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汝鄢行歌

1、第一章

　　“先生。”
　　“今日便要走了吗？”
　　“嗯。”李长音点了点头，他昨日刚过十岁生日，云瑶派这会儿又是招新弟子的时候，可把他爹紧张的，带着他去洛神庙连磕了三个响头。
　　他面前的这位先生看起来不到三十，面色苍白、身体很不好的样子，说话柔声细语的，但说久了便会咳嗽。先生不是本地人，是在洛水边上被人救起来的。姚太县地方小，民众便把他送到李家来暂时安顿——他爹没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一心希望他能修仙，平日里便抢着做好事结善缘。先生看起来又是读书人模样，谈吐举止皆是斯文儒雅，书卷气比爹花重金给他请的老夫子还重，一天不到就让爹佩服的五体投地，希望他多待一段时间，包吃包住。
　　“去拜洛神庙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不必如此忐忑。云瑶派虽是三宗之一，但以你的资质进去当个亲传弟子怕也绰绰有余，”先生又咳嗽几声，看得李长音很是担忧，上前伸出小手给他拍了拍后背。先生抹去咳出来的一点泪水，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我家也有个孩子跟你一样体贴。”
　　“是先生的孩子吗？”
　　“……不，先生没有孩子。”
　　“先生没有娶妻？是没有喜欢的人吗？”
　　先生苦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随即道：“先生只能看出你是法体，具体是什么，到时候去云瑶派一测便知。不过法体很好，是最适合修仙的一种体质。你若有缘得入仙门，只要脚踏实地、勤加修习，他日必然前途无量——”
　　“先生！”
　　门外突然传来李员外一声呼喊，端的是声若洪钟、响若巨雷；不一会儿就见他欢天喜地跑了进来，一脸是汗、头发凌乱不堪，手里还提着一只“咯咯”乱叫拼命挣扎的五彩大公鸡。先生呼吸一滞，显然有点没反应过来，李长音却是早已习惯，淡定非常。
　　他爹见他还趴在先生膝盖上，当即皱了皱眉：“你这孩子，先生本来就身娇体软，你想把他压死啊？快下来！”
　　“身娇体软……”先生喃喃，李长音乖乖下地，抬袖便行礼道歉。李员外见状又笑开了花，喜气洋洋大步流星走过来，满脸的红光，激动到说话都在抖，“云瑶派的仙长们已经到姚太县了！儿啊，等爹好好招待仙长一顿你就去拜拜他们！先生说了，你资质好，只要进了云瑶派，以后爹出门就脸上有光了！到时候看隔壁县的废物还敢不敢嘲笑咱们是山旮旯里出来的……”
　　这英武汉子还沉溺在美梦之中，李长音却见先生的脸色越来越白，赶紧拉了拉他爹的衣摆，让他把那只快怼在先生俊脸上的大公鸡往后撤：“我知道了，爹，我们快出去吧，别打扰先生休息。”
　　“哦是是是，我怎么忘了，”李员外一拍脑门，“我们先去找仙长，先生，待会儿我让厨房给你留半锅鸡汤！这鸡可是从那什么门里高价买来的，沾了仙气，回头给你好好补补……”
　　“走吧，爹，快走！”李长音不得已勉力把他爹往外推，心想再这样下去先生不一定补的到，被雷到是肯定的了！
　　好不容易把人推了出去，李员外看了一眼自己乖巧可爱的儿子，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于是仙鸡随手给了仆人，蹲下去狠狠抱了他几下：“长音，爹不求别的，如果你真的被仙长选上记得以后好好修炼，争取早日见到洛神！”
　　末了，这高大汉子颇有几分泪眼汪汪之感：“……记得到时候帮爹要个签名！”
　　李长音也泪眼汪汪道：“儿会的，爹你放心！”
　　父子情深，甚是感人，让周围仆人看了都潸然泪下，连那只咯个不停的五彩仙鸡也不叫了，恹恹地垂着脑袋，等着大刀伺候。
　　姚太县位于洛水以南，是当年洛神洛一秀和前任血阴宗主魇九君决一死战之地。魇九君死后血肉落地，千里之地化为腐沼。三宗遣修士净化九州，饶是如此也花了整整两百年时间才让此地有了住民。
　　所以一开始姚太县很是贫瘠，但七十年前县长集资修建了洛神庙，从此以后姚太县的情况才渐渐好了起来。民众感激涕零，都认为是洛神庇佑，所以此地几乎人人都是洛神的脑残粉，连李员外这样的暴发户也不例外。
