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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如梦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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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昊天莫怕,”龙帝低低地笑着,满眼都是柔光,“孤来带你和龙子回家。”
天帝撑起肚腹,勉强靠在榻边,惨笑着应他:“昊天已死,你已称孤,你又要带谁回家?”
天帝的冷笑让龙帝的怒火瞬间盖住了他见到昊天的兴奋,他挥袖卷风将天帝从榻上撕下,不顾天帝临产在即的身体,将他重重摔在地上。天帝还未从剧痛之中反应过来,已被龙帝掐住了脖颈。天帝极力伸着脖子,艰难喘息,双手还紧紧护着疼痛不已的肚腹。
“你做了什么,孤都知道。”
天帝也回应道:“你做了什么,我也知道。”
龙帝冷笑着掐紧了他的脖子:“好好的天帝你不做,好好的龙后你也不做。你偏要无耻下贱,做孤的阶下囚!”他手中用力,眼看天帝双眼上翻,全脸发紫,龙帝挥手将他甩开,留下天帝捧着临产的龙胎在冰冷地面大咳不止。
“你既然要做阶下囚,贪恋你这凡间的狗窝,孤自然成全你。”龙帝回头看着地上动弹不得的天帝,又换上一脸惋惜的神情,道,“昊天,你为何不做天帝?孤千辛万苦让你坐上这天帝之位,你为何好不珍惜?你要长生,天帝便可长生。你总要自甘下贱,不知进取,孤又该拿你如何是好?”
他转身俯视着地上的天帝,似是痛心疾首道:“从前是孤逼你,是孤的错;如今孤成全你,你既然爱你这凡人的家,孤便让它与你一同焚尽!在此之前,孤先取出你腹中的龙子,孤不能让他陪你化了灰烬……”
之后,龙帝幻化出龙爪,正是那些年里抚摸过敖丙的龙爪,也是敖丙当日所见剖开了天帝胸膛的龙爪。而此时龙帝要用这爪,剖开天帝的肚腹。
敖丙不住摇首,此时已分不清真假,只看着龙帝的龙爪靠近天帝,而天帝挺着临盆的肚腹在地上艰难地后退爬行。敖丙镜外大声疾呼着:“不要不要!停下来!快停下来!”
镜中的景象陡然一停,正停在龙帝那张仿佛要燃烧的面孔之上。敖丙恐惧地侧过脸去,他看到身旁天帝的虚影,便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但始终成空,无法抓到天帝平日里的那一丝温热。敖丙便也似那幼小的龙儿一般,凄惨地唤着:“父亲、父亲……”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座只有我才知道的山,我是这山的大王。”
“你是这山的大王……那这山,是叫做龙头山吗?”
“……凡人,你怎这般俗气?自然是叫龙……龙、龙山!”
那是两个熟悉又年轻的声音,不停地自镜虚中传来。敖丙颤颤地转过头来,发现又是龙帝与天帝。但此时二人的装束还如凡人一般,周身也不曾有法力充盈而出现的光环。天帝的身体年轻而又瘦弱,龙帝的神情也多了许多笑容。这时敖丙看到,龙帝细心搀扶着天帝,而天帝的手搭在腹上,天帝的肚腹正隆起着一个小小的弧度。
灵书卷再次神光大作,龙王浑厚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有了肉胎后,他的修行不得不暂缓一段时日。……我只能陪他在一深山内养育肉胎。”
龙王的话并不假,他的确带着初有龙胎的昊天躲进了无人知晓的深山之中。那二百六十九日里,埋藏着他与昊天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昊天还未醒来之时,龙王已飞上山顶,舒展手脚,用阵阵龙吟唤醒山间的清风。午后昊天趴在书桌前睡得不省人事时,龙王会悄悄拿那画笔在他的脸上画上小猪,之后许多日,昊天都因无法擦掉脸上的墨迹而拒绝和龙王说话。
龙王为了讨他欢喜,便在屋前树下扎了吊床。他扶着昊天上那吊床,可昊天肚子又大、胆子又小,半晌也爬不上去,只落得哈哈大笑,坐在地上不肯上去。龙王索性将他抱到吊床上,自己则化作龙形盘在屋顶看风景。他在看那层峦叠嶂、风起云涌之时,昊天透过树枝叶片错乱的缝隙里悄悄地望着他。
傍晚吃过晚饭,昊天给龙王扎好袖口,龙王洗碗,而昊天坐在一旁替他倒水。有时昊天将一枚酸得只有他才吃得惯的浆果塞进龙王口中,龙王看也不看地咬进嘴里,下一刻便面目扭曲地暴跳起来,接着便听见昊天一连串的笑声。可转眼昊天便被果子噎住,笑声变成了不住的咳嗽。龙王便趁机责怪他:“刚刚吃过晚饭,又吃上果子……胖成这样,就知道吃吃吃……”
