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下的兔子》白桔络

1、惘然（1）

　　二十岁的我，是一个平凡的大三学生。

　　两年半前，我的高考结果让所有的同学、老师、家长跌破眼镜。在大家的一片唏嘘之中，我只身一人来到西北边陲的一所普通的二本大学，学着千篇一律的建筑设计专业，没什么特别可以说道的。

　　他们都觉得那是一场意外，觉得我应该上一所一流的大学，或者即使学校差一点但专业也是名列前茅的。总之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形：

　　蛮荒之地，整个城市的交通系统都很原始落后，从临江市到这里路上要花两天的时间、转换好几趟交通工具，才到了这个一毛不拔的山沟沟里。毫无名气的学校，一个说出去恐怕没几个人知道的地名，更别说以地名命名的这所学校了。

　　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因为我知道这不是意外，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们总是相聚又错过。曾经我也拼尽全力想要靠近他，结果却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他；我选择建筑设计这个专业，也是因为他。他叫许特，人如其名一样特别。

　　昨晚萧瑟的梦里，又出现了那个十五岁的男孩。他理着清爽的短发，依旧穿着他喜欢的针织T恤和休闲裤，在时光里笑着朝我走来，像是清晨的阳光一样，给我光亮、给我温暖。

　　他徐徐走来，然后和我擦肩而过，又徐徐远去。任凭我怎么叫他、怎么哭喊，他都没有回头，直至他又消失在远处的时光里，只在梦里留给我那个眯着眼的微笑。他叫许特，人如其名一样特别。

　　很可笑的是，许特并不在这里，他在遥远的东南沿海城市。而且，我们已经两年半没有任何联系了。

　　所有小说里描述青春的跌宕、激情·事件，都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其实，我曾经在高中也憧憬过花季年华的美好，但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故事的开头很温馨，结局却很狗血，有点让人无法承受，以致于我在大学里的很长时间，都没有从那些阴影当中走出来。

　　所以，当大家对大学时光满怀期待时，我已经没有了期待。可能是因为许特不在我的身边了？其实，我并不想承认这个想法。他占据了我的整个高中的回忆，我不希望将来当我回想起应该五彩斑驳的大学时光时，只剩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每天都是教室、图书馆、食堂、宿舍四点之间来回，我已经习惯了这样充实的日子。因为这样，自己就不会再想他、不会再想那段像梦一样的高中经历，或许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今天早上，在食堂里点了一份小笼包和豆浆。特此声明，不是因为许特，而是因为我习惯了、我爱吃。

　　2011年12月15日，天空依然飘着小雪，秦忆梵，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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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忆梵合上日记本，像蹲雕塑一样呆坐在笔记本电脑前，正对着人人网上的一个头像一动不动。

　　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室友季灵儿火急火燎地从上铺溜下来差点摔一大跟头，后知后觉地惨叫一声，平时热心善良的秦忆梵都未曾有任何反应。想必修行者苦苦追寻的“无我”境界，也大抵如此。

　　季灵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宿舍内开着暖气，秦忆梵在十二月的大西北大概会变成一座冰雕。季灵儿不知道这个室友是着了什么魔怔，自从大学认识她开始，这一幕时常在宿舍上演。

　　这一次不管怎样，季灵儿都决定帮助闺蜜室友一破这魔怔。解铃还须系铃人。

　　季灵儿悄悄走到身后，秦忆梵并没有察觉。季灵儿屏住呼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替秦忆梵按下鼠标左键，拔腿就躲到了墙角处，以免秦忆梵爆发时伤及无辜。

　　“啊呀——”

　　等到秦忆梵反应过来想要阻止时，一切都太晚了。那个被凝视了许久的头像被点开，秦忆梵进入了对方的人人网主页。

　　“你干什么？这样会留下访问痕迹的！”

　　秦忆梵方寸大乱地责问季灵儿，不过这爆发程度似乎没有季灵儿想象中那么严重，她一直脾气都很好。

　　于是，原本因做了错事等待室友处置的季灵儿，瞬间来了底气，转而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怂样儿！留下访问痕迹就留下了呗！人家开账号，不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吗！你怕什么？”

　　是啊，这几年来你在怕什么？秦忆梵也这样问自己。

　　是怕看到人人网主页里，许特和别的女孩子秀着恩爱？还是怕许特一如少年调皮的问自己是不是在偷偷关注他时，自己不知如何作答？

　　秦忆梵看着许特网上在线的状态，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儿，不知多年之后的“重逢”要怎样开场。

　　然而，屏住呼吸静候几秒，仿佛时间停摆，一切照旧。许特并没有搭理这位访问者。

　　秦忆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过度紧张。平复过心情，秦忆梵的好奇心才苏醒过来。既然已经进到了对方的领域，秦忆梵按捺多年的好奇心终于真实地跳出来了。

