子，梦里的少年姬绍神采飞扬，唇畔带着笑意朝他纵马而来，披风高扬，猎猎作响，他的身后，是天边赤金般灼灼耀眼的朝霞。

　　又梦到他与姬绍一同在文渊阁里读书，姬绍前一天喝多了酒，不乐意听太傅讲学，便一只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半靠在椅背上看他写字。

　　少年时的姬绍容颜俊俏，饶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依然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被他这样盯着看，魏煦一不留神就写错了个字，墨痕在宣纸上熏染开来，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挡住，抬起头就对上姬绍望着他那双笑得风流倜傥的眼。

　　三年来，魏煦很少梦到姬绍。

　　所以，半梦半醒之间，哪怕他隐约知道是在做梦，也不太愿意醒来，只盼着这梦能做得久一些。

　　然而，这梦做着做着，就变了味。

　　他梦到了三年前，姬绍懒怠出宫，宿在景平苑的那一天。

　　那时候淮南王姬鸿禹刚刚带兵出京，随行的还有姬绍的几个叔父，淮南王府之中能管得住姬绍的人都走了，姬绍当即搬了几坛子好酒来了景平苑，说要跟魏煦不醉不归。

　　姬绍嗜酒，酒量却一般，平时一喝起来就没个数，经常晃晃悠悠的，被姬鸿禹抓到了就是一顿抽，好不容易没人管了，自然是要喝个痛快。

　　魏煦是见过姬绍喝醉酒的模样的。

　　少年姬绍喝了酒之后，那双墨染的眸子会微微发暗，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惑人的风流，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沙哑低沉，走路晃晃悠悠的，饶是这样，依然是动人心魄的俊俏好看。

　　那天姬绍在景平苑里喝多了酒，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仗着自己喝醉了酒站立不稳，便索性直接懒散的靠在魏煦肩膀上，半是玩笑半是手欠搂着魏煦的腰不肯撒手，嚷着说他今晚便宿在景平苑里不走了。

　　那时候正是魏煦心里乱七八糟不知道自己究竟对姬绍是什么感觉的时候，他从小在宫里受欺负惯了，养成了疏离的性子，乍一被姬绍这样亲近，浑身都像被烫到了，下意识就想把人给推开。

　　然而姬绍却最喜欢逗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到最后借着酒意，索性直接将人给圈进了自己怀里。

　　魏煦的心口都跳快了几分，想挣扎，姬绍却不准。

　　喝醉了酒的人，素来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姬绍一只手箍着魏煦的腰，一只手攥着他的手腕，闭着眼睛，呼吸喷薄在魏煦的耳畔，蛮不讲理地低声道：“别闹…晃得我头晕，今晚我就宿在景平苑了…懒得再出宫了。”

　　姬绍贴魏煦贴的很近，魏煦耳廓泛红，咬着牙想将他推远一点：“咱俩是谁在闹？好好喝酒，别胡乱往我身上扑——”

　　少年姬绍却噙着笑意，不肯松手，半眯着眼睛逗他：“魏时安，你脸怎么红了？都是男子…我头晕的厉害，靠着你一会儿怎么了？晚上咱俩还要同处一室呢…”

　　魏煦心里正乱着，突然被戳中心事，不由得恼羞成怒，瞪了姬绍一眼，咬牙道：“堂堂王世子，随意宿在宫中算是怎么回事…回你的淮南王府去，谁要跟你同处一室！”

　　魏煦侧身就要往外走去让刘瑾备马车送姬绍出宫，姬绍伸手扯过魏煦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前。

　　姬绍也不恼，也不松开魏煦，只噙着笑低声道：“好了好了，不闹了，我真的头疼…现在回府怎么也要半个时辰，明日还要上早课…”

　　魏煦受不了姬绍跟他靠这么近，还用这种语气说话，侧过头，生硬道：“谁让你不能喝还偏要喝这么多…”

　　姬绍一笑，“父王叔父们刚刚出京，一时失了节制…还望小殿下赎罪。”

　　魏煦记得，那次他稀里糊涂的便答应让姬绍睡在了景平苑，原本准备让姬绍睡正房，自己去书房里的软榻上凑合一晚，却万万没想到醉了酒的姬绍难缠又不讲任何道理，一把便将他拉上了床。

　　姬绍原本就醉了，除了箍着他不许他乱跑之外，旁的动作都没有，很快便睡熟了，魏煦不知是心乱还是心虚，耳廓莫名其妙红了半夜，嗅着身旁浓郁的沉水香味道，昏昏沉沉地也睡着了。

　　然而，现实之中是这样，在魏煦的梦里，从姬绍拉着他一起躺下之后，这走向就开始不对了。

　　梦里的姬绍依然沾染着些许醉意，却丝毫没有睡着的意思，一双暗色的眸子注视着魏煦的眼睛，像是轻笑了一声，两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然后箍着魏煦的腰，低头在魏煦的唇上舔了一口。

