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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魏十镜把敖瑾一把拽进客房,转身就走,砰地一下关上门,还上了锁,又不放心。

      他在门口朝着敖瑾喊:“屋子里有恭桶,你千万别给我乱来,还有,把你姨妈姓什么叫什么,告诉我,我让她赶紧把你领走。”

      敖瑾倒是不惊,她在里头靠着桌子翘着腿,小板凳一斜,冷茶一沏,看着玻璃窗上显现出的人影,魏十镜这宅子好啊,外头低调,里头的窗户都是玻璃的,靠着屋顶的那一溜,还是彩色的,阳光透过来,把人也照得五彩斑斓。

      “我姨妈我自己都找不到,你要能找到,我还真服气。”敖瑾耳朵动了动,又说,“你先别忙我的事儿了,你马上就有大事要来了。”

      “够硬气。”魏十镜晓得了,这位敖瑾敖姑娘是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

      “对了,”敖瑾在屋子里头朗声说,“你待会去的时候,记得多喝一点水,大火刚灭,温度高,容易脱水。”

      魏十镜听了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什么有的没的。

      外头,咚咚咚有人敲门,还很着急。

      来的是洛长灯铺子里的小徒弟,见着魏十镜,开口第一句就是:“镜爷,铺子着火了,东西全没了。”

      魏十镜听了正要往外走,突然想到敖瑾刚才说的——大火刚灭?

      魏十镜折返回去,从小厨房挂墙上的那堆破绳子里扯出一根,开锁开门进了屋子,麻溜地把敖瑾双手缠住。

      敖瑾任他摆弄,也不挣扎也不叫唤,连句抱怨都没有,甚至还故意歪斜着身子,方便他折腾,魏十镜手一顿,自上而下盯着敖瑾这乱得和鸡窝一样的头发。

      “吉祥铺子着火了,和你有关系?”未等敖瑾答话,魏十镜又追问:“你放的?”

      敖瑾抻了抻脖子:“魏老板,你这帽子,扣得挺快啊,你还绑不绑了?你忙的话,我就自己来。”

      敖瑾也不含糊,说话间,还真的主动把自己手腕往绳圈里钻。

      魏十镜看着她,只觉得这姑娘光是顶着个好皮囊,底子里尽是一股流匪气。

      魏十镜重新关了门,门阖之际,眼神窜过门缝直勾勾地看着敖瑾,手蓦然一顿,这姑娘,正看着自己笑呢,这笑阴邪得很,带着一股看戏的味道。

      ***

      吉祥当铺的这一场大火,很多人都记得。

      有人说,那大火龙和活似的,从院子墙根处窜得老高,像是要上天。

      也有人说,这火来得蹊跷,像是无根火,警备队的人带着民兵队在残骸里翻了许久,也没找到火源,最后是没法子了,才在册子上写了个屋子里烧炭取暖才引发的大火,可才九月诶,谁家烧炭取暖啊。