　　和所有的大学生一样，许特的空间内无非都是些学校趣闻，还有和众多好友的调侃打趣，其中不乏女生。

　　许特的人缘向来很好，这是秦忆梵一直知道的。即使网上“眉来眼去”玩笑的女生有好几位，不过许特并没有特别亲近于其中一位，平时的发布的状态和生活照，也从未见“女主人”的身影。

　　他，难道没有“女主人”吗？

　　秦忆梵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窃喜。

　　不过，从人人网上发布的照片可以看出，半年前大二的那个暑假，许特特意回过一趟临江中学。那是他们曾经的母校，他们唯一有过的交集。

　　照片中，许特也在那睡莲池前的石头上小憩。小池中心的假山喷泉依然汩汩流淌，像是有无尽的青春秘密在浅声诉说。高中毕业以后，秦忆梵才听说许特和尤竹君的“缘分”是从这个睡莲池开始的。

　　不知，许特此去，是为了怀念谁呢！

　　从梧桐林荫道拐进翠竹苑，会绕过这个直径大约十米的小池塘，火红的睡莲在里面安静地沉睡着，可藏在睡莲下面的小金鱼却并不安分。

　　这个池塘应该也很特别，秦忆梵和许特、张思琪等小伙伴们在里面捞出模样像水母的透明生物，只是它的身型娇小、宽不过一厘米。

　　“重大发现，重大发现！省重点中学临江中学高一五班的柳树人同学，因发现一全新物种，在生物学界引起巨大轰动，与此同时被提名本届的诺贝尔生物学奖……”

　　趴在石头上举着矿泉水瓶子喊嗓子的，是许特的同桌柳树人。脸上厚厚的圆框眼镜，也挡不住他的蓬勃朝气与纯真。高中毕业以后，秦忆梵和许特就再也没有在谁的眼中看到过这样一尘不染的眸子。

　　“少来，你要是能成为生物学家、获诺贝尔奖，那我都能冲出宇宙了。你看看你那摸底成绩，生物考了多少分儿！”张思琪和柳树人还真是一对欢喜冤家，总是吵吵闹闹的，偶尔有些聒噪，却很开心，因为没心没肺。

　　“那可说不准啊！爱因斯坦四岁才会说话呢！”

　　许特拿着从化学实验室偷偷借出来的漏斗，用指腹封住底部，在水中追着那些不明生物：“谁还没个理想呢！不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祖国的花朵么？忆梵，你将来想做什么？”

　　将来想做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秦忆梵低头时，正好有金鱼从假山里面游出来，她指着那鱼说：“我可不是什么花朵，我就是那条鱼！”

　　其实，当初秦忆梵的想法很简单，希望高中永远不要结束，希望他们四个人永远这样快乐地生活、永不分离，像水池的鱼一样，天地虽小、却无忧无虑。

　　他们将这瓶水母一样的不明生物带进了教室，四个人当宝贝一样的轮流照看，争相着敲敲瓶子和它互动，给枯燥难熬的课堂时光带来不少乐趣。

　　老师们将这未知生物定案为扰乱课堂教学的罪魁祸首。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班主任响应各科老师的号召，大义凛然地处置了这个罪魁祸首。从此，进军生物科研的梦想随着这未知生物一起消失在了厕所的下水道里。

　　在一秦忆梵的记忆中，那瓶身份不明的水母，从此装下了每个人对未来的幻想、对理想的憧憬。

　　那是第一次，秦忆梵去思考自己将来要干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人生的第一个启发，是许特给的，那句话秦忆梵一直深深地印在脑海。

　　年少是，谁还没个憧憬和理想呢！秦忆梵回过神来，将网页继续往下翻。

　　照片中，许特又去抱了那棵法国梧桐，只是独自一人根本就抱不住那粗大的树干。许特在照片下添加了一段文字：好久不见，依然握不住“你”！

　　秦忆梵是记得林荫道上的那颗粗壮的法国梧桐树的。

　　曾经，许特和柳树人打赌：两个人能否合抱住林荫道上最粗的那棵法国梧桐。许特找来秦忆梵，两人在众多裁判的注目下一左一右各自张开胳膊，然而手却无法握住彼此。

　　无论怎么努力，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就像她和许特的关系一样。

　　显然是许特输了，许特按照赌约请柳树人吃了一周的烤肠，着实让柳树人乐了好一阵子。许特也总结得出一个结论，此次会输给柳树人，完全是因为秦忆梵的胳膊太短。

　　从此以后，秦忆梵因为手短被许特嘲笑了整个高中。现在看来，如此无聊、毫无价值的事情，那时却总能笑得那么开心。

　　傻瓜，即使再过多少年，你依然握不住那棵快要成精了的梧桐树。你以你的手臂会继续长长吗？
　　秦忆梵隔着屏幕，隔着多年的光阴，依然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