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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堕落妖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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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正当两小史胆战心惊地盯着吐血的老龙王时,敖广却转而发出一阵低沉干涩的笑声,震得结界之内波涛阵阵。
“吐真丸,吐真丸……”他抬头望向镇海柱直指的微光海面,龙嘴边的血顺着海浪丝丝散开,“你既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我的说法?你若心有不安、天帝之位坐得不稳,为何不来这海底与我同沉沦!昊天大帝,你既懦弱又愚蠢,屠城的是你,灭族的是你,堕入妖道的也是你!现在你要我承认我的罪,孤何罪之有--”
龙吟阵阵,直冲天际而去,却哪知到了海面,只有微微海浪,无风无雨,偶有飞鸟掠过。
“龙、龙王殿下,请、请您谨言慎行……今日您所说的一切,都会被灵书尽数记载。其中若有不实之处,罪加一等……”
小史辛哆嗦着报完这一串,便躲到了癸的身后战战兢兢地望着龙筋暴起的龙王。
龙王双眼阴森地盯着两小史,缓缓探出龙首,复又恢复那副悠哉游哉的模样,低低地嗤笑着:“昊天不是已经给孤服了吐真丸?孤说的若有半句假话,那吐真丸早已要了孤的性命。现在……”他一扭头,用巨大的海浪将两人掀翻在地,自顾自盘回柱上,懒吟吟地,“你们还需要孤说下去?”
两小史从地上爬起,整了整衣冠,灵书卷也抖擞了一下卷面,严阵以待。龙王静静地贴在镇海柱上,双眼望着柱顶那微弱的光亮,仿佛重新看到了那天夜里昊天抱着两人的大子从试炼阵法中走出来。
“第四日、第五日,昊天也不曾从阵法中出来。直到第七日夜里,试炼入口光芒大作,他才从里面安然无恙地出来。他神情平静,甚至有些迷茫,只有在看到我时才表现出了一阵吃惊。我在阵外守了七天七夜,我也不知那时我变成了什么模样。他不知是为了气我还是笑我,说我那时像一只双睛发着异光的野兽。呵,我倒是觉得,我现在的模样才更似一头野兽。
“我在阵外过了七日,他却在阵内只停留了不过三刻。我问他阵内情况如何、是否凶险,他却说里面鲜花满地、绿树红樱,转眼流云移转、星河璀璨,是个从未见过的仙境。他试图找到出口,在里面寻找了一阵却无法逃脱。过了片刻,天地斗转,眼前之景快速缩小倒退,凝聚在一镜中,而那镜中竟出现了他与我身影。他正是好奇之际,便被阵法抛出。他说完那话时,试炼入口还在他身后发着微光,入口似乎还未关闭。我二人欲一探究竟,先安置了吾儿,便一同进入阵法之中。
“那阵中煞是诡异。初入之时,果然如昊天所言,如仙境胜地,但下一瞬,天地分裂、星空撕碎,将我与昊天分离。我身后立即刮起飓风、掀起洪浪、天雷劈空、山崩地裂,可我望向昊天时,他仍然处在仙境之景。之后我二人都被抛出,屋里传出吾儿嘤嘤哭声。那时我便明白,昊天是天选之人,而我注定只能在这地狱卑贱地苟且一生。
“昊天的路越走越顺,修行之事也逐渐得心应手。我与他四处平患,昊天的威望渐大,身旁也有了一批忠勇义士。他的确是天选之人,平西南、镇北川、入魔窟、斩邪祟,从没有一次失败过。而对于那些斩不尽的妖兽,我向昊天提议,在四海底部修炼牢狱,以镇海柱镇压妖兽,并以北峰天火淬炼的天火链加固,以防妖兽窜逃。我便是这样亲手让他为我打造了属于我的牢笼。
“而我不愿耽误他的前程大计,大儿诞生之后,我二人便少有双修。即使没有我的龙灵,昊天的功力亦能与日俱增。但从那以后,他并未再进入试炼阵法,虽然那阵法仍会不时出现在他身旁。大儿三岁生日宴的当晚,他忽然来见我,说想要回家看望他的父母。
“你们的天帝,着实是个可笑之人。他要去见他父母,以他如今的能力,转念即至,何必要来问我?说了半天,他是要我陪他同去。我怎会违逆昊天的意思?他带着大儿见过他父母出来,抱着吾儿站在檐下寻找我的踪迹。那模样,论是任何人也看不出他便是那声名赫赫、无往不胜、被人称作‘战神’的男人。之后他带着我去了他从前最爱的一家铺子,捧了碗热茶递到我面前。我的茶未下肚,他忽然说他累了。这不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这句话,我并不想在意。我没有回应,昊天也没有下文。这时大儿闹着要买糖人,他竟也无动于衷。我抱着大儿离开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似乎真的有些累了,一手支在桌上撑着头,盯着茶碗只怔怔地出神。
“回去之后,试炼阵法又一次出现在他身旁,昊天依旧熟视无睹,只顾哄着大儿玩闹。我问他为何不再进入阵法。他忽然看了我一眼,眼里泛着血丝,一把将大儿塞进我怀中,转身便跳入了阵法之中。你说说你们的天帝,是不是一个反复无常、心思诡谲之人?说话做事也总是没头没尾。我照顾了他这些年,将他一步步捧上战神的高位,将他送入天帝的试炼,他却总是不知感激,一副我欲害他的模样。可笑、可笑……”
小史二人对视一眼,小史癸站出一步,道:“他跳入阵法,大概是为了气你。”
“气我?”龙王在柱上缓缓地盘旋着,忽然安静了许久。接着,他回过头来,盯着那小史,巨大的龙眼纹丝不动。审视了癸一阵后,他又仰起头去,慢悠悠地道:“不错,他是为了气我。因为那时他腹中又有了龙胎,他不仅不曾告知我,还赌气跳入试炼阵法。可那时我以为那阵法对他无害,只不过是又要再等七日罢了。可这一回,只过了半日,昊天便从阵法中出来了。他出来的那一瞬间,我便嗅到了一丝血腥。
“他在阵法里受了伤,险些失去了我们的龙胎。他说阵法之中不再平静安宁,他刚刚进去便遇到了一阵无法抵抗的飓风。我问他在镜中看到了什么景象,他闭口不言,只说未来得及看便被抛出阵法之外。后来我才知道,他看见他站在深渊谷底,而我,正站在山顶看他。他错怪了我的用意,我只想助他当上天帝,长生不老、万寿无疆,这不是他求我的初衷吗?他既要成仙,又不愿修炼,怕苦怕难,又怎能通过天帝的试炼?你们说,孤错了吗?孤何错之有?