      还有人说,这洛柜头真是可怜,当铺里的伙计都逃出来了,就他一个人埋里头了,连个尸骨都没找到,怕是烧成灰了。

      于魏十镜来说,他只在意两件事儿。

      其一,就是大火过后,吉祥当铺的小伙计,洛长灯的小徒弟,塞了一个木匣子给他,说是从洛长灯被烧成渣的卧室里找出来的,算是洛长灯的遗物,得交给镜爷保管。

      这木匣子虽然被烧黑了一半,可另一半却完好无损,这样的大火,连房梁都烧塌了,这小匣子还能保全,不知是不是上天的安排,给魏十镜留个念想。

      那几天,魏十镜心里头难受,一直没把这小匣子打开,直到半个月后一个深夜,无人,他喝了点酒,借着酒劲儿才小心翼翼地捧出了这匣子,匣子上带锁,可锁头已经被烧裂了。

      魏十镜找了一枚锉刀,以锁头左侧为支点,使劲一扳,就扳开了。

      这里头,放的全是洛长灯替魏十镜找的资料,全是关于长白山万灵洞和九头鸟的。

      魏十镜原本以为自己挺坚强的,看到这一沓又一沓被折了又折的纸,就忍不住捂着脸,浑身抽抽得难受。

      后来,这匣子魏十镜一直随身带着。

      这第二件事儿,就是他从吉祥当铺回来后,发现自家院子里关着的那只流.氓不见了。

      姓敖是吧,叫敖瑾的。

      之后魏十镜在西安派人找了许久。

      就算是天上的星星落地上也会有人看见吧,可整个西安,却没有一个人记得有过一个叫敖瑾的姑娘。

      就连吉祥当铺门口面摊的老板都说,实在是不记得九月初七的那天,有个可怜姑娘过来吃面他还想给人家免单的事儿。

      魏十镜仿佛是唯一一个记得有这样一个扫把星出现过的人。

      九月中旬,吉祥当铺着火的新闻很快被另一个惊天的消息掩盖。

      民乐园秦腔唱派新招来的闺门旦姚金桃,死了。

      白练悬梁,凳子一踢,上吊自尽。

      这本不是什么天大的消息,毕竟是新来的人,笼统也就唱过两三个场次,且死前留了遗书,像是为情赴死,民乐园管事处理得也不错,立刻把消息给压了下去,仅仅停业一天后,民乐园照常营业,仿若无事发生。

      作为民乐园背后大老板,魏十镜也是要把人情做足了,他示意管事的先替姚金桃寻来家人,知会家人一声,这是带回去埋进祖坟还是葬在西安,他魏十镜都会配合。

      可这家人还没寻到,姚金桃的尸体就不见了。

      守夜的人说了,门内门外都上了锁,院里院边都没有人,可尸体,偏偏就不见了。

      报社的记者来了一波又一波,问东问西,比警察还尽心尽力,他魏十镜为民乐园开业剪彩的那一天,都没见过这样轰轰烈烈的架势。

      查!必须得查!细查!严查!

      这本是一桩悬事儿,可没两日,去寻姚金桃家属的人也回来了,说姚金桃没得家属,户籍是假的,关系也是假的,就连她填在民乐园册子上的名字,就“姚金桃”这三个字儿,也是假的。

      魏十镜本来脑子就乱得很,又是听得一个和姚金桃相好的刀马旦说:“姚金桃说她老家是东北万灵洞的,要不去那儿寻寻?”

      “哪儿?”魏十镜被激得浑身冒冷汗。

      “万灵洞,这地儿,我也没听过,可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姚金桃,万灵洞。

      万灵洞,敖瑾。

      魏十镜觉得,自己像是被这三个字缠住了,他解不开,脱不去,难受得紧。

      后来,魏十镜把这件事儿交给了民乐园的大管事。

      第二天,他就启程离开了西安。

      他得去别的地方散散心。

      ***

      三个月后,浙江嘉兴。

      农历十二月初九,刚过完腊八节,换算成阳历,已经是一月中旬。

      南方已然很冷了。

      这样的天气,就该裹着大袄子窝屋子里头,就着炭火和铜锅来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除非内急,否则绝不挪窝。

      魏十镜也想,可他今天得去月河街谈生意。

      西安在内陆,冬天流行的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厚棉袄和坎肩,有钱人脖子上绕着一圈狐狸毛围脖,暖和。

      嘉兴不同,西洋的风吹了又吹,新一代年轻人爱穿长款大衣,带着多拉帽,西装裤加皮鞋,皮鞋里得藏着绒,讲究。

      魏十镜素来把入乡随俗这件事儿发挥得很好,和哪个地方的人谈生意,就得有哪个地方的觉悟。

      他一身黑色大衣上装,镜子前理了理领口,自我夸赞:真帅。

      魏十镜长得是真好看,全然不似某人说的“国字脸猪胆鼻” 。

      月河街里桥多,各有各的名字,各有各的讲究。

      临水就桥开了无数间茶楼会馆,魏十镜今日来的这一间,是新开的。

      茶馆傍水辟了一长廊,设了雅座清席,桌上正中间端端正正放着一三角铜锅,正中间的握柄用来放炭,那边缘还做成了喇叭花的形状,微微张开,精致。

      席上有人高谈阔论:“其实这火锅,从古到今,从北到南,叫法有诸多不同,我还是喜欢拨霞供这个叫法,肉片一下滚锅,瞬间变色,像是云间朝霞变化难测,雅致!”

