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清晨》尼莫点1

124、番外

　　波士顿终于迎来初雪。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迟，但不影响他的气势。纷纷扬扬的白絮覆盖起了高楼与尖塔，还有落地窗外本该墨绿的树影。屋内倒是温馨，有壁炉里滋滋作响的火苗，毛毯毛衣围巾等针织元素和提前运来的欧洲冷杉。

　　父子俩今年非要亲自动手打造圣诞树，刚从伦敦回来就迫不及待订了这棵冷杉。

　　邱意浓哄着怀里的女婴入睡，待孩子熟睡后才交由保姆轻轻放回婴儿床。下楼时，见父子俩还在有样学样的装饰圣诞树，不由莞尔一笑。

　　“孩子睡着了？”赵以邦给妻子泡了一杯热可可。

　　她接过喝下，只觉得口感醇香浓稠，身子一瞬间暖洋洋的。“以邦——”

　　“嗯哼？”

　　“我昨天看到你妈给你发的信息了，她很想两个孙子呢。等春节到了，咱们真的又不回去吗？”

　　其实这些年，邱意浓只见过赵父赵母两次。这仅有的两次见面，都是老两口不辞辛苦从中国飞过来。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欲言又止，有口难言的样子......
　　以邦似乎是因为自己，跟父母的关系才会变得生硬。她有些自责，可是又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听赵以邦的意思是因为自己的孤寒无依的家世，才会不受他们认可。

　　其实他偶尔也会回国，但都是只身一人。她以为是赵家父母不接受自己，所以赵以邦从不敢带她回去。邱意浓后来想开了，也不想强求自己做个恪守“娘道”的苦情剧儿媳。

　　“年底公司事情比较多，等以后有空了再说吧。我等他们那边白天了会打个视频电话过去。”

　　“不如......” 邱意浓蹲下身子，摸了摸孩子的头，“不如今年春节我们回国吧。你放心，你带孩子回去见见爷爷奶奶就好了，我在家附近的酒店等着。待过完节之后，我们一起去趟丽江大理好不好？我今天在YouTube上看到了一篇游记，真的太美了。那里太适合拍写真了，我们都没有拍过婚纱照呢......”

　　她的眼神里泛满了祈求和撒娇的星点，让人不忍拒绝。连小孩都忍不住跟着闹，“妈妈，我也想去~”

　　“你看吧，咱们家小灝都想去呢，爸爸怎么可以忍心不带我们去呢？”

　　说到底，赵以邦是不敢带她带回去的，怕她回国后触景生情，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他只能退步，“意浓，你还记得上次有个星探让小灝去拍童装广告的事儿吗？”

　　“记得啊，但你不是不同意吗？”

　　那是发生在前些日子某个黄昏的事情了。星探第一眼见到这个东方小男孩，就极力想让他去试镜。小男孩的母亲温柔好说话，可惜他的父亲软硬不吃。星探软磨硬泡了好几天，只能留下一句“改变主意了请随时联系我”就暂且作罢了。

　　“过节回国或是让小灝拍童装，咱们二选一，怎么样？”

　　“这个嘛......小灝你自己做决定吧。”邱意浓嘟嘟嘴，尽管她知道孩子现在根本没有成人的判断能力和思维。

　　赵以邦抱起孩子，哄了哄，“小灝啊，咱们留在美国拍好多好看的照片好不好啊？这样就会有好多漂亮的小姐姐认识你了哦......”

　　“我有妈妈和妹妹......”小奶娃极其傲娇~

　　邱意浓：还好咱们儿砸不是蜡笔小新......

　　赵以邦只好拿出杀手锏，打起了亲情牌，“小灝啊，妈妈去哪儿都要照顾妹妹，跑来跑去好辛苦的，爸爸也要留在美国赚妹妹的奶粉钱，你难道想妹妹吃不饱长不高吗？小灝去拍照，也可以赚钱钱给妹妹买奶粉哦~”

　　奶娃眼里包着童工的泪，“那小灝去拍照，赚钱钱...”