　　李员外在宴席上声情并茂地讲完“洛神显灵，治我姚太不孕不育”那一节后，所有的云瑶弟子都愣住了。其中一个悄悄顶了顶另一个，低声道：“我怎么越听越不对，洛长老不是还没飞升吗？”
　　“而且就算飞升了也奈何不了不孕不育吧……这个不应该找百草峰的刘长老保佑吗……”
　　“刘长老也不行吧，她也没飞升啊，怎么显灵……”
　　“咳咳，”终于，此次负责姚太县招生的内门弟子张进终于听不下去了，“关于洛神一事就此打住吧，李员外，请你让此次参加会选的幼童都在村口集合，我们会将有资质的孩子带回云瑶。”
　　“是是，选人才是正事。那各位仙长先吃好喝好，我去喊人！”
　　云瑶弟子默默看了一眼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虽然按照人间的标准已经是出手阔绰了，但云瑶怎么说也是修仙门派，自然没人稀罕这些东西。
　　不过对方心意可嘉，就是讲起故事来太夸张了，让人无法下咽。
　　午饭完毕后，李毅便联系县长将全县十二岁以下、愿意参加会选的孩童都集中在了村口。李长音赶到的时候看了看周围，没看到人，便问他爹：“爹，先生不来吗？”
　　“先生说你肯定能入选，就不来看了，”李毅弯下腰拍了拍他的头，笑道，“读书人就是身体不行，我看一阵风都能把先生刮跑了，就没叫他，让他在家喝汤。怎么样，仙鸡炖的汤好喝吗？”
　　李长音诚实地点了点头：“好喝，爹，我想再喝一碗。”
　　“你喜欢爹以后再买几只，到时候给你送到云瑶去……”
　　“……爹，要不还是算了吧。”
　　两父子正在聊天就见远处云瑶弟子们走了过来，顿时叽叽喳喳的人群就安静了，只听张进道：“先粗筛一遍，再让孩子们过来测体。”
　　他手下的三个师弟点点头，便走到人群之中将身上有灵力流动的孩子们挑了出来。不过姚太县确实不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粗筛居然只筛出了三个人。好在云瑶派弟子早有心理准备，看样子有那么两三个他们还挺满意的，便让那三个孩子上前站在测体灵台之上。
　　第一个上去的孩子捧住灵玉，灵玉只闪了一闪，光芒黯淡。张进皱了皱眉：“只有微弱的灵力流动，连人阶都算不上……下一个。”
　　那孩子垂头丧气地走了，第二个小姑娘也上去测。这回灵玉还是只闪烁了一下，众人便知道没戏了。果然，张进叹了口气：“……不合格，下一个。”
　　年迈的县长摇了摇头，颇为遗憾：“姚太县已经三百年没有出过修仙弟子了，看来这回还是要落选啊。”
　　“不会的，”李毅一双虎目紧紧盯着自己有些手足无措的儿子，嘴里喃喃道：“先生说了，长音是修仙的好材料……洛神也显灵了，一定可以……”
　　显然云瑶派弟子都不抱什么期待了，李长音虽然坚信自己一定能入选，但被这么多人盯着还是有些害羞无措。他长得白玉可人，浓眉和高挺的鼻子都肖像其父，但眼睛甚大甚可爱，嘴唇柔嫩红润，倒有几分李夫人的风韵。
　　张进也对这个孩子抱有期待，这跟看不看脸没什么太大关系，只不过一般资质好的孩子确实长得都不错，这大概也是“天道所钟”的一种体现吧。
　　李长音攥着小手，深吸了一口气，站上了测体灵台，然后缓缓捧住了灵玉。
　　灵玉先是没什么动静，下一秒玉体本身却开始流转变化，然后在云瑶弟子惊讶的目光下变成了一片奇异星空！
　　与此同时灵玉也闪烁出美丽的流光，一直到李长音把手放开都不曾黯淡！
　　“这、这是……”张进目瞪口呆，“地阶……地阶上品！星相法体！”他抑制着抄起这个小朋友就跑的冲动，努力冷静下来，但由于无法掩盖巨大的惊喜而显得面容扭曲：“恭喜李员外，你儿子从此就是我云瑶派内门——啊不，很可能是亲传弟子了！”
　　“什么！”李毅大喜过望，“好！我儿中了！”随即一口气哽到喉头，差点两眼翻白晕过去，被身边众人七手八脚摁住。李长音吓了一跳，连忙挤进人群找爹，中途还被叔叔阿姨摸了好几把，想沾沾他的灵气。
　　几名云瑶弟子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虽然他们很想带着这个好苗子马上回云瑶报道……不过还是先等人家爹抽过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