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蒙楚》羽一一

24、暗中的王牌

　　边城，客栈。

　　秦慕淮坐在窗边的榻上，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也或许，是这屋子里的人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一切看上去没有一点异常，我们的人保持着距离跟上去。但是，快要走到城门的时候，车夫旁边的人，帽子被一阵风吹掉。我们才发现，那人不是霍格。”

　　暗卫卫城低头立在屋子中央，他精瘦黝黑的脸上神色紧张又自责：“王爷，这都是属下的疏忽。”

　　“你们发现不对劲后，多久回来客栈搜寻的？”秦慕淮的声音沉稳平静，听不出来多少情感。

　　“我们先是去了其他两个城门，均未发现三殿下踪影，才回到客栈询问。”卫城咽下一口唾沫：“客栈老板说，霍格昨天就已经结过账，说今天时间赶，会直接离开客栈。”

　　秦慕淮微垂的眼眸抬起来，打量着房间。卫城带人折回的时候，还没有到客栈规定的退房时间，所以这房子还未有打扫。
　　屋子里充满了淡淡的药味，夹杂着秦慕淮十分熟悉的那股清冷香气。

　　“让关注昆楚楼的人都撤了吧。”秦慕淮对简威道。他用荣承鲲和昆楚楼来威胁肖蒙楚，只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肖蒙楚早就不是原来的南越瑞郡王，也不再是曾经威名远扬的赤流军统帅。他现在就像一阵风，来去自由，无色无相，无有根基。

　　秦慕淮知道肖蒙楚有在列国安插暗桩，很多人都知道，但几乎没人知道那些暗桩在何处，连专门做这种生意的北桑国情报网都没有头绪。

　　相处的那些年，秦慕淮是不愿让肖蒙楚不悦的。他暗卫遍布，却只有肖蒙楚身边不敢明目张胆放人。

　　肖蒙楚比表面上看起来更机敏警觉，他能飞快地在人群中甄别出秦慕淮安排的暗卫，能在秦慕朝的严防死守下逃掉那场两国联姻，甚至能从素云山庄全身而退。

　　秦慕朝的才华是天生的智慧和优渥环境培养出来的。而肖蒙楚的聪明过人，一半是天生，一半是恶劣处境逼出来的。
　　这就注定，肖蒙楚做事更警惕更隐秘。毕竟他只要错一步，便是性命之忧，毫无退路。

　　肖蒙楚的暗桩第一次为人所知，是在他成为鬼面将军之后，但具体那些人何时开始被征集、训练、布控，却无人知晓。
　　因为不能对肖蒙楚盯得太紧，秦慕淮的消息都是侧面得来，但积攒了多年，也大体知道，肖蒙楚的暗桩基础是肖蒙言的心血。肖蒙言确实如肖蒙楚所说，并非没有夺权的想法。

　　只是，南越风雨飘摇，一个想拨乱反正的皇子，是所有那些趁乱打劫的人都恨之入骨的眼中钉。肖蒙言的死，猝然到身边所有人都没有做好准备，包括他处心积虑布下的暗桩系统。

　　而当时的肖蒙楚，正用着一个陌生的身份，进入到暗桩系统里。因此，肖蒙言死后，一切变故都顺理成章。肖蒙楚变成鬼面将军，隐秘地接手了赤流军。

　　风云变幻中，秦慕淮隔着家国，无法明目张胆的施以援手，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几乎永远失去了肖蒙楚！

　　秦慕淮的心里像是挂了铅块，荣承鲲说的对，如果肖蒙楚脱离了昆楚楼，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当年看着城楼上坠下的那具燃烧尸体的一瞬间，秦慕淮清晰地体会着强烈的无力感觉。那感觉让他十分惊恐，喉咙哽住，几乎不能呼吸。

　　肖蒙楚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一定是他暗桩的大本营。他身中剧毒，时日无多，对肖蒙安和聂元青的志在必得，一定会孤注一掷。这一次，恐怕他不会再藏着这支列国最神秘的队伍。

　　但是秦慕淮清楚地知道，等他真的收到这支队伍的情报，就已经晚了。

　　秦慕淮一只手支在额头，微阖着双目。他跟肖蒙楚分分合合八年，一定有什么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中，一定有肖蒙楚最后王牌的痕迹。

　　秦慕淮脑海中突然闪了一下，他记起在肖蒙楚假装坠崖而亡之后，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时候肖蒙楚已经是鬼面将军，乔装出行，在齐国长洲跟秦慕淮再次遇见。

　　秦慕淮猛地握紧了拳头，是了，他真是灯下黑！齐国长洲，这个看似跟任何事情都毫无交集的地方。

　　许是因为当初的相遇让秦慕淮太过激动，太过欢喜。长洲被他当成圣地一样放在心里，甚至想过，万一将来齐国和靳国最终决战，长洲他一定要保它完好无损！

　　“简威，更换新的身份，乔装去齐国。”

　　“齐国？！”简威跟边城交换了个眼色：“王爷，靳国跟齐国这些年关系极其恶劣，而且边境正在打仗……”

