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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伊格纳斯 ...

  •   风豹只会在迷雾之森中活动,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弗莱尔森林?
      三十多年前的弗莱尔森林一向宁静,只有温和的小动物们活动,猛兽几乎绝迹。镇民们经常进入森林,采摘蘑菇、捕食兔子,甚至放心地让小孩在森林中玩耍。

      他至今记得以前的森林总是明亮的,带着些微的翠色,像笼着一层明亮的薄纱,有阳光闪闪烁烁。
      那是和现在的森林截然不同的美丽风景。

      从他进入森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入人为布下的陷阱。

      笼罩森林的幻术魔法阵,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风豹,还有——隐藏在暗处,窥伺他一举一动的“亡灵”。

      雪鸮叫声愈发凄厉,维里向着有光的奔跑,风掠过他的身侧,为他指引着方向。四周的猎食者蠢蠢欲动,他能感觉到无数恶意的目光正凝聚在他的身上。

      活人的血肉,引诱着越来越多的不明生物靠近这里。

      窸窸窣窣的移动声越来越响,维里面如金纸,恐怕魔法阵不止笼罩了森林,整座弗莱尔镇,都在魔法阵的范围里。他并非是走入森林那一刻进入幻境,而是来到弗莱尔时,就已经落入陷阱。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旋转。
      凋零又盛开的三色堇,茜色的天空、绚烂的云霞,还有那栋熟悉的小屋……

      那些稚嫩的涂鸦,分明是他的手笔。
      阳光明媚的午后,他踮着脚,踩在高高的梯子上,费力地抬起手,在墙壁上进行他的创作。他看见的花、认识的人,都从画笔出流淌出,落在原本干干净净的墙壁上。

      为此,他还被海顿夫妇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过去温馨而快活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放,维里清明的眼神慢慢变得涣散,直视着前方,可没有东西能倒映在他的眼中。蔚蓝色的眼眸空蒙黯淡,失去了神采。

      “维里、维里,快醒醒。”呼唤他名字的声音逐渐变大,维里睡眼惺忪地醒来,正好看见伊格纳斯守在他的床边,用手掌轻轻拍他的脸。

      维里用手臂擦擦眼睛,打了个哈欠,“伊格,我睡多久了?”
      “一个小时,”伊格纳斯撑着脸,银发如月光般倾泻,滑过他的肩膀,“你不是想画画吗?”

      “对,我想画画——”维里喃喃地复述。
      床头的柜子放着七彩的蜡笔,笔头很粗,不像是在纸上作画。

      伊格纳斯拿起蜡笔,快步走到房门边,回头笑道:“我出去等你,快穿好衣服。”

      “好。”维里乖乖地回答。

      他慢吞吞地穿上自己的衬衣和短裤,心里却总觉得不太对劲。他其实并不想画画,他可真要他说出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又想不起来。

      伊格纳斯已经把梯子搬到墙边,冲他喊道:“维里,快下来。”他的身后,墙壁雪白,只等人抹上色彩。
      “好!”伊格纳斯在喊他,维里顾不得多想,蹬着小皮鞋,急冲冲地跑下楼梯。

      森林中,雪鸮的叫声尖锐,声音之利,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

      步伐开始沉重,双腿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都能耗费维里极大的力气。他动作迟缓,最后竟然停了下来。

      魔兽们贪婪的目光在维里身上游移不定,雪鸮疯狂扑扇着翅膀,悬在半空中,探头用力啄他手臂、胸膛,想尽办法让他从幻境中苏醒。

      梦中的维里踩在椅子上,耳边传来古怪的鹰隼叫声,尖利得让人耳膜发颤。他疑惑地垂着头,看向帮他扶住梯子的伊格纳斯:“你听见鸟叫了吗?”

      “什么鸟叫?”伊格纳斯疑惑地反问。
      周围花田开满漂亮的三色堇,像紫色的蝴蝶,停在梢头,春风吹拂中,它们轻轻摇曳。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维里置身于暖阳中,却觉得有些冷。

      他握着画笔,迷茫道:“可我确实听见了有鸟在叫。”
      “是一种白色的鸟吗?”伊格纳斯忽然说,“金色的眼睛,表情有些滑稽。”

      维里怔住,不明白伊格纳斯陡然改变的语气。他总是温和的,说话慢条斯理,但终究逃不出小孩特有的快活的、上扬的语气。
      可现在他的语气却和那些成人无异。

      维里脑子空白,下意识答道:“是的。”

      “维里,”伊格纳斯恢复了那种轻快的语调,“你画的是什么?”