“昊天又说他累了,我见他怀着龙胎,便只能由着他去。当时边境有妖族作乱,我代替昊天前去平乱,待我回来时龙胎在他腹中已十分明显。昊天的模样有些憔悴,但看上去精神尚佳。他看见我回来,又想第一次来我府上见我一般,兴冲冲地朝我跑来。都是当爹的人了,这么些年也没有丝毫长进,也不知顾及他腹中的龙胎。
“我以为他有很多话要对我说,由着他理我头发、整我的衣衫。我问他大儿在哪儿,他说此刻不知趴在何处的墙上装作壁画吓人。我又问他修行长进了如何?他却忽然停了动作,换出从前那副疲惫倦怠的模样,只说了一句尚好。我不明白他为何又生气了,我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他好?我懒得去安抚他,他也是一言不发,替我梳洗之后便要离开,始终摆着他那副令我厌恶的疲惫模样。
“可我一出门,就听见了他晕倒的消息。我去见他时,昊天还未清醒。这时我才知道,在我外出期间,他不慎走火入魔,每日都要服用清心的汤药,修行也中止了数月。我想是不是我逼得他太紧?可修行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因何生了心魔我从亦无从得知。他既然不说,我又怎能明白?若心魔是他修行路上的必经坎坷,我又如何拦得住?
“在我回来的第二日,西方的血鹫族就来喊冤,要昊天替他们主持公道。我将昊天从榻上扶起来,给他输着灵力才支撑着他听完这段冤情。缘由很简单,神木族人夜闯血鹫边境,以残忍的酷刑杀害了他们数十士兵。从前两族纷争不断,昊天本已将二族降服,平息争议,令二族制定公约、各自为生。如今神木族公然背约、残杀血鹫族人,昊天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我替昊天写的令,替他加的印,要求神木族交出凶手,以正视听。怎知那神木族拼死抵赖,不肯交出凶手。血鹫族请求昊天派兵增援,一为正义二为秩序,昊天没有理由拒绝,但就在发兵前一日,神木族伙同周边几个小部落打出反抗昊天的旗号,抢先一步攻入血鹫。这是对昊天的公开挑衅,也是对昊天统领的几大部族的宣战。昊天身旁的义士将领们也纷纷要求昊天镇压神木,以儆效尤。在这样的双重压力下,昊天也宣布了对神木族的战争。后来战况愈演愈烈,昊天甚至御驾亲征……”
“小人有一事不明,”小史癸忽然插入话题,见龙王并无异议,便道,“众所周知,神木族蕞尔小族,兵力微弱,何至于要天帝亲征?况且当时天帝怀有龙胎、心魔作祟,又何必冒此大险,置自身与龙胎的性命不顾?”他说完这话,忽觉浑身发冷,仿若有一冰刀自颅骨插入。他战战抬起头来,正见龙王双目胜雪。
“因为你们的天帝,心有猜疑,他不信任当时带兵的将领,也就是我,敖广。”
听闻此言,两小史都不禁背后出汗,但见龙王毫无异样,定是真言不假。
“我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消息。我进入战场之后,昊天也带着一队人进入了混战。他抓到了神木族的首领,却遭到神木族人的围攻。混战之中,神木族长被杀,昊天也受到了数百人的攻击。当时的伤亡十分惨烈,没有人能想到一个小小的神木族竟有如此大的力量。
“昊天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
“昊天的将领亦损伤大半,而神木族更是被灭。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神木族烧成一片灰烬……等我找到昊天时,他已在战场杀红了眼,身上喷溅了无数血迹,我甚至不知其中有没有他的血。燃起的大火烧毁了整个神木族,在漫天火光里,我看到昊天一只凡人的瞳孔忽然发出了一道异光,他的那只黑眼竟然化作妖异澄黄,半边脸颊长出蓝白色的鳞片。他的手也长出了鳞片,十指的指甲亦快速变长。我不曾想到,他腹中已经成熟的龙胎对他的心性产生干扰,加之心魔作祟,杀戮过重,使他发生异变,让他从半仙之路堕落,成了、成了……”
“成了半妖,堕入妖道……”癸接下了龙王半晌也吐不出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