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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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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相爷的心思,实则并不好猜。
焚风、赵深,皆算作韩愫心腹。可这二人却无一能说得清,相爷缘何想要见孙芙蕖。
这事,就连孙芙蕖她自己,亦是猜不透的。
早些时,孙芙蕖一心扑在陆柔良的身上,只想着怎么用赵深去对付她,便也就不曾深想,韩愫见自己所为何事。
到如今二人对坐,各自进食,因韩愫始终不言,孙芙蕖难免暗忖起来,恍了神思。
她方一走神,韩愫便有所察觉。但因念及她年岁尚浅,他未多想,只疑是姑娘家羞怯罢了。
对面人既不自在,韩愫又无心为难于她,遂开口直言本意。
“请孙小姐来,实乃有一事不明。”
“相爷您太过客气。”
孙芙蕖连忙落筷,颔首回话。
“只不知是为何事……?”
韩愫打量着对面的孙芙蕖。
她低眉顺眼,乖巧恭敬。
这样子,像极了十五岁的烂漫少女,唯不像索人性命的毒妇。
“陆柔良。”
三个字,脱口时不过须臾。
便是这须臾间,孙芙蕖颤了肩膀。
又须臾,她便已想通这其中定有误会。
韩愫所说的“陆柔良”,多半是意指荷塘落水,她遣菱角去探,而绝非她适才思及的种种隐密。
可当她匆匆抬头,撞入了韩愫的眼……
他望过来的了然目光,已令她无从辩驳。
仅是以“陆柔良”三个字,他就辨出她心中有鬼。孙芙蕖除了顺水推舟,再想不出他法,保自己一具全尸。
那一日菱角去陆府探查,个中因由她该作哪般解释?
是将“巧合”皆归功于“天意”,或推说自己会“未卜先知”……
总之,有关陆柔良的“来历”,她不可说漏半分。
菱角至陆府探查之事,韩愫既已起疑,便势必会深究。若她解释得过于简单,岂不等同于欲盖弥彰?
她与赵深的局、与陆柔良的密会,甚至是书外异世,都必须对韩愫相瞒。
唯有讲出令韩愫意料不到,却绝对合乎情理的解释,他才不会继续深究,秘密也才能完好守住。
未及孙芙蕖打完腹稿,韩愫已补全前面的话。
他稍顿首,竟表露虚心求教之意。
“荷塘一计,愿闻其详。”
孙芙蕖微微启口,却难出言。
她既惊讶,倒是也放稳了心。
韩愫竟替她寻了个绝佳缘由——
“始作俑者”,一番再好用不过的说辞。
到了此刻,孙芙蕖才彻底醒悟过来。方才她所有的纠结不定,实则皆只是庸人自扰。
韩愫问的是“陆柔良”。可他意指,并非是事发后菱角缘何现身陆府,而是她孙芙蕖怎么动手脚害人。
孙芙蕖是怎么害的陆柔良?
她根本没有出手。
故此,韩愫无论怎样去查,都不可能抓住她半分把柄。
“相爷您觉得,陆小姐落水并非意外?”
孙芙蕖未等他作答,便继续出言。
“可您除了心证,又寻不见蛛丝马迹。”
稍稍坐正了身子,孙芙蕖亦朝韩愫顿首,神色里谦卑恭敬,语气却坚定沉着。
“若真是有这等把握,当初我必会出手。可若是已出了手,又再将法子诉与他人,则无异于自断活路。相爷您说对么?”
活到现在,韩愫钻营的尽是害人之道,孙芙蕖方一点他,他便悟了。
是他逾越。
本不该为外人道的勾当,她初见他,又怎会毫无顾忌地倾吐?
对他与她而言,这东西既是保命的符咒,亦是道催命符。
她实在没有义务,将如此重要的门道,向他倾囊相授。
韩愫不无遗憾。
倒是他此时分不清楚,究竟遗憾什么?
是遗憾于孙芙蕖未肯赐教,还是这姑娘对他见外?
总而言之,他是想亲近她的。
看着孙芙蕖,韩愫不发一言,只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酒壶,递到她的面前。
便是此刻,他心中都仍在叹服,毕竟她险些害死了人,却对答得如此无辜。
孙芙蕖不明白他何意,遂低头细看那酒。
“你……?”
淡酒恰温。
空气里,青竹酿的甘香,混杂寒冬山岚,扑到她的面上。
她嗜极了这酒,不会辨错。
故而,她对韩愫有许多疑惑。
依着记忆,韩愫不应该带着青竹酿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他硬灌进她喉咙的,是一整壶烟霞酿。
‘神佛无稽,我心所惧,又岂是在此饮酒?’
