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要拯救我》听雨淋漓

1、第 1 章

　　我之一生，并无颠沛流离，却也极其平庸。

　　幼年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爷爷奶奶家院子里的大槐树。老人们常说槐树槐树，也只有这种树才能活的长久了，那时候，我总是问为什么，而老人们总是摇了摇头，把小孩子们赶到一边去玩。

　　幼年的时候，我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个极其陌生的名词。在周围的人开心地说起自己的父亲给自己带了什么吃的的时候，我却只能孤零零地坐在一旁。记忆中的父亲，总是不笑，甚至，给我留下印象的，只有他的背影。

　　我常常窝在母亲地怀里，听她诉说过去的故事。我的父亲是个很优秀的人，他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理想，母亲总是憧憬着，父亲回来的那一天。那时候的我，还是孩子，不怎么懂得那种感情，也自然就无法明白母亲那自欺欺人的话语了。

　　小时候，家里极其贫困，娇弱的母亲无法独自一人扶养我，最后她只能弯下脊梁，带我回到了她永远也不想回到的家。面对着父母的刁难和弟弟的冷嘲热讽，她倔强而又无可奈何。也许眼泪真的是很厉害的武器吧，我看着母亲的脸上滴落的泪水。

　　“不可以哭，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以轻易哭泣。”她流着泪，握紧了我的手。

　　每天重复着听着母亲的故事，直到故事里的主角来到了我的面前，很难想象，一个在我的人生中缺席了十六年的人，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说要把我带走，而那天，正是母亲意外去世的日子。

　　父亲很轻易地把我带走了，带入了他的家庭。我一直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义无反顾地抛弃自己的家庭。也无法明白那天母亲悄悄说的话。

　　“他想要自由，他说他不自由。哈哈，我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为了他抛弃了自己的家庭，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为了他变成家庭主妇，可他却还是说，他不幸福。”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母亲的谎言。希望自己的孩子憧憬自己的父亲，然而自己在内心却从来不曾原谅他。

　　四口之家多了一个人。

　　十四岁之前，我一直渴望着父爱，甚至凭借着母亲模糊的描述，一个人坐上了陌生的车，驶向了陌生的地方。我走了一个晚上，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父亲拉着我的手，他对我说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是我的妈妈，而她身边是孩子是我是哥哥和姐姐。

　　我知道，他们并不喜欢我。

　　即使他们给予我同样的微笑，给予我同样的关怀，我知道，那种东西叫做愧疚，叫做同情。

　　十四岁之后的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明白了不是所有争取过的事情，都会有好的结果。明白了，我才是那个不被期待的存在。甚至，在我心里那个美丽而又憔悴的女人，才是真正无理的存在。

　　我的一生极其平庸。

　　平庸地度过了高中的生活，最后不被谁记住了名字，多年之后也不曾有过去的同学与我联系。曾经也以为有刻骨铭心的爱情，最后那个少女青涩地笑着，站在大片大片的香樟下，阳光把她的白裙子照的亮亮的。她脱下了白色的袜子，换上了黑丝，她放下了利落的马尾，她踏上了别人的车，笑靥如花。

　　考上了一个不入流的大学，每天浑浑噩噩，交了些朋友，整天沉迷于网络世界，烟，酒，打架。仿佛我未曾来过的青春期突然爆发了，一瞬间我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后来，我的哥哥打醒了我，一直觉得我是耻辱的哥哥，推了会议急急忙忙地跑到酒吧来，给了我一巴掌，几乎是把烂醉如泥的我拖进他的名贵的车子里。我不记得那天我们说了什么，我却大彻大悟了一般，开始对他忏悔。

　　然后是找工作，创业。

　　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一直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得到别人的疼爱。

　　在小有成绩的时候，公司破产了，我信错了人，之后就是艰苦的还债生活。其实我的家庭是富裕的，但我就是顽固地想要和他们撇清关系。

　　总之，生活就是这样过着的，无论发生什么人们总是会接受，并且去努力地适应它。

　　结婚，生子。

　　我的妻子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像极了已经放弃了梦想，甘愿做个平庸的人的母亲，也像极了碌碌无为的我。

　　很多年以后，我站在海边，看着旷远的天空，看着无边的大海，看着我的一生。我看着搁浅的鱼在海滩上扑腾着，我看着海面翻起的浪花。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却发现周围的一切变得陌生，我看着眼前这双稚嫩的，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的手，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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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了过去。

　　我或许仍旧在做梦，我或许从梦中醒来，现在才是真正的人生。

　　我看不见那棵就算经历了一场大火，也依旧顽强地生存的槐树，也看不见我曾经掉下去的古井。我推开大门，门外响起了丧乐，飘起了漫天的白花，而在队伍前方，我看见了一个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遇见的人。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低垂着眼，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光。他走在队伍前面，穿着丧服。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我的影子。

　　他是顾想。

　　不顾的顾，回想的想。

　　一瞬间，时空错乱，我仿佛站在另一个世界，看着这个世间。

　　“关墨！快把门关上，别乱看！”陌生的女人皱着眉头，有些不痛快地对我说。

　　我关上了门，也把那个脸上毫无悲伤表情的少年，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我的名字，是顾想。