　　邱意浓：......罢了，反正迟早要回趟中国，不急这一时。
　　这几年，她脑子的记忆就像是极其细碎纸屑一样，她一用力回想，纸屑就会瞬间变成湿水的纸糊。让她脑乱如麻，无迹可寻。医生明明给了她治疗的药物，可情况却没有一毫好转。
　　她相信，回到过去待过的地方，绝对对自己有帮助。虽然以邦说，那些都是没必要回忆的过往......但曾经是苦是悲，她都要尝尝味道才甘心。

　　*

　　第一支童装广告是为美国本土潮牌新推出的儿童款拍摄的。拍完之后反响还不错，再接连录制了几个系列视频后，小赵灝又接到了许多童装T台的走秀邀约。

　　邱意浓将孩子赚来的钱存入为他设立的个人账户，并且尊重小赵灝的意愿，他想拍就拍，不想拍就安心去读他的幼儿园。

　　小赵灏：“我想赚钱钱...给妈妈花...给妹妹买奶粉......”

　　她心柔软得一塌糊涂，抱着小奶娃亲了又亲。这三四年来，她连生了两个孩子，一直在做全职主妇，没机会和时间去工作。赵以邦本就不希望她上班，家里也不从缺钱，她却害怕自己在无聊中退步，与社会脱轨。

　　赵以邦：“你做小灝的经纪人兼生活助理，不也是工作吗？”

　　邱意浓：“好像有点道理，但是......小灝就偶尔拍拍...”

　　*
　　圣诞那天，纵使白雪皑皑，覆不了万家灯火。家中雇佣的阿姨请假回了唐人街与家人团聚。两个孩子也已经睡着了，赵以邦抱着娇妻窝在沙发上，用投影仪看着电影《Love Actually/真爱至上》。

　　“叮咚——”不速之客按响了门铃。

　　邱意浓以为是邻居来还烤盘，没太在意，继续看着电影。而去楼下开门的赵以邦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宋之轩那小子裹着厚羽绒，拉着一个行李箱，张开大怀抱，“surprise！我的邦哥！！”

　　他乡重逢，赵以邦并没有宋之轩的同款惊喜，“你.....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神经大条的宋之轩就算当爹了还咋咋乎乎的，根本没有留意到赵以邦的不自然，“我去姨妈家吃饭，看到姨父在给你寄包裹呢，就记住你的地址啦。邦哥，快让我进屋暖暖，我可冻死了。”

　　......

　　然后宋之轩被赵以邦直接开车拎去了酒店......

　　“哥你至于吗，咱们可是血亲啊！你居然连家都不让我进去。我还打算在波士顿这几天都住在你家呢。”

　　“可千万别......”

　　“为啥啊？！听说你娃都能打酱油了，表嫂我都还没见过呢！我这次带了好些见面礼给他们。”

　　“你表嫂这几天不在，她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赵以邦有些心虚，但面子上岿然不动。

　　“圣诞节啊这可是，老美这边不是特别重视吗？怎么丢下你一个啊。”

　　“吵架了。对，吵架了......所以...”

　　“你干嘛跟人家吵架啊，这世界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你忍着点呗。我跟我家那位就不从一般计较。”宋之轩这几年做生意没少被敲打，经历得多了，心性也就更成熟了。何况都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当初的少年感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横向发展的富态，和嬉皮笑脸的圆滑。

　　但面对至亲与爱人时，还是会不带设防的袒露中二的自我。

　　宋之轩越想越不对劲，“嫂子都不在家，你还不准我住你那儿？你说家里地儿小，男女要避嫌我还理解，问题是嫂子都不在！你家......该不会有什么我见不得的人吧？”

　　赵以邦的悬着的心因宋之轩无意的一句话提到了嗓子眼......还不待他解释，宋之轩透过他不自然的反应，“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哥，不是吧，你真出轨啦？！嫂子跟你吵架就是因为你家里藏着的那个人？”