彼时,彼世,她仗着三分醉意,懒得虚与委蛇。
可当时韩愫听罢,却只是笑。
那会儿孙芙蕖尚不懂他,不知他因何而笑,还以为大抵是嫌她酒量太浅,抑或厌弃她一番醉态。
可后来她才明白,她人生中对他讲出的第一句话,便被他懂了。
他因为“神佛无稽”而笑,因为她说中他心思而笑,因为这辈子总算遇上知音而笑。
可惜孙芙蕖并不觉得,他和她算得上高山流水。她不能忍受去与他同流合污,甚至避他如洪水猛兽。
神佛无稽,她孙芙蕖怕的,就只是世态人心。
她怕那些披人皮的恶鬼,尤怕韩愫。
“闻得孙小姐甚爱此酒。”
一句话没头没尾,倒竟打消了孙芙蕖甚多疑虑。
今日他二人初见,与往昔中每一世皆极不同,原来是得益于陆柔良,亦得益于赵深。
她只因担心陆柔良会探查,才苦求赵深随韩愫同来。赵深为来此地,故使出了她那法子。
韩愫是听赵深说过她的喜好,才带了青竹酿来,欲要与她共品。
抛开对饮的人不谈,这酒实在是千金难换的好物。
全京城的青竹酿,上佳者皆由丞相府私藏。便是市井酒铺里买得到的,就已然天价,更别说是韩愫亲自带来的了。
有市无价,恰是这酒。孙芙蕖不至于同青竹酿过不去。
她抬手,将那只白瓷酒壶接过。
指尖触上壶身,淡淡的暖意沁出,她方后知后觉,韩愫在讨好她。
若说带青竹酿,是与酒友同赏,倒也罢了。可为了她能喝上温酒,他便揣酒壶在怀,以身暖着……
分明是和她一样,终年体寒的人,哪能够这般折腾?
他这样作践自己,晚上回去,少不得又要胃痛手冷,不能好眠。
难道对韩愫来说,如此竟也值得?孙芙蕖知道他想听她解惑,与她共谈那些阴损恶毒的害人计策,可她没有料到,他竟做得到如此地步。
五味杂陈,孙芙蕖品酒的心,便就淡了。
韩愫却毫无所觉。
惯常工于心计的人,唯独在初见孙芙蕖这件事上,想得太过简单。
他只是带见面礼罢了。
青竹酿不能烫煮,冬日又不宜凉喝。这份见面礼若要送好,自然是由他温着。
他送她见面礼,便是留下好印象的开始。今时她尚且认生,日后总归会熟络起来。
一反常态,韩愫结交于谁,并没有图谋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
至于孙芙蕖究竟以何种方法,算计到陆柔良,比起向她靠近,早显得不重要。
孙芙蕖替韩愫斟好了酒,又将自己的杯子倒满。两个人各怀心事,对酌中未再出言。
韩愫他眼光好,选了这清幽雅致的地方。一时间二人静默,倒显得不速之客中气十足。
那人开口,比起稍早时,话音更是洪亮。
“阿弥陀佛。”
孙芙蕖一口酒卡在喉间。
说她和赵深“天造地设”的和尚,正朝这里走来。
佛门清净地,怎能饮酒?当着出家人的面,就更是不成体统。
孙芙蕖忙咽下口中的酒,反观韩愫仍闲闲坐着,便愈发替他焦急。
她匆匆将酒杯收进袖里,又指住韩愫的杯,悄声催促他赶快藏起。
韩愫本不愿理那僧人,仍自顾自喝着酒。可孙芙蕖的一番手忙脚乱,倒惹得他也有些紧张起来。
老和尚渐行渐近。
来不及了……孙芙蕖判得出眼下形势,知道这回二人躲不过去,便也未再作它想,站起身挡在了韩愫面前。
韩愫正收起酒壶的手微顿。
孙家四小姐这情急之下的反应,令他始料未及。
同样没料到的,还有孙芙蕖她自己。
刚刚挺身回护韩愫的一瞬间,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前尘往事里,韩愫一世世利用她太多次,她太清楚韩愫的行事方式。若依照经验推断,他不出卖自己,又要出卖何人?
孙芙蕖只是凭着惯性,被本能驱使一般,下意识护住韩愫。
恰是这下意识而为之举,狠敲上韩愫的心。
韩相爷位高权重,敬仰者有,攀附者亦有。可如此天性使然般护着他的,除了已过世的老相爷,再无他人。
而今时,又有了孙芙蕖。
孙芙蕖正背对着韩愫,脸上是无尽的懊恼。
她心里一遍遍唾弃自己,骂自己贱骨头没出息。
背后有一只手,却在此时轻搭上她的肩。
韩愫亦站起身来。
他未看她,就只是牵住她的衣袖,引她站去了自己身后。
“大师找本相可有要事?”
韩愫言及“本相”、“要事”。他问话的方式,毫无疑问,是在拿身份压人。
其实以韩相爷的地位,区区僧人,不值得他费周章。就算被撞见饮酒,他杀了他便是。像这样去周旋,韩愫只是想孙芙蕖她安心。
孙芙蕖脸上的懊恼,早已换作惊诧。
韩愫竟破天荒庇护起她!
过去出了事,他哪回不是第一个推她出去?眼下这番情景,她做梦都没敢想过。
眼见着孙芙蕖的神色,由慌乱变为懊恼,这会儿又成了惊诧,老和尚一如初见她和赵深时那般,笑得揶揄。
“施主不必再藏,酒便是饮也无妨。”
他并不理睬韩愫的问话,只仿佛看破一切,缓缓摇头。
“三界困苦,缘深难灭。若这样老衲还不准二位饮酒,怕就是作孽了。”
“大师您真是以慈悲为怀。”
孙芙蕖不认为这和尚说她困苦,是指她累世受韩愫迫害。她更不认为害了她一世又一世的韩愫,有什么可苦的。
但既然和尚挑明了态度,不会告发他们,孙芙蕖便就礼尚往来,顺势恭维起他。
“不敢当,不敢当。”
一时间,双方一团和气。老和尚笑得愈发灿烂,朝她与韩愫施礼。
“观女施主与这位男施主的面相,恰正是天造地设,乃前世注定的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