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27all] 樱满京华》蓝翊Moki

88、山中别苑

　　在远离人声鼎沸的京师边陲有片茂密的山林，山脚下，朱红的鸟居俨然而立，昭示着越过此门即将踏入一片神圣的地域，沿着青石板行至尽头，坐落着一栋古朴雅致的日式小苑，四面抱竹而合，假山坏绕，鸟鸣婉转，溪水潺潺，清冽见底，逐鹿叮当作响，觅得一隅清幽，洗尽万世浮华。

　　但，此时幽静的院子里却传来了几声格格不入的聒噪。

　　“恭弥，你这样可不行！”

　　云雀充耳不闻，兴致颇浓地执着狼毫对着院子里的景致细细地描摹起来。他今日着了一件荷茎色竹叶暗纹样式的和服，头发用同色缎带随意地半束起，并用一支碧色兰花玉簪，除了一直戴在手上的白玉镯子再无其余饰品，显得清新淡雅，往檐廊上一站便融入了这满园的春色之中。

　　“恭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笔尖在砚台上滤了滤，简单勾勒几笔，再轻轻晃动笔杆在纸上撒下点点墨汁，一副春光美景图就跃然纸上。

　　迪诺突然伸手捉住了他的笔杆，“恭弥。”脸色尽显无奈之色。

　　云雀觑他一眼，见他还不放手索性扔了笔，转过身坐到了檐廊下。

　　“恭弥，”迪诺凑上前，扯过一个软垫缓缓在他旁边坐下，语气放柔：“你就这样贸然跑出来皇上会担心你的。”

　　“哦，知道了。”云雀淡然回了一声，端起面前矮脚几案上的茶盏，细细品了品，“不过是闷在宫里太久，想出来透透气罢了。”

　　迪诺只笑，“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有这等闲情雅致，便不是你了。”见云雀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迪诺不免有些气馁，压低声音无奈道：“你还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想请你帮个忙。”云雀看着他定定地说。

　　高傲如云雀，迪诺怎么也没想过他也会有一天向自己开口请求的时候，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万死不辞，“你说。”

　　“你先答应我。”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迪诺飞快地说：“除了你要上前线征战。”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些？”云雀奇怪不已。

　　“你！”迪诺直接从软垫上跳起来，檐廊铺就的木板被震地嘎吱作响，盏中的茶水也随之一震惊起了一卷波涛又荡回了碗中，些许茶水便溅到了云雀的身上，在荷茎色的和服上晕开了几朵暗沉的花，“你真要打？”

　　“不然呢？”云雀理所当然的回答，微微阖眼，显然对迪诺的激进举止有些不悦。

　　迪诺倒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你手上有多少兵力？”

　　“三千精兵。”

　　“三千？你这上去给米鲁菲欧塞牙缝都不够的！”

　　云雀冷眼一扫，迪诺立刻察觉失言，连忙摆手道：“我我...我没有小看你的意思！”

　　迪诺讪讪地笑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的战车，重甲，弹药有多少？”

　　“都没有。”

　　“你这简直就是上去送人头！”

　　“恭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迪诺立马正襟危坐，“反正彭格列和加百罗涅是盟国，盟友有难，我自当拔刀相助。我可以援军，还有其他...”

　　“不必。”云雀淡然道。

　　“为什么？”

　　“我不喜欢欠别人大人情。”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念这些东西？”迪诺又气又笑，“好吧，那你需要什么？”

　　云雀看着他，说：“借钱。”

　　迪诺愣了半晌，恍然之间还以为是错听，失笑道：“不会吧，你们彭格列泱泱大国能穷成这个样子？你们的钱都哪去做什么了？”随后又补充道：“难道在你们云雀氏族的掌管下竟然还有人敢贪赃纳贿？”

　　云雀没理会这些，只道：“你借不借？”

　　“借借借！当然借！”迪诺高声道。

　　云雀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不是，这事不关他们的事，是我拿的。”

　　“你拿的？！”

　　云雀起身回到桌案旁，取了一张纸，在上面寥寥几笔之后盖上了一个紫色的宫印，随后递给迪诺，“这是彭格列向加百罗涅借款的欠条，到时候你自己去找沢田纲吉要。”

　　迪诺看着欠条上的‘雲’字的印章笑道，“这是你向我借的，怎能好意思向皇上讨？”

　　“沢田纲吉的钱就是我的钱。”理所当然的语气，云雀向迪诺挑挑眉，“对吧？”

　　迪诺：“……”

　　“对对对！”迪诺看着欠条上的数目对沢田纲吉的国库先默了个哀，随后把欠条对折又放回了云雀手中，温和道：“以你我之间的情分，还谈什么钱呢？”

　　云雀直接把欠条拍在迪诺身上，冷然道：“我和你之间没有情，你还是收钱吧。”