　　赵以邦：......这是什么脑回路啊。

　　但他不得不一脸便秘地点了点头默认......总不能跟他说秦桑榆还活着吧。邱意浓就是失忆了的秦桑榆，就是他如今的妻子。这个秘密，除了赵家父母，他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

　　“哥......我鄙视你。”以为赵以邦真的出轨了，宋之轩有生以来第一次鄙视起了自己向来崇拜的表哥。他望着窗外路灯下的雪，思绪变得有些恍惚。还记得好多年前，表兄赵以邦深爱着另外一个女人的画面。如今，时过境迁，人面全非。那个对他也很温柔的桑榆姐，早已香消玉殒。而自己的表兄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经历了几年的复健，饱经沧桑，也开始了新的生活.....
　　.

　　哎。每个人的生活都在继续，逝去的人只能活在生者记忆里。然后又从生者的记忆里被淡忘......

　　其实这些年，宋之轩也很少想起秦桑榆。不过是每次听到虞归晚消息，看他还孜身一人，不近女色，总将那些名媛美女拒之千里时，才会止不住欷歔感慨。

　　“邦哥——”

　　“嗯？” 赵以邦望向宋之轩，发现他整个人沉静哀伤了许多。

　　“你这几年听说过虞归晚的消息吗？”

　　“没怎么关注。”赵以邦不自觉的握紧了方向盘。他如何能不关注那人的一举一动。只有关注了，才能到懂得如何避开命运的交际。

　　“他这几年是越来越低调神秘了。前几年为了拉虞云健下台，才搞了那么多动作。现在坐拥两个商业帝国，富可敌国，反而愈加清心寡欲，神龙见尾不见首了。”

　　“你好端端的，提他干嘛？”

　　“没，就随便便说。”宋之轩垂下头，叹了口气。有些话不便他一个做弟弟的说。当年桑榆姐跟了虞归晚还真是跟对人了。她都离世三四年了，虞归晚仍情根深种，画地为牢。而自己的表哥呢？留在美国结了婚还不安分，居然还玩婚外情？！

　　“原来这世界，很多人都不是非谁不可的。早知今日，当初你又何必为了桑榆姐跟家里把关系搞得那么僵硬呢？”宋之轩低声忿忿。

　　赵以邦有些无奈，感情宋之轩是误会自己了。但他，无法说出真相为自己辩解。只苦笑道，“也许，正是因为失去她，我才会从‘非她不可’，变成如今的‘人人可妻’了呢。”

　　“借口。你这就是为自己的渣找深情的外衣做借口。你这心碎的话，伤感的眼神对那些酒吧里独酌买醉的女人或许管用，对我，可没用。”

　　宋之轩还想说什么，赵以邦的手机就响起电话，是邱意浓。他带上耳机接听，随便编了个借口，那边就信任的挂断了,说等他回家...

　　目睹这通电话的宋之轩：.......渣！

　　*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邱意浓推着婴儿车在美术馆附近散步，小赵灏由保姆领着在隔壁草坪里追逐小金毛。波士顿的晚霞织得漫天都是，让人仿佛置身《爱在黄昏日落时》。星探Matt打来电话，告诉她当初拍摄的潮牌会跟中国本土的家居品牌合作推出联名款。潮牌方比较习惯用自己的模特和熟悉的面孔，加上这是跟中国本土品牌合作，所以希望有东方血统的小赵灝去中国拍摄新的宣传物料。

　　能跟着儿子公费回国，邱意浓自不会拒绝。但想起了赵以邦习惯性的“不同意”，她只得把心意按下不表，说今晚回去会跟家人商量好了再尽快答复。

　　*
　　赵以邦是不想答应，但无奈此时家中传来噩耗，赵母身体查出了肿瘤，情况不容乐观，很想见两个孙子。而且宋之轩因为出差也总来美国叨扰。他不得不做出妥协。