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东风》许十九

24、城下

　　第二十四章
　　城下
　　撒殊奴朝左手边的矮个男子铁渠使着眼色，铁渠会意，连忙跨上骏马飞奔而去。此地距雁阳城约莫一个时辰的脚程，打斗又发生在几个敝目的山坡后，尹陶之见他们搬救兵，心知不能再拖，轻咤一声，带起一阵风朝人群扫过去。

　　撒殊奴不过是个空有蛮力的莽夫，手底十数人更是一群乌合之众，如何敌得过穆园顶尖的杀手？尹陶之手起刀落，每招必击杀一人。空中扬着打斗激起的厚重黄沙，惨叫声叠起，鲜血溅落黄土之中，很快被-干涸的沙土吸干。

　　述律兀坐在一匹极为罕见的银亮汗血马上，他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竟然笑了起来。距离他百丈之远的原野上，原野正被狂风掀起碧绿波涛，那匹瘦马像惊涛中的帆船滞涩难以前进，尹陶之奋力甩着马鞭驱赶这头畜牲。铁渠跌撞跑过来跪下，他右臂指着尹陶之，情绪极为激动：“就是她！”述律兀眼中兴色大炽，仿佛苍鹰发现了疲于奔命的兔子。

　　“这个少年杀了撒殊奴？哼，真是不中用的东西！”述律兀唾骂了撒殊奴一句，旋即扬起银色的长鞭，重重抽向身下坐骑，马儿吃痛嘶鸣，撒开四蹄像道天雷从山坡上轰隆而下，笔直追向尹陶之。

　　汗血马脚力、耐性非常马可比，而狂风又像只大手推着他前进，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变小。述律兀张开手中银色大弓，拇指粗细的银箭对准了尹陶之的后背。她敏锐察觉到危险迫近，回头扫视述律兀一眼。那双眼睛浓黑坚定，只此一眼，述律兀顿了顿，然后从羊皮鞘中又取出两根箭，三箭在弦，对准她的后脑、背心、大腿，顷刻即发。银箭刺破长风，像条亮出毒牙的蛇朝她咬去。箭头被制成锐利的弯钩，因模样极像半轮倒着的残月，述律兀称之为“银钩”。银钩比普通箭镞飞得更快，刺得更深，咬进血肉极难取出。若非用蛮力拔箭，少不得撕去大片血肉，使猎物痛极失血而死，在此之上述律兀从未失过手。

　　述律兀夹紧马肚，放缓自己的脚程。他那双褐色眼眸贪婪地注视着前方的猎物。他喜欢杀人，更享受猎物在垂死前挣扎的模样。

　　可是不久之后，他面上的得意之色渐渐消散，一阵乌云反而压下他的额头。只见尹陶之弃马落地，她脚尖生风，踩在昂扬的草尖之上，像在刀尖上起舞。三只银箭扑了个空，纷纷扎进齐膝深的青草里。尹陶之躲开偷袭之后，捉住缰绳，身子灵巧地重新落回马上，狂风吹开她额上碎发，她一双黑色眼眸熠熠生光。

　　尹陶之扬着破月刀，朝着述律兀弯唇一笑。不到百米已能望见雁阳城门，给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单枪匹马追上来。她心中笃定，提高声调嘲讽：“你便是这里最好的神射手？不过如此！”

　　述律兀气的咬牙，他扬声用汉话问道：“阁下好俊的功夫！可否留下姓名，述律兀来日再向你讨教！”

　　尹陶之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蛮夷竟会汉话，她略略思忖，提高了声音道：“我是游罔炎大将军的义子游复之，有缘再与你指教！”述律兀脸色更加难看，尹陶之“驾”了一声，绝尘而去。

　　一行侍卫终于追上述律兀，他们纷纷下马跪地待命：“世子！”述律兀没说话，他阴恻恻盯着尹陶之消失的方向，良久不发一言。

　　尹陶之衣衫沾染血污，头面粘了一层沙土，显得狼狈不堪。她骑到城门，守门将士正要拦她，她忙高声道：“少将军在城外遇袭，还不快放我进城就医？”那将士一看耷拉在马上的人，惊得面如土色，急忙放了她过去。尹陶之挟着晕倒的稚乌回到府中，又急忙唤了大夫，军医杜庭瑞道：“小将军并无大碍，只是这贼人将极浓的迷药用在了他身上，至少得昏睡两日啊！”尹陶之松了口气，稚乌没事就好，若是有半分差池，她如何与游罔炎交待？