　　我回到了过去，我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这一天，是母亲去世的日子。回到过去的我，却再也没有资格回到那个家了，我变成了关墨。

　　毕竟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母亲去世的那天，我没有哭，即使被人按在坟头上，用力掐着，也没有哭出来。“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当初就不该生下来！”舅舅激动地哭起来，甚至想要打我一巴掌。

　　我不喜欢哭，无论是被推进水池，还是被一群人围着，被人说是“没爹的野种”，还是遭遇了误解和欺骗，我都不会哭出来。内心已经够脆弱的人，一旦哭起来就会放弃自己所有的坚持，一发不可收拾。我想证明自己，我没有错，我没有任何过错。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母亲讨厌我的眼泪，就像讨厌我的问题一样。

　　我悄悄地跑出屋子，这个时候的我，大概在哪里呢？费了些力气，我找到了被杂草挡的严严实实的小路，幼时的我，还无法做到无论发生什么都很坚强，于是我总是会来到我的秘密基地，一呆就是一整天。

　　而他，就在那里。

　　蜷缩着抱紧自己的他把头抵在胳膊上，也许是没想到有人回找到这里来，他猛地抬头，却以一种近乎冷漠的眼神盯着我，就像快要哭出来一样。小时候的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死撑着了，而已经不再棱角分明的我却不会这样了。

　　如果你想哭的话，我来替你哭吧。

　　于是，我做了我这辈子最蠢的一个举动，现在想想，我都觉得我可能是脑抽了，或者智商也回到了小时候。而顾想每次想起来都会狠狠地嘲笑我，笑得都快出眼泪。

　　我走到顾想面前，俯视他。然后开始无声的哭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出来，也许是为了无法挽回亲人的逝去，也许是因为有机会重来，也许是因为当初欠了母亲一个道歉，也许是因为看见尚未经历日后的一切的自己，又或者是为自己曾经的生活感到难过？沉淀了太久的感情，一下子爆发出来。他呆呆的看着我。

　　眼泪，果然是世界上最无理取闹的东西。

　　我回到了过去，过去的我有很多遗憾，过去的我时常告诉自己，要努力，想要去博得别人的爱，不顾一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后来才发现，爱其实一直都很遥远，并不是努力了就能得到爱。你的身份有时候比你的言行更有重量，而我注定无法得到渴望的亲情。

　　我想要改变自己的过去，世界上总有诸多遗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回想起来，这些遗憾就像一把钝了的刀，让我心口发疼。我曾经迫切地希望得到承认，得到友情，而我却忘了改如何去珍惜，珍惜拥有的一切。

　　虽然希望改变自己的结局，但是第二天，我就离开了这里。我是关墨，我必须接受关墨的身份。关老爷子拼了一生，晚年的时候喜欢上了乡村的生活，说什么也不肯回到城市，只希望子孙偶尔来看看他。我的母亲才带我来看看爷爷，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晦气的事情，母亲自然非常不高兴，而爷爷笑呵呵地对我说：“还是这里好。”

　　我趴在窗口，看着远去的景象，看着站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我的顾想，估计他可能把我看成脑子不好使的人了，我有些无奈，但还是在心里默默地说“顾想”。

　　几年来，我一直没有去找顾想。虽然说是要改变他的结局，但实际上，我是抱有一种卑劣的恶意的。我曾无数次地祈求着谁来把我带出这种境地，却从未有人回应我的请求。而我几乎是嫉妒着，什么都不明白的顾想。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嫉妒自己呢？

　　我不明白，也许，我一开始就是关墨。我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有关顾想的梦，在梦里，我变成了顾想。醒来之后，我几乎是迫切地想要进入他的生活，想要关心他，想要给予他我的一切。想要去见他，想要去见我自己，想要去见顾想。

　　然后，我们便在校园里相遇了。

　　在曾经的记忆里，我总是被孤零零留下的那个，现在从第三人称的角度来看，是我自己拒绝了别人的接近。一直渴望友情的我，却拒绝着来自别人的关怀，拒绝着无法辨别清楚的笑容。我害怕着别人的接近。那是不可预测的，不在掌握之中的，意料之外的事情。

　　乌龟不会离开自己的外壳，而外表越是坚强的人，内心越是脆弱不堪。直到他的到来。

　　他是张景，我一生中唯一的朋友。顾想其人，自私又偏执，两个人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存在第三个人，他便会毫不犹豫地躲起来。虽然这么说自己也太过分了，但是也只有我自己了解自己别扭的本质。我一度把这种友情当成了爱情，那种朦朦胧胧，暧昧不清的关系。我始终认为，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这种羁绊的，后来我才明白。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无法割舍的，只是没有找到更重要的人罢了。

　　“喂，你还要盯到什么时候？”顾想毫不客气地把我的回忆打断。

　　“抱歉，我只是有些感慨而已。”自然地搭上顾想的肩膀，我突然明白了有身高优势的幸福，“果然，很矮啊。”

　　“……你个，你个傻狗！”他僵了一下，暴躁地反驳我。

　　“放心啦，以后还会再长的，不要担心。”

　　“给我闭嘴啊！魂淡！”

　　果然嘲讽自己是最有趣不过的日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