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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⑤ ...

  •   因为心里惦记着戏,汀岚很快就回来了。

      不过坐到位子上时,他不在了。

      汀岚想,他也去解手了吧。会不会是他记性不好,记不下唱词,所以逃了?

      旦角唱得悲切,汀岚听得差点泪眼模糊,转头要和他说话,发现他还没有回来。她一愣,想了想,也该回来了吧。也许有什么事?也许是被刚才排队的小姑娘遇到了,拉住说话呢?
      想着,她吃了一块吃秋糕,再看一眼台上。

      吃秋糕也是名不虚传,味道好的没有词语可以形容。于是她再吃了一块,又吃了一块……她看着台上,已经到生角拉住旦角赴死了,这戏已经快要演完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回来。

      汀岚觉得自己开始精神涣散,她看看四周,看到各色各样的脸,吃东西,看戏,谈天,说笑,却没有找到他。她再往嘴里塞了一块吃秋糕。

      不知不觉,戏结束了。周围瞬间变得更加嘈杂。她站起来,想去问一下周围的人,拦下一个人,刚要开口,却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不可能问,你认识他吗?

      在人群熙熙攘攘地往外走去的时候,汀岚几乎是心惊肉跳地走着。她有点慌张地往后看,往前看,转头往左看,往右看,几乎是被人挤着往外走的。

      她想,若是他回来,肯定会去原来的位子的。于是她又逆着人,拨开人,往原来的位子走去。

      小二在扫地、整理桌子的食物残渣,看到汀岚,微笑着问了一句:“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一个很……长得很好看的男子?”汀岚着急地描述着:“大概这么高,这么胖瘦。”

      小二一副了然的神情:“姑娘,机缘良遇,错过了就不可求啦。”

      “不是……”

      看到汀岚快要急得跺脚了,小二道:“姑娘,你不如去门口等着看一看,看看你中意的人还会不会在。”

      汀岚怅然道:“他不是我的意中人,他是我的远房表弟,我找不到他了。”

      “找不到了?”小二道:“姑娘的表弟叫什么名字呢?”

      “叫……”汀岚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小二哥,如果你看见有人回到这里来,就让他来找我吧。”

      “放心,姑娘。”

      汀岚又去街上转。这雨就没有停歇过。她带着斗笠一直走,从东街头走到西街尾,从北走到南,街上人越来越少,灯都被收起来了,光亮就少了。不过河边有花灯,一直慢慢地漂着。

      她走到桥上,看着水流带着花灯远去,心里有点担忧,有点难过。

      汀岚觉得他不是会不辞而别的人,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那个他曾经遇到的妖怪,来找他了,并且,把他带走了。

      她倒宁愿他不辞而别。不辞而别,那就说明他其实也很难受,当面说不出话,所以才一句话都不留走了。

      她心里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那个可怕的假设还是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

      会不会……

      她不敢想。

      她找了个客栈投宿,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翻来覆去不能入眠。她一会儿坐立,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躺下,再一会儿,拿出他给的钱看看。她拿着数,从头到尾数一遍,从尾到前数一遍……

      她颓丧地放下手。

      没有线索,没有办法。

      临近天亮,她的眼皮才挣扎着闭上。没一会儿,又唰地睁开眼醒来。她穿好衣服,戴着斗笠在城里走。

      脚累了,她还是继续走。走到哪算哪,也许,他只不过是跑到哪里去耽误了一下,然后就找来了呢?

      她这么一想,精神就又抖擞几分。脚步也快了一点。

      然后,脚步再一点一点慢下来的时候,她去她卖菜的地方,找出她的小椅子,坐着,等。

      这一天,日头还是没有露脸。

      雨滴滴答答下个不停,她的视线却没有一刻是模糊的。她静静地聚精会神地看着来往的每一个人。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他。

      李婶曾经路过,她问,她的表弟呢?为什么就她一个人了?