　　迪诺：“……”

　　虽然自己说的是师徒情，但云雀这么决绝的态度自己也不免怅然失落。他紧紧地捏着那纸欠条心中有些郁结，视线从云雀额前飘落的青丝游离到了淡粉的薄唇上：“一吻抵万金。”话一经出口自己为之一惊，却没有急于解释。

　　云雀微冷的目光轻轻掠过他，转身又迅疾写下一张欠条扔了过去，“反正这次彭格列欠下的国债不少，也不缺这一张利息。”

　　“你还是真是够慷慨大方的啊！”迪诺无可奈何，拿着两张欠条的手指微微颤抖，心里却漫起了九天飞雪。

　　“怪不得有人弹劾云雀大人私吞公款，原来都是让你拿了去！”

　　“你怎么对我府的事情那么清楚？”

　　“我……我也是关心你。”

　　“不劳加百罗涅王挂心。”

　　“哎，恭弥你这样说话很伤人的！”

　　暮色逐渐黯然，落日的余晖将天际浸染了一层又一层，绿水藏春日，青轩秘晚霞。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云雀剔亮了一盏油灯，道：“你听说过一世的古费河之战吗？”

　　“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太祖爷当年以一敌百也不代表你今日仅凭三千精兵就能踏平米鲁菲欧。”迪诺将碗碟子搁置在几案上，苦口婆心地劝慰道：“事关重大，不可意气用事。”

　　“云家军怎会容许一无所能的人在里面滥竽充数。”云雀撑肘拿着筷子在手里转了个圈，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正色道：“我要的可不是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勇气，而是实力。”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通透的紫色宝石在余晖的晕染下浸上一层暖橙色，恍若从内部燃起了一簇新生的烈火。

　　云雀莞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是！”迪诺盛了一碗鱼汤恭敬地呈了上去，“将军请。”

　　云雀刚夹了一筷子肉饼，一阵恶心就在喉头剧烈翻腾，还未送入口就突然转头干呕了起来。

　　迪诺见状，忙不迭将所有菜碟子都端起了凑在鼻下闻了一闻，看着云雀疑惑道：“都是新鲜的，没怪味啊。”

　　“太油腻。”云雀皱着眉，鼻中又飘入了一股鱼腥味，眉头皱得愈深了，抬手又将面前的汤碗推远了一些，“拿走。”

　　“怎么...”迪诺连忙将鱼汤撤走，看着云雀的几番举止又忍不住打趣道：“你有喜了？”

　　见云雀沉默不语，迪诺嘴边的笑容倏地消失了，猛地站了起来，“你不会真的……”

　　庭院中的竹筒在蓄满之后激起了一个清脆的敲石声，栖息在旁的几支鸟雀顷刻四散，扑棱着翅膀发出几声杂乱的啼鸣。

　　“不知道。”云雀撂了筷子，再无半点食欲。往旁边的障子上轻轻一靠，眸色沉成了一片深邃的湖底。

　　“罗马尼奥，”迪诺朝外头喊了一声：“马上去叫个大夫来！”

　　“不用那么麻烦，兴许只是今日乏了没什么胃口。”云雀淡淡道。

　　迪诺顿时有些来气，毅然道：“这种事情要大夫看了才知道。”

　　这是迪诺第一次对自己动气，云雀愣了愣，便不再作声。

　　“恭弥，你糊涂啊！”迪诺的声音陡然大了几分，“这事皇上知道吗？也对，要是皇上知道绝对不会放你出来。”

　　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你糊涂，纲吉也糊涂，快三个月了你们两个竟然都没有发现。”

　　现在的云雀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方才听着大夫的诊断还似有些不真切，他记得沢田纲吉不久之前还跟他说云豆还想要个弟弟，明明是好事脸上却并未浮现出一丝喜色。他蹙眉道：“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我看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迪诺接话，顺手把云雀面前的茶挪开，倒了杯温水推过去，“也就由不得你胡作非为了。”

　　云雀横他一眼，“速战速决。”

　　“不行，你这样样子如何上场打仗，难道…”

　　“大夫不是说三个月就稳了，等那一批物资运到就即刻启程，总之速战速决。”

　　“不行！我替你去。”

　　“不行！”

　　两个人僵持不下，谁都不肯让步。最后还是迪诺退了一步，温声道：“我听闻皇上已经启程了，皇上将亲临米鲁菲欧与之议和。”

　　“他那是去送死。”云雀不屑道。

　　“就算议和失败也不打紧，彭格列不只有你还有狱寺他们呢，你就相信他们吧。就算要打，也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迪诺抿抿嘴，“说不定到时候战事就已经告捷了。”

　　“我不觉得那几个蠢货能撑多久。”云雀无比认真地说。

　　“……”

　　“总之你现在不能去！这次我不会容你任性了。”