　　秦慕淮眼中掠过一丝寒光：“所以更要去看看，齐国这位弑兄篡位的皇帝，到底在做什么！”

　　简威出去带上门，秦慕淮终于轻叹了口气。这叹气即使在最亲近的下属面前，他都不曾放松过。他是大靳的冷血王爷，决不能在人前有叹气这种行为。

　　秦慕淮心中依然沉甸甸的，叹气没有解决那沉重的心绪。想到齐国皇帝褚连明，就自然会想到死的不明不白的褚连成。

　　褚连成、肖蒙言、肖蒙楚……秦慕朝，秦慕淮！！

　　大靳、齐国、南越、北桑……无数小国、鞑虏、东西南蛮……秦慕淮伸手揉揉面颊，一切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八年来的许许多多际遇，秦慕淮总觉得没那么巧合，仿佛有一支他们从未曾留意的势力，在某些特别关键的节点推波助澜。

　　秦慕淮习惯地将手放在腰间的暖玉上，思绪飞转，再次回到八年前那次大磔山的遇袭中。

　　——————————八年前————————

　　大磔山某处，秦慕淮吃力地撕了条衣服绑缚在左臂上。被雨水浸透的伤口又肿又痛，整条左臂几乎抬不起来。

　　秦慕淮在狭窄的岩缝里挪动下身子，疲惫地将身体靠在潮湿岩壁上。心中暗道：简威带着肖蒙楚逃走了吧。

　　原本还有多半天的路程，他们就能越过山麓，进入凉州地界。这条路应该是安全的，情报中提到叛军都在大磔山南麓，而这里已经是东南坡，再有几十里就出了山口。

　　遇到袭击的时候是在傍晚，山中日行鸟兽喧闹的返回巢穴，天气阴霾，狂风阵阵。无论视线还是听觉，都是最差的时候。而且遇袭地点由于前一阵降雨，导致道路外侧坍塌，狭窄到只容一匹马堪堪通过。

　　在雷声突然变得响亮的时候，落石从坡上滚落。发生的太过突然，秦慕淮初时还以为是山体自然滑坡。

　　但一支箭带着啸声擦肩而过，若不是秦慕淮身手敏捷，这一箭至少能让他重伤。

　　身着叛军服饰的人群从天而降，手中武器在昏暗的山中闪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迎战当然也非常迅速，连从未实战过的肖蒙楚都极快地抽出长剑跟那些人厮杀在一起。

　　对战的时候，秦慕淮凭借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一句叛军的对话：“那个就是靳国三皇子……”

　　秦慕淮十分讶异，因为自己这次行程，并不合规矩，又带着肖蒙楚，所以，一路上几个人都用的是假身份。除了飞龙军中负责联络的官兵，根本没有外人知道。

　　况且，他们加上简威和两个护卫，五个男子微服出行，并不可能引起谁的注意。

　　有内奸？！是谁？飞龙军中的，还是朝堂上的……亦或是后宫……

　　看目前形势，偷袭者不仅仅对秦慕淮行进路线了如指掌，而且袭击的路段和时间也经过精心挑选。还精准地辨认出他本人。

　　“他们冲我来的。”秦慕淮对简威喊道：“你赶紧带阿楚走。”

　　大雨瓢泼而下，风雨中，肖蒙楚“我不走”的喊声越来越远。

　　狭窄的山路上激战不易，对方也被掣肘，虽然占了人数的先机，却也不能快速取胜。

　　狂风暴雨阻碍了所有人的视线，道路泥泞不堪，并且开始有股股夹杂着碎石的泥流从山壁上泄下。因为这条道路本就有过被冲毁的地方，秦慕淮预感到会有大股泥石流袭来。他一边抵挡，一边警惕观察着上方。

　　闪电一道道地划开山中的黑暗，突然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在头顶山壁上迸开。

　　“泥石流！快撤！”

　　人群中慌乱的喊声被风雨和水流很快盖过去。秦慕淮瞅准时机，砍翻自己面前一个人，踩上他的身体，借力飞跃到旁边一棵粗壮的树干。

　　叛军的钢刀劈开雨水紧随而至，秦慕淮顺着树枝的弯曲势头侧身，手中长剑在掌心凭空转了半个圈，削上对方小臂。

　　血液飞溅，经脉尽断。惨叫在大雨滂沱中显得微乎其微，惨叫的人就觉得肩膀一沉，巨大的力道将自己往后踢去，瞬间没了声息。

　　秦慕淮头也不回地沿着道路往下快速冲去，他知道身后的泥石流滚滚而来。带着碎石的泥水距离自己并不远，飞溅过来打在背上生疼。

　　秦慕淮努力在大雨中睁开眼睛，借着连续不断的闪电辨别着方位。

　　突然，一道细微擦破风雨的声音传进耳朵。身后追击的人距离很近，引起那声音的东西速度飞快。山路已经变的极其狭窄，左边是高高的山壁。电光火石之间，秦慕淮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右边仅能腾挪的地方跳过去。

　　那是——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