夜里天气炎热、蚊虫甚多,龙王的尾巴不仅要忙着为昊天驱赶蚊虫,偶尔还要被昊天抱在怀里汲取凉意。后来昊天受了山雨着了凉,浑身滚烫如火,他抱着龙王,哆哆嗦嗦地叫着敖广,一边说着他好冷好冷,一边又抱紧了龙王冰冷的身躯。
直到后来,到了冬日,昊天的肚子越来越大、龙胎即将瓜熟蒂落之时,龙王却无法再靠近昊天。昊天只能裹着厚厚的被子,才能勉强躺进龙王怀里,但仍是冻得打颤。他越是靠近昊天,昊天越是寒冷;可那时他越不靠近昊天,自己的心中便越发痛苦。
那一次,敖丙第一次听见龙王说,也是昊天第一次听见龙王说:“我真遗憾……”
昊天就要生产的前几日,天空忽然连续几日晚霞遍布。龙王化出龙形趴在地上,斜着硕大的龙眼看着昊天挺着巨大的肚子气喘吁吁、半晌也爬不上他的龙身。他一边埋怨着昊天要看晚霞,一边歪过头、倾斜着龙角方便昊天攀爬。昊天如何也爬不上去,身子沉重至极,心情又无比烦躁,便泄了气说要回去睡觉。
龙王叹了口气,化为人形,将昊天背在身上,让他揪住自己的龙角,一巴掌脆响拍在昊天的??上,说了句“抓紧了”。昊天红着脸揪着龙王两只海浪般蔚蓝的龙角,低低地嗯了声。龙王便腾空而起,越过高山,在空中舒展出龙形。
昊天快乐至极,龙王亦情不自禁。两人最终飞落到一山顶,漫天红艳晚霞将他二人照得浑身火红。那片火红也烧掉了所有神智与邪念,龙王渐渐靠近昊天,昊天正看见一群仙鹤自山间飞过,他兴奋地叫着敖广快看,转过头来碰见了龙王冰冷的双唇。
雷雨夜里,因为摔倒而动了胎气的昊天正在榻上扯着敖广的尾巴不住嚎叫。敖丙听他叫着他父王的名字。
“敖广、敖广啊……嗷呜!”
而他的龙王父亲似热脚的蚂蚁,在一旁奔来走去,一边要给昊天解释为何龙胎诞生是这般疼痛,一边还要猜测龙胎究竟会从何处出来。他赶紧掏出怀里的卷轴,临时纸上谈“生”,颠来倒去看了半晌,昊天挺着肚子滚了半天,才听敖广丝毫不确定道:
“可能从肚脐眼里出来,可能从下边儿出来,也可能……”
“也可能什么?”昊天撑着肚子翻身坐起,抓着敖广的衣领勉强坐稳,冷汗涔涔地看着敖广张大了嘴,微微拿大拇指示意了一下。
天帝扑到床头,当场便吐了出来--自然没有吐出他的龙胎,而是吐出了他午后吃的浆果。
敖丙被这对冤家看得哭笑不得,眼看昊天从夜里叫到白天,叫声渐渐嘶哑,肚里的龙胎还静静地盘着。若是有些下坠的痕迹,也不至于让二人至今不知该从何处出来。到了午后,昊天跪在榻上冷汗连连,又浸湿了敖广刚刚给他换好的衣服。他趴在榻上,把装着龙胎的肚子抵在榻上,像只翻过了壳爬不起身的乌龟,倒也不再叫唤了。
敖广听他没了声响,又觉不对,仔细听了听,才听到阵阵压抑的抽泣。他将昊天扶起,轻轻揉着他发硬突起的“壳”,用指腹揩去他的眼泪。
昊天偎在他怀中,哑着嗓子说:“长生真难……我想回家,见我父亲……”
敖广却道:“你怀着龙胎回家,不得把你父亲吓坏?”
昊天便沉默不语,不知在思虑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望着敖广道:“我一定要成为天帝吗?”
敖广十分熟练地道:“你既要长生,就要成为天帝。”
昊天低低地说:“我不想要长生了……”之后他又以更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敖广没有听见,可敖丙却听见了。
敖广说:“你说什么?怎么能不要长生?你若不长生,连龙子长大也见不到。你辛辛苦苦把他生下,就不要陪他长大?只把他抛在这世间?”
昊天却爬起身来,按着敖广的肩膀,直视着他的龙眼,认真恳切地问他:“如果我不能长生不老,如果、如果这一世我死了,下一世你还能找到我吗?”
敖广竟没有立刻回答,只怔怔地看着他。他还没有作答,昊天的肚子又疼得厉害。于是昊天也没有说话。
可敖丙明白天帝的想法。他并不在乎是否把龙胎抛在世间,也不在乎长生不老,他只在乎龙王。
他修炼这长生不老,是要陪伴龙王生生世世。
他畏难之时,只敢悄悄地说上一句“只陪你一世也可”,甚至不敢给龙王听见。
昊天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昊天险些掐断了敖广的尾巴。敖广的嗷嗷声与昊天的尖叫声热热闹闹地迎接了刚刚从昊天体内露出了头的龙蛋,竟也不知究竟是谁在生这龙蛋。
“竟然是从这里……”龙王正要感叹,又被昊天死死地掐住了尾巴。他嗷嗷地叫着,回头看见昊天的双腿已然无法合拢,只得不住地往外敞开着。而昊天的叫声随着那下坠的肚腹不住地往肚子里咽着,好似是那叫声推着他腹中的龙蛋往下行走。
昊天已经痛得说不出人话,撒开龙王的尾巴抱紧了自己的双腿。这一次都不需要龙王叫他用力,你们猜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