　　在离开稚乌宅院的路上，游冬茗将她拦下：“显公子，是何人袭击了你们？”尹陶之敛了神色细细思索，然后答道：“那为首的跨骑银色马，长得倒是气宇轩昂，还会汉话，自称述律兀。”游冬茗脸色大变，连连说了三句“糟了”，尹陶之不解道：“他可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游冬茗道：“述律兀是北凉左屠嗜王最宠爱的幼子，此人心狠手辣最是记仇，是万万不能招惹的人物。当年丢失的三州，其中云州、朔州皆被他所夺，彼时他不过六岁！也因这两次战役，将军威信扫地，先皇就此贬谪不召。连将军当啃不下的硬疙瘩，如今你们两个只怕捅了大娄子！”见游冬茗左右踱步叹气，尹陶之却道：“不，游管家，好比饿狼垂涎羊群，述律兀出现在城外，只怕已经做好了攻城的准备。即使我们避开了他，也不会改变他想要袭城的想法。埋怨没有一丝作用，你现在快快飞书告知将军，请他加快脚程回来，耳城内也要开始戒严！”

　　游冬茗一听反而镇定下来，游显说的话确实有理。他抬手一揖告退，匆忙而去。“游管家！”尹陶之出声拉回他：“稚乌将军现在昏迷，将军也未归城，在下不才，斗胆献上一计。”游冬茗已收起方才轻慢的神色，忙道：“显公子请说。”

　　“烦请管家告知全城百姓，将军已乘胜归来，一则稳住城中人心，二则扰乱北凉那边的视听；城中各门加强兵力驻防，有一丝风吹草动即刻来报！还有，准备四套将军素日常穿的衣裳，若述律兀攻城，命四名士兵穿上将军的衣裳，以做迷局。”

　　游冬茗见识过述律兀的手腕，他略略思忖，觉得此计可行，如此一来，至少能拖上一两天。

　　可事实上奸诈的述律兀并没有给他们留喘息的时间。亥时刚过，熊熊烈火映亮了半边天，尹陶之于睡梦中惊醒，待她穿妥衣裳出去的时候，游冬茗正苦张脸进来：“不好了……述律兀遣了个女人，正在城下叫战呢！”尹陶之奇道：“叫战？”

　　“不错，她指名稚乌大人，若能在她手下走十招，述律兀便撤军而去。简直欺人太甚！”

　　两人一同来到城头，果见一位红衣美人坐在马上于城门前逡巡，北凉将士们举着熊熊火把为她助威，因稚乌久叫不出，这群人山呼着蹩脚汉话，古怪地嚷着“缩头乌龟！缩头乌龟！”

　　火光映在美人身上，引得她衣裙欲燃。她的皮肤比昆仑山的雪更洁白，她的红唇比火把更焯眼。尹陶之刚露头，美人立即冷冷一笑道：“你便是游复之？”于此同时她扬起右手一柄银亮鞭子，鞭身缀满银铃，她一抬手绞得风声丁零，和着她的笑声听起来竟然分外悦耳。

　　与其说是邀战，不如说勾-引更为恰当。乌发雪肤，红裙银鞭，正是天下赫赫有名的银龙少使潘小小。稚乌好色轻狂，还未拆招，只怕身子先酥一半，也难怪述律兀差这美人为先锋了。

　　游罔炎的信书赶在述律兀前脚到。信中所说，游罔炎大胜北魏，将其驱出卫国领土三百里，日夜兼程三日才可回到雁阳，只是眼下不知他们是否可以撑得住。

　　三日。尹陶之没有回答城墙下的潘小小，她转头沉声问道：“游管家，述律兀此人信誉如何？”游冬茗皱起了眉头，心道这十万火急的时刻，游显怎么还是少年心性，竟打听些无关紧要的事来。他心中虽极为不悦，却还是答道：“我倒是听说他言出必践，但蛮夷毕竟是蛮夷，与他们讲什么礼义？”尹陶之轻轻舔了一口干裂的嘴唇：“那我便与他赌一赌。”她拔出腰间破月刀，跨上战马，命士兵打开了城门。