　　饶是在梦里，魏煦的心跳都乱了两下。

　　耳廓簌地一红，他醒了。

　　意识到自己方才做的什么梦后，魏煦本能抬起手来碰了碰嘴唇。

　　梦里的触感，跟白天姬绍亲他的那一下，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魏煦的脸瞬间就涨红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

　　好好的做个梦…怎么就想到白天里的那件事上了…

　　魏煦咳了一声，掩耳盗铃一般搓了搓脸，起身喝了半盏放凉的茶方才将心神稳定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魏煦又忍不住有点后悔。

　　好不容易梦见了姬绍…

　　梦里的姬绍同三年前一模一样…

　　方才梦境中的亲吻…也与真实的触感一模一样。

　　魏煦抿了抿唇，心道梦里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控制，就是梦见了与姬绍亲近…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魏煦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醒的这么快，要知道…他已经有三年，没有好好看过姬绍，也没有好好跟姬绍说一说话了。

　　眼看着天色尚早，魏煦犹豫了片刻，起身给自己点了一支安息香。
　　应该…还能睡着吧？

　　安息香的作用对魏煦来说很明显，不过时，困意便席卷而来，他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

　　然而这一次魏煦梦到的，是立了生死状背负着姬家满门血海深仇独自离京的姬绍。

　　傍晚的风暴快来，满天都是漆黑的暗色，长云底部，透着夕阳的光，露出一抹像是要烧透了天的鲜红。

　　大魏的魏字大旗在天空中被风吹扬的猎猎作响，姬绍带领的姬家军六千人做先锋队，冲进了西凉兵阵的最中央，双方砍杀，无数将士的铁甲都被鲜血染红了。

　　目之所及，皆是战场与厮杀。

　　魏煦在梦中，只能远远的看着。

　　看着姬绍集结了兵马，将所有兵士都聚集在一处，杀红了眼到最后几乎开了白刃，见人就砍，硬生生用大刀将西凉形成守势的阵型给冲开了一个大口子。

　　看着姬绍一路厮杀，分明腰腹中了一刀，却咬着牙抹了一把刀刃上的血迹，命周围的兵士作掩护，竟然硬生生又往前冲了五步，一刀取了此战西凉首领的首级。

　　姬家军瞬间欢呼出声，姬绍一只手抓着西凉首领的头颅，那张俊美如画的脸溅起点点血珠，如同再世修罗，翻身上马。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从后方而来的箭矢擦着空气发出尖厉的声音，直直的朝着姬绍的心口而来。

　　突如其来的恐惧将魏煦淹没了。

　　他抑制不住的感到窒息，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是发了疯一般的朝着姬绍所在的方向跑过去：“躲开啊！！”

　　三年前刑部尚书施人诚第一次给魏煦传来关于姬绍的消息，带来的便是姬绍在战场被人一箭射中了左臂的战报，魏煦远在京中，不知姬绍究竟伤的如何，也不知战事如何，担心忧虑了将近半个月，一直到施大人再次传来消息，告诉魏煦姬绍打了胜仗，他那颗心才堪堪落了下来。

　　然而现如今的这个梦里，魏煦眼睁睁的看着跨坐在马上的姬绍闪躲不及，一箭被射穿了心脏，猛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姬绍穿着破碎的铠甲躺在地上，胸前的伤口不断地涌出鲜血。

　　魏煦死命的搂住他，他咬牙切齿，气喘吁吁，近乎于语无伦次的在姬绍耳边说话，可是姬绍全都听不见。

　　魏煦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光了，发了疯似的叫姬绍的名字，拼了命的想抓住他。

　　巨大的情绪波动与压抑的痛楚袭来，魏煦猛地惊醒过来，直直的坐起身。
　　饶是已经清醒过来，魏煦的胸口依然控制不住的起伏不停，剧烈的喘息，满头大汗。

　　目光没有焦距，有一瞬间的失神。
　　魏煦深呼吸了下，一双手微微颤抖，下意识想去拿放在一旁的茶盏。

　　然而，他的手尚且还没伸出去，一杯温热的茶水已经递到面前。

　　魏煦一愣。

　　只见姬绍一身黑金纹鹤锦丝鹤氅，静静地坐在他的床榻之前，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魏煦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没醒。

　　方才梦境中的一切尚还历历在目，他脑中混沌不清，只觉得心口刀绞似的抽痛着难受，轻轻抽了一口气，喉咙哑了哑，无意识望着面前的姬绍声道：“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梦到你沙场上中了箭——”魏煦竭力压着喉间的哽咽，声音微微发抖：“我看到你浑身都是血躺在地上…”

　　姬绍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魏煦。

　　魏煦深呼吸了下，勉强定了定心神，下意识接过姬绍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后，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

　　茶水是温热的。

　　自己是在景平苑的卧房里。

　　现在不是在做梦。

　　面前的姬绍…是真的？

　　他来了多久？

　　魏煦的嘴唇动了动，怔怔的望着面前的姬绍。

　　魏煦簌然睁大双眼，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飞快抹了一把脸上残留的眼泪，深呼吸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侧过脸去，哑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姬绍垂眸看着他，看不清神色，静了片刻之后，“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