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枫芝

26、同行

　　走近了，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小村子，住着大约几十户人家，杨静也顺利回来了，现在就是要找户人家收留我们了。
　　尹禄带着我敲了两户人家的门，可惜都没有人愿意这夜里收留来历不明的人，大概那群人也有来过这个村子找过人了。我和尹禄的衣衫又都乱了，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像兄妹的样子，还带着杨静这样的一只老鼠，只是惹来人家狐疑的目光而已。
　　我有些丧气，夜风一吹，虽然是夏天，湿衣服裹在身上总是不好受，越发的觉得冷了，头也有些晕晕的。尹禄发现我在打寒战，有些着急，急忙带着我在一个草垛下面避风，用外衫裹好了我，自己又去敲门，还好最后一家看着尹禄着急的样子不像是假的，仔细打量了我们一番，才勉强同意了我们在他们家里的后院放杂物的小屋里面避一宿。
　　女主人看着我衣服都湿了，好心借了一套旧衣服给我换上，又扯了一条夏天用不着的毡子给我们用着，就自去和家人睡下了。缩在这间充满了尘土味道的小屋子里，我们勉强算是安定下来。
　　尹禄找了些稻草铺在地上，扶着我躺下，还颇有些愧疚的说是连累我了。看着他关切的样子，我有心要安慰他不要担心，但是没什么精神，只是笑笑说这样也算是患难与共了。事实上，他帮了我不少倒是真的，只是后来晕晕的，谢谢含含糊糊的说一声，也不知道忙着整理的他听到没有。杨静也很担心我的样子，碍着尹禄就没有直接现身，跟我交流了一下，就催着我好好休息了。
　　到后半夜果然不好了，我身子底子本来就是不是很好，这回好像是中奖了，浑身热的慌，胸口也堵的闷闷的，似乎是发烧，人也不由自主的蜷成一团，心里暗暗苦笑，“人家说夏天感冒的是傻瓜，我这回傻大了。”迷糊中见尹禄过来摸我的额头，跟着就听见他出门去，只听到杨静的声音，“小静，你在发烧，放轻松些，那小子还不错，好像是出去找水了，我们都陪着你的。”我想抬手，却觉得乏力，勉强笑笑，想说声谢谢，嗓子也干干的说不出来话了。
　　过一会儿听到有人进来，跟着额头上面觉得凉凉的一片，舒服了不少，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这场病来势有些凶，就只得留下来了。好在尹禄识得医理，请着人帮忙带路自去寻了些草药煎了给我服下，也就慢慢的好起来。收留我们的这户人家也不富裕，一大家子人，看着我病着，不好撵我们走，也就只是给间屋子让我们住下，我也不是那么上心，只是觉得麻烦了尹禄。中间亏了他跑前跑后的照顾我，看着他也不是个多做事的人，开始虽然有些笨手笨脚的，后来就好一些。我有些愧疚，催着他自己早点回家去，免得被那些人又追到，他却不肯，只说离家有些远了，也不着急，但是不能这样丢下我不管。
　　我们没有行李，我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尹禄身上更是被人搜的空空的，暂时也没有去处，差不多困在这个地方了。生计什么的就只能靠尹禄给人家帮忙混点饭吃，又因为教了村里几个孩子认字，慢慢的混的熟了些，约莫是见着我们不像是坏人，村里的人也开始和我们走动。对外只说我们是表姐弟，过来投亲不顺利又碰上了歹人丢了行李盘缠，也就这样安定下来。第二日我渐好，尹禄看着放心了些，歇晌之后也和我说话儿逗闷子，混的越发熟络起来。
　　这一说话才发觉尹禄的不寻常来，他谈吐之间颇有分寸，虽在落难之时，仍不失风度，好人家的出身一看便知，困在这地方，却也不抱怨什么。吃饭的时候咽着些糙米腌菜的，他一开始哽的有些皱眉，竟也不言不语的吃了下去，看着我关切的看他，反过来倒还安慰我困难时期克服一下，还信誓旦旦的说等我好了他可以出去打点野味回来换换口味。看着他颇为斯文的模样，还真看不出来是个拉弓打猎的料子。他看着我忧心的样子，竟举着饭碗给我扯了一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鬼话打趣，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我只是笑，连心情也好了不少。
　　杨静开始还有些担心他的来历和意图，见他只是尽心尽力的帮我，也就不言语了。尹禄也问起那天见过的幻影杨静的事情，我只有胡扯说那是我祖家的一只鬼，平时会跟着我而已，撒个慌骗了过去，也不知道他信不信。杨静也只是乖乖的当一只小老鼠，就是不喜欢旁人碰他。尹禄看着挺喜欢他的，没事逗他玩，杨静总是不搭理，估计他也郁闷吧。中间我曾试着套问些关于尹禄的事情，他却是笑笑说自有分寸，待我好了再细说。
　　两天下来，我将养的差不多了，精神也见好，开始走动帮忙起来。和女主人混的熟了些，她便羡慕我是个有福气的人，庄户人家不是什么大病的话都是要撑着干活的，像我这样一个风寒就养了这些日子，还有人忙前忙后的照应着，她是连想也不敢想的。言谈之间倒似把我和尹禄看做了一对了，越是解释，她倒是越发用那种暧昧的眼光看过来，弄得我哭笑不得。瞅着空子和尹禄商量了一下，他先是抱歉，却也无计可施，又怕说多了泄底让那些找尹禄的人发现，只有含糊几声过去，成了个尴尬的局面。
　　问过了才知道，现在已经是康熙四十九年的七月了。这个村子不大，依山傍水的，离得比较大的县城泰州大约一天路程，泰州以西过去两三日路程就是扬州城，这里原是江南富庶之地，民风淳朴，生活到也过得去。尹禄很快就和村子的人打好了关系，又因为是个读书人，大家对他也有几分敬重。加上他果然如他所说的上山打了一回猎，所获不少，并不是如他表面上所见的似那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又什么都能学着做一点，众人更是愈发的看重他了。