      “高老板讲究啊,不过拨霞供单指烫兔肉,咱们今日是牛羊为主,不合适啊。”

      “对,不合适不合适。”

      “不如叫古董羹,也是古称,形容食物投入沸水的声儿,咕咚咕咚的,有趣儿。”

      “哟,镜爷来了。”

      魏十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今日宾客不多,包括自己也就四人,其他三位老板赵、高、严,不过他们三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三个今日要引荐的一位大老板。

      做生意,没些人脉是不行的,人脉不去努力维护也是不行的。

      方才聊得火热的三人见到魏十镜来了,主动起身,承接上题,眼巴巴地问魏十镜:“刚才我们在讲这火锅的事儿呢,不晓得镜爷觉得,怎么称呼最别致。”

      魏十镜取下多拉帽,搁在衣帽架上,头也没回:“火锅。”

      “镜爷?什么?没听清?”

      “就叫火锅,不是挺好的?”魏十镜看了一眼天色,该是晌午了,“我以为我来得挺晚的,你们介绍的那人,来得比我还晚。”

      高老板还在回味,自言自语:“火锅火锅,诶,火锅好诶!有火有锅,妙!真妙!”

      三人听了,齐齐鼓掌。

      魏十镜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长筷子挑着桌上的凉菜吃了一口,低头道:“再妙也不能抵了你们三人欠我的账,咱可说好了,这次引荐,中介费按合同分账,你们的抽成得用来抵你们欠我的银钱,多退少补,我也不贪你们的,可若谈不好……。”

      魏十镜架着筷子,向着三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似笑非笑:“情归情,账归账,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我这……不过分吧。”

      三人听了,木楞半晌,那姓高的忽而转头朝着水边飘荡过来的一艘乌篷船,船板上铺着一个半旧的红色梅花团垫,一老者端着一支二胡,大冬天的,赤着脚在用脚躅桨。

      船行很慢,每逢这临水的酒家,看见雅座上有人的,老者就会问一句要不要听曲儿。

      月河街上有很多这样讨生活的艺人,高老板自诩高雅,立刻扭头问了句魏十镜:“镜爷,要不咱……边听边等?”

      魏十镜“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高老板抖了抖自己那沉甸甸的钱袋子,吩咐:“我可是晓得的,一年笛子两年箫,一把二胡拉断腰,这玩意,学问深,今儿个好哥们聚会,来几首名曲儿,不好听,可不给钱。”

      “好!好!小的给来首《良宵》,应景,助兴。”

      这老者在船上冻坏了,那手不怎么灵便了,上手一拉弓,滋啦一声响,像是锯木头,魏十镜忍不住看了一眼,下一秒,这声儿算是正常了。

      三位老板轮番向着魏十镜敬酒,魏十镜都辞了,其中姓赵的又说:“呀,这人怎么还没来,老高,你去催催,大姑娘出嫁也得走到街口了吧。”说完,又问魏十镜,“这单听曲儿,有些没意思,要不,我去找个唱儿的。”

      魏十镜没回,只闷头用筷子在铜锅里夹肉吃,自己还没被人放过这么狠的鸽子,他虽然没说话,可其他三个人早就慌了。

      这老赵也是个机灵的,往栏杆外的河道上一瞟,刚好瞧着对面又来了一艘乌篷船,船板上站着一红衣姑娘,齐刘海,小脸盘,看得秀气极了,所谓赏心悦目,不过如此。

      老赵以为这是唱曲儿的,立刻招手。

      魏十镜顺着看过去,筷子忽而顿住,起身,迈步,靠着栏杆,且就看着对面那窄窄的一艘乌篷船慢慢朝着这边飘了过来。

      这一首《听松》正拉到第二段,这一段洒脱有力,明亮激昂,魏十镜皱着眉头看着远处船板上的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一句:“是你?”

      敖瑾抬头,笑眯眯:“西安一别,先生真是让我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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