　　厚重城门拉开一条缝隙，一人一骑从夹缝中蹦出，潘小小见她身量瘦小，心中已有了几分轻视。她抚着自己的手臂，冷嘲道：“小将军怎么还是个矮子？”

　　她这句话并没有激怒尹陶之，她淡淡说了一句：“潘少使，承让了。”破月刀已朝美人面容削去。潘小小连忙矮身避开，她脸色憋的通红，说了句“卑鄙！”尹陶之依旧不为所动，冷漠说道：“还有九招。”潘小小怎能容人在自己面前耍威风？她振着银龙长鞭，挽着内力朝尹陶之身上绞去。

　　见两人打起来，铁渠忙向述律兀禀告：“世子，世子！游复之和潘姑娘打起来了！”述律兀立刻走出帐篷，果见城墙之下一红一青两道身影缠斗，破月银龙相啸吟，红巾翠袖英雄色。这个青衣少年果然他所料，她的功夫并不落于潘小小的下风，甚至还要更强一些。只是如此人物，他以前为何没听人夸赞过？都说游复之光有匹夫之勇，难谋大事，而眼前的少年却......他的心腹翰伐眉头紧皱，上前一步道：“世子，此人……并非游复之！”述律兀心中一震，转头瞥了他一眼：“哦？”

　　“属下曾与游复之远远交过一面，属下愿以人头担保，此人绝不是他！”翰伐振振说道。铁渠斗胆插了一句道：“如果这个人是冒充的，那游复之必定中了香魂散，没个三五日绝醒不过来。”

　　“不错！此人迟迟不肯迎战，只怕被人看出来是冒充的，如今城防不固，只能孤注一掷！”翰伐朝述律兀跪下：“世子，翰伐听从您的指示！”

　　述律兀眼睛盯着打斗的两人，嘴里低声道：“原来如此。”接着他唇角微微一勾：“不急，翰伐，渔网刚刚撒下，不能急着收网。好戏，才刚刚开始。呵呵......你们瞧，小小输了。”

　　铁渠瞪大了眼睛一直盯着城下两人，生怕落下一招一式，可十招拆下来，他并未觉得潘小小落下风。正疑惑不已，突然见到潘小小一夹马肚灰溜溜回到北凉阵中，她面色通红，显然是生气了。而尹陶之朝她倨傲背影一揖：“得罪了。”城墙上围观的南卫国士兵涌起一阵欢呼声，北凉将士有一些骚动。

　　“在第二招的时候潘姑娘的簪子便被她偷走，直到两人拆满十招潘姑娘才发现，你说高下如何？”翰伐看了铁渠一眼，终究忍不住解释道。

　　潘小小已走到述律兀的身边，她眼圈一红，撅着嘴道：“我被欺负了！”
　　述律兀扶着她的肩膀哈哈一笑：“明明是你技不如人，怎么还委屈了？”潘小小骄蛮道：“欺负你的妹妹，就是不给你面子！这口气你能忍我却不行。”述律兀收了笑意，他哄着她道：“让我数数你掉了多少滴眼泪，她让你哭多少，我便让她流多少血。”潘小小终于露了一丝笑意，她切齿道：“不够，我可要亲自处置她。”

　　北凉士兵将尹陶之团团围住，一直在城上观望的游冬茗不禁皱紧了眉头。
　　翰伐驱马来到她的面前高声道：“小公子，既然你赢了潘姑娘，世子必定允诺撤兵，但是公子欺瞒在前，我们也要讨个说法！”

　　尹陶之跳下马，她的语气听着有十分的诚挚：“游显愿意负荆请罪。”翰伐凝视她半晌，最终点点头，引着她离开。

　　北凉军队如潮水般散去，而游冬茗脸上愁色不曾消散一分，他自然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尹陶之镇定自若穿过层层甲兵，来到北凉军中深处的营帐前。她自然不知道这场荒唐的战役，已经随着北风，一夜吹遍了卫国，“游显”这个名字一夕之间成了卫国百姓茶余饭后的奇谈。

　　“她倒是出尽了风头。”穆如雪将谍报仍在牍上，又问信使道：“后续呢？”

　　“述律兀军中严密，属下探查不到一丝一毫消息。”信使垂下头颅，面上有愧疚之色。

　　御风踯躅半晌，最后还是上前道：“公子，要不要增援？”穆如雪哼了一声：“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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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有木有读者鸭，出来和我打个招呼嘛～会更有动力更文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