　　我则是跟着村里的妇女们学着做饭洗衣之类的事情，正逢着农忙的时候，也帮着烧水送饭帮点小忙，可惜就没有尹禄那般得心应手了。好不容易学会了拿比我胳膊还粗的棒槌去湖边洗衣服，只是不习惯，第一次差点没栽到湖里面去。可面对着以前用的土锅大灶，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也只有乖乖的坐在灶下递火的份。绣花织布我更是一窍不通，补个衣服我自己都瞧着有些惭愧。众家婆婆婶子瞧了我的样子，都笑话我不是个做事的人儿，闲下来也教着我些，却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成的。我是满腹的苦水无处诉，从来没有这样的觉得自己没有用，也只有生闷气。
　　这天，那群人又到村里找了一回人，显然是不死心。尹禄胆大，仗着一直戴着的面具和我在一旁，居然也将他们瞒过去了。只是把我紧张的不行，越发的骂自己没用。
　　晚饭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余兴节目。我心下郁闷，自去村头的一处清净靠湖边的地方坐着。杨静试着看了一下空间包，还是没办法用，想着我们现在的处境，只有叹气而已。

　　尹禄晚饭后不见了我，有些担心，也跟着寻了过来，陪着我坐下。
　　一时之间，我们都是闷闷的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尹禄才轻轻的问道，“姐姐，身子好些了吗？今天我瞧着你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还在为白天那群人的事情忧心？”
　　“唔，还好，不是都过去了吗？我现在反而担心你，你跟他们有什么仇啊？”
　　“姐姐，我不想连累你的，这些事情也不好说，要怪只能怪我自己贪玩，偷偷的溜出来，结果被这伙人盯上了，他们想拿我要挟……要挟我爹……”
　　“啊，真的是绑票啊，看来你家肯定很有钱……这样的话你就应该赶快回去啊！”看着他有些黯然的样子，我不由得替他有些担心。
　　“现在恐怕不能冒这个险……”
　　“为什么？”
　　“你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绑了我来的吗？是在京城外！”
　　“京城！原来你家在京城，那干嘛还要这么麻烦把你带到江南来，这一路下来可不近哪！”
　　“他们是一个帮会组织，他们的头儿被抓了押在江宁，手下人就想抓些人质逼官府换人出来，说来也算我倒霉，听他们说本来是打算好绑几个人，抓的人里面本没有我的，那天他们正踩盘子要绑我一个朋友，我溜出来找他被撞个正着，我虽然会些武艺，却不是他们的对手，就一起被抓了，然后他们被官兵追捕，就分几路带着人质往江宁过来想换他们的头儿，他们这群人带着我走的是陆路，很快就逃脱了追捕。本来我想着没什么大不了的，放了人就没事了，也正好到江南来转转。后来我听着他们说事情好像有变，打算不行了就杀了我，好歹我不能坐以待毙是不是，那天又是那个刘老七看着我，看着他喝多了，我瞅着空就跑出来了……幸亏遇上姐姐了，不然就玩完了！”
　　我揉揉额头，“听你说好像是在玩似的，真是，看来你们家也有点来头吧，看样子你就是好人家的出身……”
　　“呵呵”一声，他笑出来，摇摇头，“哼！好人家吗，你觉得怎样的人家才是好人家？”
　　“嗯？”突然的转折让我有些转不过来，看着他嘴角挂起的带几分讥诮的笑意，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看看我，又望望天，好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好人家，或许在众人的眼里，我家是个好地方，有权有钱，高高在上……啊！”他忽然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就着往后躺下去，“从前我也觉得我的生活挺不错的，就是家业太大，兄弟太多，事情太麻烦，倒也过得去。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世人眼里的那样，也不是我眼里的那样……这些年来我也学的乖了，本想着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就算了的，可是我不欲扰人，人家却不愿放过我……呵呵，不过这回的经历倒是不寻常。这一路行下来我也见到不少东西，心境也有些变了。尤其是遇见姐姐你之后，安安静静的待在这个平凡的小村子里面，也算能自食其力，大家也不用算计什么，好好过日子就行。我也想了很多，发觉自己还满喜欢这样的生活的。现在想想，真觉得我那个家是个大笼子，偏偏那么多人还喜欢那样的生活，还为了那笼子里的东西争来争去的，回头再看看，我以前过的日子真是没意思！”
　　“奇怪了，你的家有那么让你郁闷吗？”我有些好奇，看着尹禄现在那清秀的脸庞露出无所谓的样子，忽然有些想看看面具下的脸。
　　“郁闷？”看他挑起了眉，我吐吐舌头，现代词不好乱用啊，连忙解释道，“就是让你觉得不舒服，那个什么郁积于心来着……”
　　“哦……以前有些觉得，但还过得去，现在就觉得有些受不了了，所以暂时我也不想回去……”