      大片紫色的花朵占据了整面墙壁,十字架一般的花瓣伸展开,轻吐花蕊。它们紧紧挨在一起,栩栩如生,仿佛能随时活过来。
      维里望着这些精致的紫罗兰,哑然无语。

      “你画的什么?”伊格纳斯再一次问道。

      “紫罗兰,”维里不由自主地说,“我画的单瓣紫罗兰。”
      “很好看,”伊格纳斯笑起来,眼睛弯弯,“你为什么要画单瓣紫罗兰?”

      维里低着头,话语就含在舌尖,伊格纳斯话音刚落,它们就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因为它的颜色,和你的眼睛一样。”

      这幅紫罗兰的写生,只差最后一点就能完成。寥寥几笔勾勒出花朵的形貌,绿叶簇拥着深深浅浅的紫色,美不胜收。
      远远看去,只有一朵雪白的花显得格格不入。

      它是唯一一朵没有颜色的紫罗兰。

      维里说:“那我把它涂完。”

      “我想和你一起完成它。”伊格纳斯说,“好吗?”
      “好。”

      最后一朵紫罗兰就在墙壁下方,不需要搭梯子,只要踮起脚,就能轻松够到。

      “画完这幅画,你就该走了。”伊格纳斯忽然说。

      维里停下动作,转过头看他,水雾漫上眼眶。
      “我不想走。”他说。

      伊格纳斯仍然在涂色,他的声线清亮:“维里,不要任性。”

      “我不想走。”维里固执地重复,他倔强地抬起头,用目光勾勒伊格纳斯的侧脸线条。高挺的鼻梁、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他明明还是个漂亮的少年,却已经能从中窥见日后的俊美轮廓。

      “为什么不想走?”
      “没有你。”维里嗓音中带着明显的哭腔,其中隐含的脆弱让人心疼不已,“外面的世界没有你。”

      最后一朵紫罗兰即将完成,伊格纳斯终于放下拿着画笔的手。
      他看着这朵单瓣紫罗兰,轻声说:“我一直在你身边。”

      “什么?”维里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伊格纳斯凝视他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我一直在你身边。”
      “快醒来吧,维里。”

      雪鸮声嘶力竭,鸟喙中满是鲜血,它叫了太久,甚至开始咳血。

      停滞了一瞬间的维里终于有了动作,他咬破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空洞的眼眸终于有了光。
      他吃力地挪动着双腿,脚下有光芒闪动。如果他能低头看,就会发现那是魔法阵的线条。

      在维里彻底摆脱幻境的控制,能自由控制身体时,雪鸮已经精疲力尽,甚至没有力气挥动翅膀。不等维里反应,雪鸮直直地从空中落下,摔进野草丛。

      维里咬住牙,周围魔兽们垂涎的目光一直盘桓不去。
      现在还没有攻击,无非是忌惮他先前杀掉风豹时,展现出来的力量。

      只要他有一点脆弱的迹象,这些猎食者就会毫不犹豫地出击。

      维里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手,那把电光缠绕的长剑重新回到维里手中。
      狰狞的雷电向四周延展,如蛇乱舞,白紫电光将周遭数米照亮,潜伏在黑暗中的魔兽们无所遁形,纷纷被迫露出行踪。

      轰隆——
      在耀眼的光芒里,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墓碑。

      时间太久,它早已腐朽不堪,依稀能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母。

      维里心狂跳起来,他几乎是跪坐在地上,腐朽的墓碑缠着枯萎的藤蔓。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这些垂下的枯藤,看清上面斑驳的字迹。
      伊格纳斯·斯托克。

      他竟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伊格纳斯的坟墓。

      维里抱起杂草丛中昏迷的雪鸮,雪白的羽毛都被鲜血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这些杂草丛下,就是伊格纳斯的骸骨。

      他抱着雪鸮,泪如雨下。

      三十年的时间,足够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在禁咒停息后,他把伊格纳斯葬在弗莱尔森林的边缘,这里也是他和伊格纳斯初见的地方。如今,时光飞逝,这座小小的坟墓旁,竟生了这么多高树。