　　迪诺在屋外来回踱步，浸了满手的冷汗。云雀骤然早产，自己也是慌乱不已。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愣是没听见他喊一声疼，迪诺时不时就拦着进出的人询问，声音都是颤抖的。想当年沢田纲吉也曾在云守殿外急的心头火燎。

　　终于，殿内传来了几声嘹亮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老爷，您家夫人生了！”

　　“恭喜老爷，是双胞胎，两位小公子呢！”

　　迪诺终于卸下一口气，一时顾不上解释了，连忙冲了进去，“恭弥！”

　　只见床榻上的人奋力支撑着起来看着他，“一个时辰之内集合云部，我要阅兵。”

　　“你！”迪诺赶忙上前扶住他躺下，“哪有刚生完孩子就上场打仗的？”

　　“那群蠢货拖拖拉拉到现在了还没个胜负，怕是已经苟延残喘了。”

　　迪诺自知无用，只道：“你先休息，我去帮你阅兵。”

　　“不行。”云雀拽住他的手，声音虽然虚弱，却毅然坚定，“我必须要亲自阅兵。”

　　室内的血腥味还未散去，浓烈呛鼻，冷汗涔涔落到他泛白的手指上，迪诺到底还是于心不忍，轻轻按住他的手，声音无比柔和：“你休息一日也不迟，再说你连孩子都没看过呢。”

　　“是双胞男胎，彭格列一下添了两位小皇子，皇上可是有福气了。”迪诺将襁褓往云雀面前一推，“来来来，恭弥，给他们取个名字吧。”

　　“云卷，云舒。”云雀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

　　迪诺：“……”

　　“你这取名也太随意了点吧！”

　　“彭格列的孩子取名都这么随意。”云雀满不在乎地敷衍道，现下也不予解释太多，又道：“劳驾你帮我把他们送回宫中。”

　　“定不负使命。”迪诺说着，抱了云卷过来，“来，小卷给娘亲看看。”

　　“不用看了。”

　　迪诺撇撇嘴，“哎呀，你娘亲真狠，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云雀探过头去看了一眼，“嗯，看过了。”

　　“还有小舒呢。”

　　“都长的一模一样，不看也罢。”

　　迪诺：“……”

　　十世四年

　　“恭弥你看，”纲吉在桌上徐徐铺开一张纸，拉过云雀笑道：“这是强尼二近日设计出来的，叫作鸢。它可以通过注入一种叫死气之焰的燃料飞上天空。”

　　“要是这个东西能成，咱们就可以在天上飞鸿展翅，一举高飞！”

　　云雀冷哼一声，道：“这玩意要是能成你的国库怕是也是所剩无几了。”

　　一语中的，纲吉只得尴尬地笑了几声，把图纸收了起来，“是的，以目前的国库储备，只得从长计议了。”

　　“恭弥，这个东西给你。”纲吉拿出一个锦盒，十分郑重的放在云雀的手中。

　　云雀打开一看，华贵的锦盒中央呈放着一枚镶着紫色宝石的戒指，宝石明亮而透彻，清如明镜，浮云的底纹清晰可见。与之前刚入宫时的那枚戒指不同，云雀感觉这枚戒指承载着更大的重量。

　　“这也算是百年之后物归原主了，你需得好好收着。”覆盖在云雀的手上的五指轻轻收拢，又将他的头按进了自己的怀里，云雀意外的顺从，这回没有再度推开他。

　　纲吉温柔地吻着他的额头，“倘若哪日你对这里倦了，厌了，想走了就尽管走吧。这个地方束缚了太多的东西，根深蒂固，千缠万绕，我这辈子是走不了了。但是你可以，你不必有所顾虑，浮云本应自由。若是鸢能建成，你便乘着它四海闲游，自在人间。”

　　“纵然天各一方，只要举目，就能看到同一片广阔天空，足矣。”

　　“大王，微臣有一事不明。为何您如此清楚恭妃娘娘身在此处？”

　　“罗马尼奥，这个地方可大有来头。”迪诺踏过青石板，行走在林间小径之上，“这座别苑已经有逾百年的历史了。”

　　他回首望去，那座古宅早已隐没在了葱郁的林间。

　　天色渐晚，罗马尼奥打着一盏纸灯，在迪诺不离三步的身后静静地尾随着，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只是这一世又重蹈覆辙罢了。”

　　迪诺转身从罗马尼奥手上提过纸灯，从怀中抽出两张纸，就着一点微弱的星火，将其缓缓燃烬，变成了一缕青灰，随风散去。

　　“不论历经几世，就算同为一片大空，浮云也从未在此驻留过。”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那块腐锈斑斑的石板上，轻轻一笑，拂袖而去。

　　只见被青苔覆满的苍老石板上，‘空云寺’三字隐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