　　“那你的父母会担心的，你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我想过了，这里离京城很远，我又没有钱，一个人去找官府的话，那些人还在继续找我，说不定就曝露行藏了，不然再被抓一次，可能就没命回去了，这里不错，目前来说也是个安全的地方，”忽然他又是一笑，“这回要是顺利，对我来说也是个机会，我早想到江南来好好走走了，”看着我望向他的眼睛，他很认真的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娘的家乡，从小听着说江南是个好地方，几年前来过一回，可惜那时小了些，自己不能到处走……不过我想好了，可以的话这次我先去苏杭那边转一圈再回家，反正回去了也是一堆事情烦心，就在这里待着吧！”说着伸了一个懒腰，“这也是一种经历啊，起码我知道我还能活得下去，而且能活得很好！”
　　言罢，似乎是颇为感叹，起步走到湖边，凑过去折了两盒莲蓬递过来，一面慢慢的剥一面朗声笑道，“姐姐，你也把心放宽些，不要这样闷闷不乐的。你看这湖光山色，流水人家，一派安静祥和的气氛，良辰美景，如此难得，可惜无酒，不然此时对月小酌，寄情山水之间，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瞪他一眼，“是啊，你当然过得好，现在村里的人都捧着你，到哪儿你也不吃亏，哪像我，做什么什么不成，还总要麻烦你来照顾我……”
　　尹禄登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有些气恼，扯了身边的野花草茎朝他丢过去，“笑什么笑，幸灾乐祸啊！”
　　他过来在我身边坐下，笑道，“姐姐想的还真是多，就是在烦心这个吗？那我倒要把姐姐刚才说的话还给姐姐了，我瞧着姐姐也是好人家出来的小姐样子，倒被我连累的困在这里，本来我就已经很愧疚了，现在姐姐又这样说，是存心想让我这个弟弟难受吗？”说罢作出一幅西子捧心状，大眼睛咱眨巴眨巴的，可怜兮兮的看着我，让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也憋不住转过脸去，“噗哧”一声笑出来。
　　他看着我笑了，也就不再做怪模样，悠然自在的道，“姐姐还是笑起来好些，看这些日子你总是不开心的样子，我也觉得难过哪！姐姐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现在我们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进退一起吧，也让我为你分分忧。”又是一幅诚恳无比的样子，我看着心里也觉得暖暖的，眼睛也是有些热热的，这一刻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至亲的人，不再孤独，又仿佛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被触动了，一时之间，满腹思绪，却也只是化作一声长叹。
　　“我哪是什么小姐，本来也只是个普通人，什么也不会做才是真的，成天的让人笑话……哼，居然连我不是小脚那些人也有的说，还说我岁数大，哼！谁要那么变态把脚缠成那个样子啊……”想着这些天来的郁闷，我还是嘀咕起来。
　　“对对，小脚才不好，走路都不稳了，姐姐这样很好的……”看着我一幅不信的样子，他又补道，“是真的，北方的女子很少这样的，我就觉得姐姐这个样子好，至于不会做事，那没有关系的，而且你也已经在学了啊，人生来就是什么都不会的，只要愿意学就行了……”
　　“算了，你就是会安慰人，没事了，不想就是了……”
　　看着我的样子，尹禄似乎也是有些急了，急忙过来扯着我的手道，“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其实昨天姐姐洗衣服差点掉下水我看见了，做饭被烟熏的咳嗽流眼泪的样子我也看见了，不是，我没有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很感动，真的，我看出来你以前肯定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的，可是你也学着做了，你洗的是我的衣服，做的也是要给我吃的饭，更何况你还救过我的命。我怎么会那么忘恩负义，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这样难过，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你要看开些，再说那只是些流言罢了，他们也没有恶意的，你不用这样在意的……”
　　看着他这么急着说话，好似生怕我见怪了似的，我有些释然了，有些不自在的抽出手，笑笑道，“没事的，我要是再计较就显得我小鸡肚肠的，无论如何我也会学着做好这些事情的，你看着好了！”说着，还朝他做一个握拳的样子，表示自己的决心。
　　“那就好，其实姐姐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一直都很感谢你的。以前那个家虽然好，但人人之间都有些距离，从来没有人这样的为我忙前忙后的，看着你我觉得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你我也是患难之交，这次虽然是遇险了，但是我真的很高兴能遇见你！”
　　“既然这样，你到底是什么人，可不可以说的明白些呢？”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杨静现身了。
　　尹禄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