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东流去》木珂子

1、第一章

　　八月中旬，夏天像是还来不及收起尾巴，虽然是早上但还是热的让人烦躁，天正蒙蒙亮，许府的大门就打开了。

　　沈从跟着小厮后面，进了许府。一进门走了不久就瞥见一小池塘，远远望去像是翡翠一样镶嵌在院中，池边种着一圈水草，分不出来都是什么品种，点缀在池边，到也显得雅致，水面上还有几只水鸟，时不时停到池中的假山上，像是吃饱了在消食。

　　沈从停下来看了看天，思绪飘渺了一下，随即定了定神，叹口气继续跟着小厮往前走。

　　小厮带着他拐了几道弯，他早已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小厮在一扇院门前停了下来，“沈公子，到了。”

　　沈从向他拱了拱手，“有劳了。”

　　小厮向他回了礼，随后伸出手说，“请吧。”

　　沈从点点头，走进了院门，院子里的景致十分淡雅，院里种着许多植物，但是花却不多，只有靠近主院那边种着几簇木槿花，花瓣上面还有几滴晶莹的露珠。

　　小厮走到里面，行了礼说：“公子，沈公子到了。”

　　“嗯，进来吧。”

　　这声音十分轻悦，不过还夹着几丝沙哑，声音不大，但外面的人听的道是清楚。

　　沈从整了整衣衫。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整的，这几个月颠沛流离，身上的盘缠早就用光了，衣服也穿了许久，虽然不是衣不蔽体，但也缝了好几个补贴，皱皱巴巴的，怎么瞧都不像是个公子，道像是街上的乞丐。

　　想到这里，沈从心里自嘲了一番，挺直了背，尽量从容的走进去。

　　一进屋门，就看到一个身形略显纤瘦的二十岁上下的男子站在窗前，身着一件碧蓝色长衫，面容十分干净，眉毛不浓不淡，半眯着一双睡凤眼，瞳孔在阳光下看着是琥珀色，朦胧中透露着些锐气，一头稍稍有些卷曲的头发并没有束起来，只是随意的披在身后，只用一根绸带挽起几缕耳后碎发，手中拿着本册子，正在在翻看什么，那手生的修长白嫩，只不过右手大拇指外侧有一块烧伤的疤痕，与周围皮肤相比显得十分突兀。

　　“拜见思齐公子。”

　　沈从向许思齐作了个揖。

　　“你便是沈家那孩子？”说完顿了顿，不等沈从回答又说，“与沈叔伯长的很像”。

　　沈从听完应了一声，很快低下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许思齐打量着他。

　　少年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材很是单薄，不过身量确是足了，身上着的一件衣裳早就破烂不堪了，看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鞋也磨破了个洞，唯有脸上擦的十分干净，半瞌着眸子，也遮不住眼底的悲伤，一双剑眉生的十分浓密，此时确是紧紧拧在一起，薄唇轻抿着，似在掩饰着什么情绪。

　　沈从自幼丧母，母亲生前与父亲感情十分深厚，自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任人如何相劝也不肯续弦，这十几年来一个人拉扯大他，已经十分不易。去年开春，父亲不幸染了风寒，本来的肺病又连带一起复发了，本以为能慢慢养好，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轻，但是分量却重啊！

　　彼时沈从再意识到父亲病重时，父亲已经卧病不起了，无奈之下只好奔走亲戚四处借钱求医，

　　“穷人无亲戚”这句话半分没有人情也半分没有假。任是沈从苦苦哀求，那些所谓的亲戚，硬是抛不出半个子，不是说自家穷的揭不开锅就是拒不认亲。

　　等到沈从去求到大夫时，父亲早就灯尽油枯了，大夫只能摆摆头，说声节哀。

　　父亲沈俞原也是官宦出身，只是家道中落，早年丧妻，就只有沈从一个儿子，虽然家贫，但是儿子志不能贫，该读的书一本没少，还在当地混了个“小神童”的名声。本以为沈从过不了几年可以考取功名，从此可以安享晚年，谁知道身子骨一日日亏损，终究是熬不起了。

　　沈从自去年起便漂泊在外，纵使有些本事，可一个半大的少年失了父亲，没有银两，哪里来的活路？

　　不幸中的万幸当年沈俞办事途中救了许思齐父亲一命。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么恩人之子，理应涌泉相报。等许府知道后，立即派人到景州寻人，幸而终于是寻到了。

　　“今年多大了？”

　　许思齐放下册子，抬头笑着问他。

　　“上个月已经满了十四。”

　　“嗯，长的很快。”

　　沈从听了有些疑惑，问：“公子以前见过我吗？”

　　许思齐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见是见过了，但只是他见过了而已。

　　当年许元良得沈俞救后，因为家中有急事，来不及耽搁，便匆匆赶回家中，妻子赵氏知道后，心里十分感激。第二年时，特地教许元良赶赴景州去拜谢恩公。

　　当年许思齐顽皮，闹着非要跟过去，母亲不应允，他还以绝食相抗，父亲无奈之下，只好作罢。偷偷背着母亲带着他去了景州，为此母亲气的两个月没跟父亲讲话。

　　父亲带他去之后，便教他乖乖在客栈呆着，许思齐面上乖乖答应。父亲刚一走心里就打起了小九九，偷偷跟在父亲后面，到了沈家，也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过沈从。

　　那日正值冬季，许思齐仗着自己学过两天功夫，偷偷从沈家外面的一颗秃了头的歪脖子树上爬了进去，沈家的墙头也不高，正好那日下雪，跳下去也摔不到人。

　　沈家也不大，算来算去也就五六间屋子，前后两个院子。许思齐走着就听见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读诗，许思齐头一歪就循着声音走过去，远远的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小夹袄，脖子上围着兔毛围脖小娃娃在门口摇头晃脑的念书。

　　小脑袋一摇一晃的怎么看都像小个秀才在念书，模样也显得古板，但是一看下去脚上穿的是个前面有一簇红须虎头鞋，许思齐就笑的直不起腰，偏偏还不能笑出声来，许思齐眼珠子一转，就想找点乐子。

　　许思齐跑到屋后面，弄出了个浸湿了水动的有点僵的绳子，再把绳子在雪地里半掩着，嘴里再发出“嘶嘶嘶”的声音，沈从果然“中招了”，以为是一条大蛇，冻红了的小脸一下子吓得惨白了，许思齐对这个反应很是满意，又在后面偷偷推推绳子，沈从愣了半天，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许思齐越看越觉得这小娃娃傻的好玩，在后面捂着嘴笑的差点滚到地上，但是还没等许思齐笑完，沈俞和徐元良就被这哭声招来了。

　　许思齐毕竟是做了错事心里怕被责罚，一溜烟就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