      隔着长长的岁月,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天真的男孩。
      墓中的伊格纳斯,却还是三十年的模样。

      维里刨开干裂的泥土,看见了一根焦黑的枯骨,他喜不自胜,连忙将周围的泥土一起刨开,让埋葬了三十年的骸骨重见天日。

      明明是可怖的骷髅,维里却一点都不觉得可怕。
      他轻轻抚摸骸骨,像是怕惊扰到亡者的长眠。伊格纳斯就在他身边,这个认知从未这么清晰过。

      他把小提琴抱在怀里,躺在伊格纳斯的骸骨身边。

      他絮絮叨叨地说:“小提琴坏过一次,我请人重新修过,本来琴身应该是银色的,修好后涂了一层新的颜色,变成了琥珀的颜色,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我其实一直把它保护的很好……”

      周围危机四伏,有神秘人在暗中窥探,可维里却丝毫不惧,哪怕现在就死在这里,他也心甘情愿。
      魔兽们蠢蠢欲动,却不敢真正袭击,像是在畏惧什么。

      他长途跋涉,中途小憩片刻,之后又遭遇幻术魔法阵、风豹以及森林中潜藏的魔兽,长久的拉锯让他耗尽全部精力。他一直强撑,不过是为了找到伊格纳斯的长眠之地。

      他其实并不想知道雪鸮主人到底是谁。笔迹可以模仿,世上多的是法师热衷于恶作剧,模仿出伊格纳斯的文字再轻松不过。

      那封古怪的信,不过是让他有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一个能让他离开王都,回到故乡,留下来,从此以后,永远陪伊格纳斯身边的理由。

      如今,伊格纳斯的坟墓就在他身边。
      他如愿以偿。

      “伊格纳斯,”维里说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可最后,所有炽烈的、涌动的感情最后都封存在简单的三个单词里,“我想你。”

      自伊格纳斯死后,一直紧绷的心弦蓦然松开,维里蜷缩着,躺在骸骨身边,泪水大颗大颗涌出,淌湿了干裂的泥土。
      他疲惫地闭上眼,沉沉睡去。

      迷雾从深林中腾起,穿过树之间的缝隙,雾中的世界千奇百怪,高树如沙消逝,被树冠遮挡的天空露出真容。土壤下传来簌簌的声响,无数种子同时发芽、抽条、生长,然后次第开放。

      眨眼间,除了伊格纳斯坟墓周围仍保持原貌,其余地方都变成美丽的花海。
      一个穿着斗篷的人从浓雾中走来,花田无声地分开,为他留出一条小道。

      这人很高,胸部平坦,肩膀也很宽,斗篷下露出一点火红的发丝,无疑是个男人。
      他穿越花海,走向坟墓所在。

      距离墓地还有几米时,他却被挡住了脚步。
      一片水波似的屏障若隐若现。

      男人冷哼一声,抬手就要将这脆弱的屏障摧毁。一轮耀眼的日轮在坟墓上空凝聚而成,毁天灭地的威能就蕴藏在这一个小小的光团中,好像一个袖珍的太阳。

      若是维里正清醒,就能认出这个法术正是毁灭弗莱尔的禁咒——太阳神。
      一个直接以神命名的法术。

      小小的太阳落在屏障上,无声无息地将它融化。“太阳”轻得像一片羽毛,继续下落,所到之处温度急速升高,维里的衣服已经被点燃,火星开始蔓延。

      男人弯下腰,手掌向琴盒伸去。

      维里的袖子上出现一朵跳动的火焰。

      就在这时,男人的手腕被紧紧抓住,他惊愕地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
      手的主人,是一位银发紫眸的俊美青年,长发好像倾泻而下的月光,眼眸的颜色和紫罗兰如出一辙。

      “不经允许,随便动人东西,那是小偷的行径。”青年慢条斯理地说,“更何况,你还这么粗鲁。”

      他轻描淡写地挥挥手,禁咒太阳神便落在他的手心。光球滴溜溜打转,温顺得像一个玩具球。

      男人却已经顾不上临阵倒戈的禁咒,他恐惧地睁大眼睛,眼眸里倒映出青年俊美的容貌,藏在斗篷下的面孔上爬满恐惧。
      “你、你是——”他惊恐的叫出青年的名字,“伊格纳斯!”

  • 作者有话要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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