      她摇头。

      李婶再说了什么话,她就没有听见了。

      后来李婶不见了,日头也依然躲着。

      天好像沉了。

      周围的人声从喧闹嘈杂,又要再一次静谧下来了。

      她恍惚地站起来,把椅子放回原处。再不回去,天就真的又要黒了。再拖一天,她的鸡崽就要饿死了。

      挺长的一段路,平时她觉得无聊,这日倒觉得也没什么,脑子想着事,就不会闲了。走着走着,家就到了。

      该死的阴雨天。烛灯受潮,点不着了。

      她又神思恍惚地坐了一会儿。

      躺在床上时,她一直在想,他死了怎么办。想着想着,竟然天亮了。

      这里的雨停了,可也仍然是阴天。

      她不想吃饭,就没有烧。撒一把饲料在空中,小鸡们挤在一块埋头啄。她往那座山头上看去。心里希冀着,或许他在那座山头上装神仙,结果掉下来了?

      不过没有人。

      但是她也不失望,她只是想一想。

      她机械地撒鸡饲料,只觉得心中郁结难出。好不容易捱到傍晚了,她又懒怠,就煮了一锅青菜。

      吃着吃着,她一阵恶心,就吐了出来。

      她看着嚼了一半的菜蔬,愣愣地。

      她记起养母去世的情景。她十二岁,养母尚且不老,神态却已经似暮年老人。她去世那一日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突然一口血轻轻吐在床单上。她守在床边,人都傻了。

      她害怕地看着养母。养母抚摸她的头,手却冰凉凉,没有感情。

      汀岚习惯了冷漠,却还没克服对鲜血的恐惧。

      那日连夜幕都还没有降临,养母就去了。汀岚摸一摸她的臂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她开始哭,哭了觉得没用,就擦了眼泪,拿滚烫的鸡汤喂她喝。虽然养母不喜欢别人打扰她,但是汀岚实在害怕了,便轻轻叫她。没应,她就提高了声音。即便她的声音已经拔到不能高,养母却始终没有睁眼。

      三天后,汀岚闻到了臭味。她意识到什么,一个人扛着铲子跑到后山去,往里跑,一个劲地往里跑。挖坑。她花了整整一天,挖了一个大大的坑。

      第四天,她用两根粗的绳子绑在养母身上,把她拖到后山去。

      那恶臭扑面而来的时候,她蹲下干呕了一会儿,再直起腰来把那绳子绑得紧紧的。

      她走得很艰难。尤其是爬坡那段路,她几乎每走一步就要停下来。一步一步,她甚至都快要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了。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像是要走到天荒地老。

      到顶的时候,离那个大坑却还远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那么远挖坑,只是下意识就那么做了。再往里面,路也不好走了。里面泥土很湿,走起来一步都要花很多力气。

      她走着走着,左肩膀上的绳子“蹦”的一声就断了。这时候,雨突然毫无征兆地掉下来,哗啦啦的。

      她回头。

      养母的衣服早就破了,四肢交叠着躺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泥渍,身上爬满了虫子。那是她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

      她走到她身边,抱住她已近腐烂的身体,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开始哭。虽然哭很没用,也很浪费力气,但是她忍不住。她几乎是拼了命的嚎啕大哭,有小虫子爬到她的手臂上,又混着那股难以描绘的气味,她又开始呕吐。

      这会不是干呕,而是确确实实吐出了秽物。她一边呕吐一边掉眼泪,可是抱着养母的两只手都空不出来帮她擦了嘴角边的污秽。她不想停下,一刻都不想,就咬着牙往前走去。

      终于到了,她把养母放到坑里,帮她把双手叠交在身前,帮她整理好头发。

      这场雨让养母满身污秽,最后也让她干净地长眠。

      汀岚把准备好的帕子放在养母脸上,在土坑旁边推着土,又是一番机械的动作。她面目表情地做,做完了,就站起身,飞快地跑走。

      她大喊:“再见啦!”

      她跑到土坡边上,脚一软,咕噜噜地滚了下去。滚到坡地,她躺了一会儿,慢慢地抬起头,站起来。

      她一步一步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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